第25章 孤兒院中有個會造大船的孩子
這個老人,不是來自稷下學宮,齊抿王論起腦子聰明,可能不如田文,但論起見人,他倒是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齊抿王笑着,朝老人彎腰行了個禮。
“王上,能回答老夫我一個問題嗎?”黑衣老人回了禮,笑着看過來。
齊抿王朝他伸了伸手,示意他講。
“你說,這個世上,有鬼嗎?”老人正了臉,身體前傾。
齊抿王看了眼一身黑衣的老人,心下琢磨着這人莫非是個驅鬼師,看出了自己是重生的?
他扭頭看了眼身旁,自己的影子在陽光照射下,被拉得老長,他松了口氣,模棱兩可地答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老人沒眨眼,繼續問道:“你見過鬼嗎?”
見過,怎麽沒見過,什麽樣的鬼他齊抿王沒見過,老死的,吊死的,病死的,被人殺死的,睡死的,哭死的,當然,還有笑死的,而自己,本身就做了兩千年的鬼。
但他的嘴裏卻不受控制地說道:“沒見過。”
老人哈哈大笑,指着他說道:“世人就是虛枉,沒見過的東西,為什麽要相信,太不求實了,即便是一國王上,也是如此。”
齊抿王聽着老人的話,再看看他那一身邊角都碎了的黑衣,遲疑地問道:“老人家可是墨家門人?”
黑衣老人止住笑,朝齊抿王拱拱手,大聲道:“老頭子墨家巨子百裏越,門下弟子在齊為官者衆多,聽說王上收盡天下孤兒,老頭子心生敬佩,特來拜會。”
齊抿王快步走下王階,來到百裏越面前,行了一個大禮,口中連說怠慢了。
百裏越扶起他,手摸着胡須好大一會,突然伸手,拉起齊抿王,就向外走,後面的侍衛呼啦跟上來,刀劍也瞬間出鞘。
“王上,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種下善念,當也收獲你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東西,你,不随老頭子去看看嗎?”百裏越松了手,摸着胡須,笑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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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抿王揮退了侍衛,擡手招來了兩匹快馬,與百裏越各乘一騎,離開王宮。
春光正好,農人們在地裏忙着播種,齊抿王真心佩服宿司農,能在這短短的半年時間裏,把套種方法靈會貫通,并迅速實施到農業生産中,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片土地的産量,會有一倍的翻番,齊國,也許以後,将不用再靠買糧過日子了。
百裏越看起來心情也很是愉悅,他繞有興味地打量着這別具一格的種田方法,在中午坐在一棵大樹下休息時,終于忍不住,向齊抿王問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不大可能實現的問題。
“王上可否把這種植方法,傳給其他六國?惠及天下萬民?”
“當然會。”齊抿王沒有思考,直接答道。
“王上能兼愛天下萬民,是大幸呀,小老兒不才,可否常去你的稷下學宮看看?”百裏越笑得越發溫和。
“當然可以,孤求之不得,只要您老人家別和其他幾派打起來就好。”齊抿王想到稷下學宮裏常年彌漫的口舌上的硝煙,又想到這墨家森嚴的門規和與各家南轅北轍的觀點,有點想笑,他都能想像得到,這個墨家巨子到了那裏,一幅看不慣衆人便想改造衆人的樣子。
後果當然是會遭到圍攻。
但此時的百裏越,卻是心情好得很,他站起來,喝了口酒,一邊騎馬,一邊大聲念着墨家的門規,争分奪秒地給這位看起來還比較符合自己門風的小王上進行潛移默化的教化。
齊抿王也不知是一路的春風太醉人,還是百裏越的聲音太催眠,在昏昏沉沉中,大馬把他帶到了齊邊界的那個慈濟院。
他記得,這個小鎮,還是自已上次帶兵來給韓公子咎來撐腰時來過,那時這裏一片荒涼。
此刻,一座規模很是龐大的院落掩映在綠樹紅花當中,從那深深的院子裏,傳出琅琅的讀書聲。
齊抿王下了馬,與百裏越并肩走進了院子。
院中一棵粗壯的大槐樹,白色的花朵開得正旺,就連空氣中,也彌漫着絲絲甜甜的香味。
幾個孩子,蹲在樹下,正聚精會神地商讨着什麽。
齊抿王走過去,看了孩子們手中的東西一眼,只一眼,就再也挪動不了半步。
那是一個精致的大船模型。
簡單結實的骨架,精致大氣的造型,細密繁瑣的內裏,這個大船模型,與空間裏的大船,有異曲同工之妙。
壓制住內心的狂喜,齊抿王看向那幾個孩子。
其餘幾個,顯然是旁觀者,最中間那個,一身淡青袍子的半大少年,才是主角,他目不斜視,一手托着那個大船模型,一手正把一個堅硬的刺槐針,鑲到大船的縫隙裏。
百裏越站在齊抿王身後,看到年輕王上微微顫抖的雙手,語氣輕柔地介紹道:“王上,他叫魯木,是你從韓國邊城帶回來的孤兒之一,跟那個鄭國,是一個村子的人。”
聽到聲音,其餘幾個孩子都擡起頭來,看到王上,一骨碌趴在地上磕頭,只有那個叫魯木的孩子,猶如置身另一個空間,還在專注地擺弄着他的大船。
一個孩子拉了拉他的衣角,被生生打斷的半大少年,不悅地皺起眉,看了過來。
“孩子,他就是那個可以讓你用盡天下最好的木料,造出最大最好的大船的人,齊國的王上,田地,快快拜見。”百裏越像介紹老朋友似地,把齊抿王介紹給那個叫魯木的孩子。
魯木看了眼面前這個笑得如同這溫柔五月的年輕人,不大相信地問了句:“當真?”
