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成為榮耀的顧問也沒他想得那麽複雜,就是在有榮耀力所不及的問題出現的時候,他剛好在那裏。那是葉修第三次遇見他,也厚着臉皮向他尋求了幫助,幾乎是在看見周澤楷的身影出現的瞬間就撲了過來,說了各種各樣的好話,還用“茫茫人海漫漫時間中我們居然能遇到第三次這是何等的緣分”為理由,一副不管如何就是賴定了他的模樣。
被噼裏啪啦一大堆話糊了一臉的周澤楷,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葉修換氣的機會止住了他的話:“會幫,這是我的理想。”
“啊?你的理想是什麽?”
“……維護宇宙和平。”
意料之中地得到了葉修的狂笑。周澤楷花了不少功夫才解釋清楚他在嘉利弗雷是軍人,還是一位将軍,已經一千歲了。他的工作是切切實實的維護宇宙和平,并不是什麽不切實際的口號。不論葉修是否求助,如果在此的是任何一位時間領主,都會或多或少伸出援助之手。
只是聽完後葉修的重點完全偏了。
“等等,你都一千歲了?那你知道我才多大嗎?你居然讓我喊你小周?我會不會折壽啊我去——诶不對我死不了……不過喊小周感覺還是挺爽的哈哈哈!”
于是周澤楷就這麽順水推舟,奠定了自己在榮耀的地位。甚至連合同他都有現成的文檔,都用不着花多少時間扯皮談條件。當然,理由也很簡單,那便是周澤楷非常喜歡地球,尤其是地球上的這個東方國度,所以希望獲得一個官方承認的身份,方便他經常來這裏走動。日後再遇到什麽突發情況的話,他也會提供幫助。
一位來自嘉利弗雷的将軍成為了榮耀的顧問,怎麽算都是榮耀賺了。
事情解決之後葉修請了一頓飯。
“謝了兄弟!”葉修給周澤楷夾着菜,“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我的眼光果然沒問題啊!”
周澤楷盯着碗裏的菜,是他不怎麽愛吃的,可他還是默默吃掉了。
“上次也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告訴我,我估計還搞不清我到底是什麽情況。雖然一直以來都能複活,但誰知道是不是有次數限制的,萬一哪天就真死透了活不過來呢?心裏完全沒底啊!”葉修說着說着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你上次送我的車鑰匙,我看你今天進你的塔迪斯的時候……”
“嗯,對。”
“……如果我沒記錯塔迪斯是很重要很寶貝的東西啊!你居然第二次見面就把鑰匙送人了?!”葉修幾乎都要目瞪口呆了。
“……你是特別的。”
“哈哈,是是,你上次就說了,我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是不是第一次見面就看準了要和我打好關系了?哈哈,我居然是有兩臺塔迪斯的鑰匙的人類,全宇宙我大概是獨一份吧?君莫笑和……呃,小周你的塔迪斯叫什麽來着?”
“一槍穿雲……叫一槍穿雲。”
是的,他的塔迪斯叫一槍穿雲。這個也不知究竟是誰起的名字,最終卻真成為了一個抹不去的烙印。
整頓飯葉修心情都不錯,說起話來也頗有幾分眉飛色舞。周澤楷知道葉修對時間領主一直很有好感,自己是繼蘇家兄妹之後葉修認識的第三個,就算不是當年的故人,也難免會讓他有種親切感。更何況自己還幫了他大忙,葉修當然會認這個朋友,只是現在也不過是衆多朋友中的一個罷了,雖然來自外星,但也沒什麽特別的。
而他也只剩下最後兩面了。這最後兩面,周澤楷連發生了什麽都已經了然于心,剩下的事情就那麽多,他不用動腦子就能知道——
倒數第二面,葉修知道了他是時間領主,而他也給葉修解釋了定點的事,并保證不會沒收君莫笑,還送了他鑰匙。
倒數第一次見面,他給葉修點了煙,并告訴對方下次見面的時候會送一份禮物。
你看,真是一清二楚。
葉修與自己分別之前,也是這樣的,不是嗎?一步一步都踩得不差毫厘,因為自己所愛的人早就将關鍵的細節提前告知,他不能改,不會改,也沒法改。
吃完飯後周澤楷開着一槍穿雲遠遠地逃離了杭州,逃離了中國,逃離了地球,甚至都不願再踏入太陽系。反正就最後兩面了,他想他可以任性地暫時不去想的。
