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新右相大人
“王上,燕國實在是欺人太甚,縱容子民強占他國領土,諸位,我大齊,何曾受過如此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田文殿議一開,便越衆而出,慷慨激昂,差點引爆了這個男人遍地的朝堂。
“左相不必生氣,待我率兵二十萬,再次踏平燕王宮,既然燕王管理不好他的子民,那就交由我齊國來管,哈哈哈”老将軍匡章用手拈着花胡子,豪邁地笑着,讓跟在他後邊的年輕将軍們如看戰神一樣,兩眼發光。
其餘臣子,摩拳擦掌,紛紛出列,要求教訓燕國。
田文面帶微笑,像是在聆聽各位的發言,實際上,他的眼風,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蘇秦,在看到這位新右相嘴角扯起一個輕蔑的笑後,再也忍不住,冷着聲挑釁道:“右相大人得我王賞識恩寵,以國士視之,不知對此事,有何高見”?
蘇秦看了他一眼,出列,朗聲道:“自古出兵,除了那為博美人一笑的烽火戲諸侯,總歸要有個說法,要麽為地,要麽為財,攻燕,能得到什麽呢,地貧瘠荒蕪,只長牧草,財,那更沒有了,這個,匡老将軍上次屠宮時應該有數”。
匡章昂着頭,驕傲地哼了一聲。
“我齊國,雖然沒有楚的萬畝良田,但也是倉檩豐實,不在乎燕國那些貧地,財嘛,更是沒放在眼裏,攻燕,純粹就是看不慣燕王的做派,上次先生生辰宴時,送墨硯嘲笑我王不愛讀書,只這一件事,就值得我大齊為王上一戰”田文冷笑一聲,把已經過了大半年的事情重新拿出來,做了發起戰争的另一個借口。
王座上的齊抿王在心裏靠了好幾聲,他覺得自己簡直可以跟那個楚懷王有得一拼,但人家好歹是在死後,自己可好,還活得好好呢,不但充當了借口,還是個特別傻白甜的借口,這事若成了,那齊王不愛讀書這事,豈不是弄得天下人盡知?
這個大腦袋,自小最愛做的一件事,就是總打着義正辭嚴的幌子,揭着齊抿王的老底。
“左相大人,您也曾做過幾天秦相,難道不知,秦燕即為盟國,又為姻親,而現在強秦,正愁找不到攻齊的借口,您這倒好,上趕着送上去呀,至于為王上墨硯一事一戰,還是聽聽王上的意見比較好吧”蘇秦看了眼齊抿王蹙緊的眉頭,再次看着田文出聲辯解。
衆臣,包括田文,都轉身,面向王上,等着這位當事人的意見。
“在孤心裏,送墨硯的人和反複拿此事說事的人,都差不多,孤幼時不喜讀書,是實情,遭人嘲笑也情有可原,至于燕農夫的那兩棵樹嘛,留下樹,趕走人,實在不行,打一頓讓他長個教訓都可以,不值得為此一戰,諸位客卿,你們意下如何?”齊抿王在言語中給此事定了個基調,又在最後抛給那群出身孟家學派的仕子。
這群客卿果然不負王上所望,光止戰養民生息這個觀點,就辨了三個時辰,田文幾次插話,都被論點明确論據充分的強辯之言給堵了回來。
【我得把那三千門客盡快引薦到朝堂,來頂一波這些狂生狂言】
聽到田文的心聲,再看到田文漸黑的臉色,齊抿王以王室公子天生敏銳的第六感判斷,左相右相的戰争,開始了。
朝議散後,田文雷厲風行地,把他的門客塞到國相府下轄的小衙門中,在殿上,則極力舉薦與自己交好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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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抿王也幾次去稷下學宮,很随意地,要麽憑長相,要麽憑氣質,要麽憑口才,納了好多書生,填充到新右相的府上,殿上,則大力提拔了上大夫秦園,從只司國內禮事的實職,到司外事的總領,完全替代了蘇秦原先的職務,軍事上,則不動聲色地擴大了新軍,對田單觸子報上來的可用的年輕人,很大方地激賞,給足了兩位年輕将軍的面子。
對王上的一系列動作,田文私底下嗤之以鼻,那個花瓶,也就能選出一群花來,還能得到什麽大才?
