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後來據周澤楷所知，很長一段時間裏，提起這次杭州分部基地中的賽博人入侵事件，大家都将其戲稱為手工帝之間的巅峰對決，其中的調侃之意溢于言表。而人們之所以能如此輕松地談論此事，不僅是因為敵人直接從大本營裏冒出來十分罕見，也不僅是因為從事件的發生到結束他們的半折外挂之一的周澤楷一直除了破譯就是改裝，更因為如此大規模的戰鬥無一人死亡——葉修不算——只有四位重傷員，且都在安文逸的治療下轉危為安。
這次事件的行動可以稱之為完美。所以人們可以毫不避諱地談論，甚至拿周澤楷在一堆“外星垃圾”裏“撿破爛”的行為說笑。
直到地球時間一年後，天津分部副部長白庶入職的歡迎會舉辦結束，衆多高層人員和榮耀重新簽合同，把主席馮憲君吓得差點心髒病犯的時候，衆人才知曉，那次賽博人入侵事件，并不是他們一直以為的那般。只是待到那時，肖時欽也已經能夠很淡定地談論起他身上的那些金屬零件，并真情實感地推薦機械用潤滑油的牌子了。
至于當初有多麽苦澀，除了肖時欽本人，也就只有周澤楷和葉修知曉了。
已經有六百餘歲的周澤楷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各方面的知識，又由于常年執行嘉利弗雷的軍事任務，周澤楷對各種文明的不同時期的槍械更可謂是了若指掌——更何況是長期對手的。很多型號的槍支，只需要做些細微的調整便可以增加一倍的火力；甚至有些大殺傷力的武器外形太過奇特，榮耀的人壓根就沒注意到它們的用途，将之與普通雜物混在了一起，比如海底人事件時周澤楷見唐柔戴的那枚炸彈耳釘，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混在一堆碎玻璃裏頭——當然，眼下的情況也不可能使用它，否則整個杭州市都要在眨眼間被夷為平地。
有了周澤楷的改裝、組裝，榮耀這邊的火力立刻大增，開始層層推進實行反包圍，形勢一片大好。可周澤楷和葉修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大量的經驗告訴他們，越是在勝利在望之時，越容易出現意外，甚至很可能被絕地反殺。
“小唐別沖那麽快！回來！”
周澤楷手上不停，用眼角餘光暼了一下——葉修拿着一根棍子幾步上前，将那個意圖偷襲的賽博人攔腰截住，然後一按棍子中間一個藍色圓盤上的按鈕，與賽博人相貼的地方發出強烈的電流聲，那個大金屬人抖了一下，便倒地不起。葉修将賽博人胸口的能源蓋撬開，把裏面那發着藍光的能源中樞掏了出來，替換了棍子中央的那個——要不是周澤楷在這裏，他們還真想不起直接用賽博人的能源這檔子事。當然，就算有這個想法，肯定也不知道該怎麽轉換。
“有沖勁是好事，可也要注意一下身後。”葉修敲了一下耳麥，“好了。”
肖時欽道：“依舊原地保護周澤楷，你們那裏堆的東西太多，應該也有賽博人需要的零件，有四個在過來。”
“好。”葉修回頭看了眼叼着手電筒專心組裝武器的周澤楷，突然感受到了唐柔不一樣的視線，便問道，“怎麽了？”
“沒想到你還會用這種東西。”
“開玩笑，哥可是師承過少林寺的人，正宗的宋朝少林寺。我還和楊家人學過槍呢。”葉修晃了晃棍子。
旁邊一個突擊隊員語帶羨慕道：“近戰确實比較刺激，可是不是誰都像葉修前輩您不用擔心受傷什麽的啊，要我說，我還是寧可用槍。”
“哈哈哈……”周澤楷明顯感覺到葉修的視線玩自己這邊來了一下，然後又聽到他說，“其實無論遠戰近戰我都很厲害的，沒辦法啊，有個總被人惦記着的家夥要保護，只能把自己鍛煉成全能戰士了。”
“看出來了，挺成功的。”唐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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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個毛線，我可不想再看到他重生了。”
“诶？”唐柔回頭看了下，“他重生過？看不出來啊。”
“現在這個他還沒有，不過就算是——啊到了，做準備。”
聽着耳邊的槍聲，周澤楷将一把沒有了能源的槍拆開，取出裏面的發射裝置。有葉修在身邊守着，他的心沉靜得可怕——他知道葉修不會讓任何危險靠近，不會讓自己受傷，因為對方一直就這麽行動着，寧可死也不會讓自己手上劃出一道小口子。
他知道這就是人們時常說的安全感。這種葉修帶給自己的安全簡直讓人迷戀，可甜蜜中又帶着不容忽視的痛楚。
“周顧問。”肖時欽接通了他的耳麥，在聽到周澤楷一聲“嗯”後，對方的聲音再度響起，“好消息，孫翔已經把那半個手術臺拆掉了。”