“當真,只要你需要,近到齊國宮殿上的椽木,遠到燕北的千年古木,孤都可以給你弄來,東海綿長的邊岸線,都在你的管轄之下。”齊抿王上前,拉起他的手,放在手裏,使勁握了握。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他捧着那個船,彎腰,雙手舉過頭頂,送給了齊抿王。
齊抿王接過船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另外幾個孩子說道:“你們,也對這造船之事,有興趣?”
幾個孩子連連點頭,魯木也說道:“這個船型,也有他們的功勞,讓他們随我一起去吧。”
齊抿王自重生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開懷大笑,他挨個摸了摸幾個孩子的頭,安排了一輛大馬車,一起回到了臨淄。
大海邊,有着遼闊的海岸線,除了離城鎮近一些的地方,其餘地方,除了曬鹽場,便是慌着。
齊抿王讓匡章按排士兵幫着蓋房子,而所有船廠的總設計師,便是那個叫魯木的只有十五歲的半大少年。
齊國第三次發布了招賢令,待遇之好,令人逞目結舌,一時之間,海邊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但淘汰率之高,則更是令人逞目結舌。
那個繃得一臉嚴肅的半大小子,設置了整整十六道考核大關,最終能全部闖過的,不足二十人,闖過一半的,不足百人。
魯木眉頭緊皺,在幾個比他還小的助理再三勸解下,才勉為其難地把這一百個人招為麾下。
魯木不但是個完美主義者,還是個工作狂,齊抿王自打把那個二層樓船交給他後,面前的這間屋子,已經有五天五夜沒被打開過了。
齊抿王心甘情願地站在五月的驕陽下,身後兩個小宮女提着食盒,裏面盛得,是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夥食。
熊掌、鮑魚、猴頭菇炖山雞、甘蔗糯米甜湯。
屋裏的這個少年,與地府裏見到的那個來自現代的年輕人,是多麽相似,都瘦瘦的,高高的,眼睛裏,只看得到自己的最喜愛的研究,對其他的,視而不見。
但那個年輕人,是累死地,死在他做成那個空間的夜裏。
齊抿王不想這個叫魯木的少年有任何閃失,他是大齊的寶貝,是征服這片大海的排頭兵,他不希望,這個連自己在心底都萬分敬仰的人才,不是被生生累死,就是活活被餓死。
在站了小半日後,大門終于被輕輕打開,一張除了眼睛活着,其他地方宛如死了的少年,倚在門框上,目光炯炯地看過來,唇邊挂着一絲滿足的微笑。
齊抿王上前,走到少年面前後轉過身,背朝他,彎下了身子。
魯木在瞬間地驚詫後,撲倒在王上那年輕寬闊的背上。
齊抿王背着魯木,徑直走到一棵大大的芙蓉樹下,招呼兩個小宮女,把飲食放到樹下的石桌上。
魯木吃着鮑魚,望着大海。
齊抿王也望着大海,想像着,在看得見的未來,前頭懸挂着大齊旗幟,後頭落滿朝陽的大船,姍姍施來。
一頓飯的空,魯木沒說一個字,吃完抹抹嘴,朝王上拱拱手,又把自己關進了屋子裏。
齊抿王吩咐兩個小宮女留下來,仔細照料新封的東海君,自己帶着幾個侍衛,騎着馬,心情大好地往宮裏走去。
在經過一道街時,那戶門前的兩個大石獅子很是面熟,停馬看到門楣上的蘇府時,不禁啞然失笑,怎麽,不知不覺中,竟轉到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