事實證明,貌美可不是原罪,右相府從一開始的暮色沉沉,到立竿見影的朝氣逢勃,只不過月餘。
左右國相府還是分開行事,不過這次調了個,左相管內事,右相管外事,若有朝議大事,需共同商量決定。
齊抿王把天下大棋盤交給了蘇秦。
而新上任的右相,并沒有在衆目睽睽的等待中,亮出他的三板斧,除了朝議,他就坐在右相府內,喝茶賞花。
田文除了輕視,便是每天在白天做完俠士後,晚上做小人,狠狠詛咒齊抿王和蘇秦這對花瓶,這不是占着茅坑不那個嘛。
但周圍列國,卻忙得很,秦國沒有放過已盡損王師主力的韓魏,把大規模的會戰改成了突擊戰,今天奪個城,明天占個道,直到逼着兩國的君王受不了這種天天半夜被吓醒的日子,主動割城給他。
燕國也沒閑着,與趙的接壤處,兩邊的士兵一點火便着,火球每每越滾越大,直到擴展成兩國大戰。
而北面的東胡和匈奴也最會湊熱鬧,只要燕趙一開戰,他們必率輕騎南下,搶奪中原百姓的糧食。
于是,燕趙一邊開戰,一邊心照不宣地同時在北地修建城牆,以堵住那些日行數百裏的虜人。
但,齊國,很安靜。
齊抿王到達右相府的時候,蘇秦正站在一樹桃花下,手裏折着一枝初開的桃花。
“先生好風雅”
好風雅的蘇秦先生轉過頭來,看到齊抿王一身淡藍色的深衣,腰束白玉腰帶,清淡灑脫,面含笑意,猶如一束春風,撲面而來。
蘇秦折下手中的桃花,插在樹下木榻上的白瓶裏,笑着招呼王上坐下,吩咐屬下上桃花酒。
“桃花酒?”齊抿王擡頭看了看那滿樹開得正熱鬧的桃花,挑挑眉,很感興趣地問。
“王上,桃花酒,是取上好的黃酒埋在十年以上老桃樹下,來年取出,加熱時加入新鮮的桃花,口感很是綿甜,王上嘗嘗”蘇秦邊耐心朝王上解釋,邊從屬下手中接過一壇酒,開了封,取來一個暗紅色的小陶罐,煮上,又洗了些新鮮小桃花放上。
“先生這裏花香宜人,外邊天下可是狼煙四起呀”齊抿王坐着,看着蘇秦不緊不慢地洗花煮酒,意态閑适地讓自己差點忘了來這裏的目的,于是,在未喝酒前,先把正事說出來。
蘇秦笑着看了小王上一眼,年輕人雖然盡量表現地沉住氣,但那微微蹙着眉頭,卻說明他對眼下的局面心裏很是着急。
“王上可還記得不立不破那四個字?”蘇秦倒了一杯酒,遞給齊抿王,語氣像這桃花酒冒出袅袅的熱氣般輕柔。
齊抿王接過酒,微微點了點頭。
“齊國要想在這大争之世中立住腳并發展強大,外邊越亂,越好,齊國現在的處境,好比大點的宋國,六國中,只要有一人振臂一呼,其餘五國,無不相從,若想破此局,必須重新立個局”蘇秦端着酒杯,伸過來,與端着酒卻一直看着自己的王上,輕輕碰了個杯。
“如何立局?”齊抿王沒喝,一雙黑黑的眸子,緊緊地盯着他。
“王上,你看到的外面狼煙四起,便是初局,先把諸國的目光和精力,從富齊身上轉移開,然後,才有下一個局”蘇秦朝齊抿王眨眨眼,示意他的酒快涼了。
齊抿王瞧着面前這位雲淡風輕的人,好像他就是天空正中的那片雲,是風之心,雲之首,雨之源,這遼闊青空的主人。
“當下六國,論軍事,秦最強,其次趙楚,再次魏燕,再次韓,所以,若想削弱秦的力量,必須要有秦趙或秦楚之間的舉國一戰”蘇秦端起酒壺,再次遞王上斟滿。
齊抿王想起要過很多年之後的秦趙之間的那次大戰,不但舉了兩國之力,更以坑殺趙四十萬戰俘的事情,在諸多後人口中,争議不斷。
長平之戰
至于楚,确實秦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滅了他,王剪帶去滅楚的六十萬大軍,可是秦國全部的戰鬥兵源。
但這些,作為當世人的蘇秦,卻能看得如此明白,難道,歷史真得會改寫,這兩場大戰,會提早發生嗎?
“秦國當然不會主動挑起如此大的戰役,但有一種可能,就是讓他覺得齊國也有麻煩,無暇顧他”蘇秦端起酒杯,又伸了過來。
齊抿王跟他碰了碰杯,仰頭,飲盡,然後,也不出聲,只拿黑黑的眼珠瞅着他,靜靜等待他的分析。
“王上想跟誰制造點麻煩?”但蘇秦顯然不想讓小王上喪失鍛煉的機會,他端着酒,笑意盈盈地看向齊抿王。
齊抿王愣了愣,跳到他腦海裏的,第一個竟然不是前世最讨厭的殺人狂魔宋王,而是燕,想起那個燕王職,他就有點莫名其妙的敵意。
蘇秦看了眼小王上不太自然的臉色和飛快瞥過來的一眼,嘴角的笑意慢慢擴大。
“可是找燕的麻煩?”
突然被猜中心思的齊抿王,也不矯情,朝蘇秦點了點頭,昂了昂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