“……剩多少？”
“倉庫裏還有十一個。”
“唔……”手上的動作微微放緩，周澤楷心裏還是有些不安。他總覺得要出些意外，到現在他也不敢相信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
可直到他們将倉庫中最後一個賽博人都打散，倉庫恢複電力供應，這個意外依舊沒來。
“……結束了？”葉修還沒有将棍子放下，周澤楷可以看見他手臂上的肌肉依舊緊繃。
“只能說是告一段落。”耳麥裏傳來肖時欽平穩的聲音，“還有十六個賽博人沒有出現。”
十六個。
要在平時，周澤楷甚至可以說剩下的這些賽博人已經構不成威脅了，然而在眼下這情況，他只覺得那是十六個埋在前路上的地雷，一不小心便被炸個粉身碎骨。
還能有什麽？
看着倉庫中的突擊隊員打掃戰場，将賽博人胸口的能源一一取出，周澤楷只覺得自己的視線中一定存在着一個盲區，它隐匿在死角，危險到致命。
“……總覺得沒這麽簡單呢。”不知不覺間葉修已經回到了他身邊，壓低着嗓音，“裂縫已經二十分鐘沒有動靜了，總不至于是已經閉合了吧？而且手術臺都沒有了，還能有什麽能改造他？”
周澤楷覺得現在的情況太糟糕了，這種非要從一片寧靜中找出安全隐患的感覺讓人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偏還無法說服自己放寬心。
葉修只能無奈地去找肖時欽說話了：“怎麽樣小肖？裂縫還好嗎？”
“……暫時。說實話我比剛才還要緊張。”耳麥裏是肖時欽的苦笑聲。
“有什麽好緊張的啊，”不明真相的魏琛在旁邊嚷嚷，“就算再冒出來也就剩下十六個而已，我一個人能打十個！”
肖時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那到時候就請魏琛前輩保……啪嗒！”
“小肖？”察覺到不對，葉修趕緊叫了一聲，他聽到了背景音裏雜亂的驚呼。
一個慌張的聲音在線路裏響了起來，是羅輯：“前輩！肖部長他、他不見了！消失了！剛剛裂縫出現了罕見的逆峰值——”
“該死！”葉修猛地對着旁邊庫房的門捶了一拳，“我怎麽會忘了裂縫是雙向的？！”可在這懊惱到幾乎咬牙切齒的話出口的瞬間，葉修突然眼睛一亮，趕忙喊道，“你快去拉下塔迪斯的門——拉得開嗎？”
急促的腳步聲響了一下，然後就是羅輯的回答：“打不開——似乎是鎖死了！”
“……呼。”葉修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周澤楷也發現自己的掌心竟已一片汗濕，“媽的吓死哥了……沒事，小肖他現在肯定在笑笑裏面，等我回去開門。”君莫笑被鎖上了，證明肖時欽啓動已經緊急安全協議傳送了回來。
将通話切斷，葉修立刻轉身緊緊抱住了周澤楷。
“……還好你告訴了我，謝謝你小周。”
葉修的聲音裏竟有幾不可察的顫抖。
“我們終于成功了……終于。我不會放棄了小周，無論這天殺的時間線要做什麽，我也不會要那樣的未來。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從今天起，絕不。小周，事實證明你錯了——只要我們一起努力，是可以改變的！”
周澤楷對上了葉修欣喜的雙眼。
“答應我，別再說放棄了——好不好？”
周澤楷的雙唇輕輕一顫。
“……好。”
他聽見自己這般開口。在自己的視線中，葉修笑了起來。他看見了熾熱的陽光照在山峰，那固執從不肯消融的雪線在剎那間全數退去，化成甘甜的清流奔流而下，所過之處草籽發芽，花莖抽條——這是一個盛開在雙眼中的春季。
“喂那邊的兩個！有時間談情說愛沒時間打掃戰場嗎？”氣急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二人扭頭看去，就看見孫翔在沖着他們揮拳頭抗議。
“孫翔同志辛苦了，你繼續啊，我和小周回檢測室找小肖報到。”
“喂我怎麽沒聽到有這樣的指令啊——你們想逃班直接說！诶——你們聽不聽人說話的啊？靠……跑了！”
被葉修牽着手，兩人一起跑到電梯口，葉修邊喘氣邊笑着刷卡：“哈哈哈孫翔那表情真是絕了——官大一級壓死人的感覺，別說，夠爽！”
電梯緩緩上升，而葉修還在說個不停，顯然是那股亢奮勁兒還沒下去。
“不得不說哥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了，給小肖設了安全協議——不過也算是運氣夠好吧？那艘星艦的位置沒有超出傳送範圍，我記得最大空間半徑是十萬億光年，最大時間半徑是一萬年吧？”
電梯門打開，兩人往檢測室走去。
“哎不管了，總之沒超過，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要去哪裏把他找回來了。這下小肖可到了全宇宙最安全的地方，诶現在剛好五點了，快下班了——他在咱們這的最後一天也是夠驚險的了，待會兒讓他來我辦公室簽個字，我們請他吃頓飯壓壓驚，然後直接送他回武漢得了，省得他還要花半天時間跑回去……”
監測室裏的人并沒有因為戰事結束而閑下來——統計戰損、記錄數據都是眼下的重點，兩人進來之後壓根沒人管他們，都在埋頭幹活。葉修走到君莫笑跟前，從兜裏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轉了一圈。
“別說我還真有點好奇小肖的表情——我還沒見過他吓一跳的樣子呢。”
兩人走進去，門在身後合上。
“他和文州新傑他們一個德性，泰山在面前崩了也不……小肖？人呢？”
駕駛室內一片寂靜，放眼看去簡直空蕩蕩的。
周澤楷都能感覺到葉修的呼吸凝滞了一下。
“肖時欽！”葉修喊了一聲，依舊沒有得到回應，正打算讓君莫笑做個內部掃描的時候，他們聽到了一聲輕輕的敲擊金屬的聲音——從駕駛室的背面傳來的。葉修下意識就要往那邊邁步，卻被周澤楷一把抓住了胳膊。
“小周？”
周澤楷沉默地将配槍拔了出來，視線往地上掃去。葉修順着他的示意低頭，便看見了一堆雜亂的數據線躺在地上。
——這是他們從駕駛臺裏扯出來，連接在賽博人屍體上的。
而現在，那具屍體不見了。
周澤楷可以清楚地看清葉修眼中的慌張，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葉修将這樣的情緒直接展露出來——剛剛還身處天堂，下一步卻已踏足地獄，這樣的大起大落讓葉修根本就無法維持一貫的雲淡風輕。
葉修将自己的槍也握在了手中，他急喘了兩口氣，便屏住了呼吸，從駕駛臺一側繞了過去——而周澤楷選擇了另一側，他比葉修慢了一步，當他看清駕駛臺背後的情況時，葉修手中的槍已然摔在了地上。
是肖時欽，他就背靠着圓形的駕駛臺坐着，看見他們來了，只小幅度地轉動了一下半合的右眼，顯然已經在失去意識的邊緣，無法做出任何動作了。
葉修單膝跪了下來，伸手摸上了肖時欽的左臉——那裏一片堅硬，銀色冰冷的金屬将他的半邊臉罩在了裏面。除了這半張臉外，肖時欽的左手臂也套着金屬外殼，看起來全然便是一條賽博人的胳膊。
而在他身邊，還散落着一些金屬肢體殘骸，顯然屬于那具消失的屍體。
似乎是看清了來人，那只完好的右眼微微恢複了一點神采，肖時欽艱難地開口，聲音弱到他們必須全神貫注去聽。
“殼子……偷襲……小心……”
周澤楷感到自己身後有點動靜，一回頭便看見另一條斷裂的金屬臂在向自己迅速爬來。他毫不遲疑地開了一槍，将它徹底打散。
“……賽博人的金屬外衣，是活的？”周澤楷聽到葉修滞澀的說話聲。
“……我不知道。”周澤楷的手無力垂下，“從沒……聽說過。”假如賽博人的金屬外殼都是活的，他們在倉庫裏早被偷襲了無數次，方才絕沒有那般輕易贏下來的可能。只有這個賽博人的金屬外衣是特例的可能，然而它與其他軀殼的區別在——
……啊。
周澤楷往後靠去，他必須借助駕駛臺的支撐才能站好。
——它連接過塔迪斯。
在他們下載賽博人的數據時，賽博人的數據庫也通過連接線獲取了塔迪斯的資料，這是雙向的。它獲得了許多超出賽博人水平的科技知識，這個金屬外殼的AI系統在過去的兩個小時裏借此升級——于是它學會了抛棄它原本的生物載體，尋找新的目标。
最安全塔迪斯內部，成為了最危險的地方。
而被傳送回來的肖時欽，和它關在一室出不去的肖時欽……成為了送上門的獵物。
周澤楷覺得自己的大腦一陣暈眩，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靠着駕駛臺也坐了下來，耳邊只有葉修低低的聲音在不斷的重複——
“對不起……小肖……”
“對不起……”
他們今日所做的一切，在此時此刻，俨然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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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AAAAAAAAAAAAAAAQ
心疼死他們三個了……
因為他們知曉未來，試圖去改變未來，反而導致了這個未來的發生……
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了……
這樣的時間線，拿什麽去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