只是在夢裏,他又回到了那片星海之中,那些本來占據了視線所有角落的天梯幾乎都消失殆盡,只剩下兩塊石板在腳下,石板的前方就是那個巨大的沙漏。沙漏幾乎已經漏完了,而他所愛的人也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只剩下頭頂的一小片頭發還露在外面。他張開雙臂去擁抱這個冰冷的沙漏,他沒法環住它,只能整個人貼上去。夢裏沒有觸感,他覺得這玻璃一定是冰涼的、刺骨的,多這麽想幾次,好像真的就被凍在上面了,撕都撕不開。
盒子也沒了蹦蹦跳跳的力氣,挪了好幾下才蹭到了他的腳邊。
“你馬上就要失去他了。我們都要失去他了。”
“……”
“我們逃不掉的,你知道的。而你還有很多使命要完成,你要積累資歷,這樣才能取得參加那場會議的資格,然後把那個資格讓給四百四十四歲的你。我們都不能停下來,時間線的終點又是另一個開始,我們必須繼續前行。”
“……”
“哦,周澤楷,周澤楷……我的夥伴。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是啊,已經有答案了。
他必須去赴約。
葉修第二次遇見他的時候,是在香港的街頭。那時香港離回歸還早,葉修坐在叮叮車上看着窗外,就像老電影的畫面一樣。周澤楷也上了電車,車上空蕩蕩的沒兩三個人,他卻徑直走到了葉修身邊坐下。
葉修立刻回過頭來,本是想要掃一眼,可在視線落到周澤楷臉上之後,就再沒有離開。
“……我記得你。”葉修微微眯起了眼,這說明他有些戒備,“八年前我見過你一次,我問你借了火。”
“嗯。”周澤楷點了下頭,“我也記得。”
“……你看起來一點也沒變,保養得真好啊。”
“你也是。”
兩人都沉默了起來,周澤楷知道葉修是在心裏猜測他的身份。這是當然的,第二次見面的如此可疑的人,誰都會抱着防備之心。葉修又不是他,第一次見面就看到了對方手裏的鑰匙,知曉了他們在未來是戀人的身份。
所以周澤楷只能沉默地等待。葉修知道自己估計是死不了的,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會有什麽最壞的結果。面對未知的,可能潛在的危險,他總是會比別人更樂于去嘗試。
終于,葉修遲疑着開口了:“……你上次說,這次見我會給我一個禮物?”
“是。伸出手。”
葉修想了想,還是對周澤楷攤開了手掌。
周澤楷将那枚一槍穿雲的車鑰匙放進了他的手心。
“給你。會有用的。”
低頭看着這顯然超前于他們所處年代的事物,葉修眨了幾下眼睛,猛地擡起頭來,再一次對着周澤楷上下打量了幾輪。
“你是時間旅行者?”
周澤楷輕輕點頭:“我是時間領主。”
葉修幾乎要跳起來,可他還是忍住了。他在座位上平複了一下心情,才壓着聲音問道:“你知道些什麽?”
“……你不會死。”
葉修笑了一聲,道:“果然嗎……我一直都有猜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沐秋做了什麽……這大概是你們時間領主的特殊能力?能夠讓人不老不死?”
“不。”周澤楷搖了搖頭,“你是最特別的。”
“什麽?”
“你是時空定點。”
“……那是什麽?”
“時空中的固定點,一個永久的存在,不可被改變,不可被剔除,除非這個宇宙消亡。”周澤楷凝視着葉修的雙眼,“你獨一無二,是最重要的人,也是真理和信仰。”等說完,周澤楷才發現自己的情緒沒有完全隐藏住,一直以來的僞裝裂開了一個口子,那深切的愛意洩漏了出來——這是他一直試圖避免的,在朋友、在陌生人階段就過早展示出來的情感。
葉修花了點時間去消化了這麽長的句子,然後才嘟囔了一聲:“你這話怎麽說得跟……”後面幾個字太清了,周澤楷沒聽清,可他卻知道葉修是想吐槽他解釋個定義都像是在說情話。
又過了半晌,葉修問道:“……所以,我永遠也不會死,也不會老?無論發生什麽都能活過來?”
“是的。”周澤楷答道,“你也是一個悖論,甚至你的塔迪斯都想逃。”
“……你知道我有塔迪斯?哦,當然了,你是時間領主,肯定有什麽法子。”葉修苦笑,“你要帶走笑笑是嗎?”
周澤楷搖了搖頭:“不。她是屬于你的。”
“……我不是時間領主。”
“我知道。”周澤楷颔首,“她不想離開你,我尊重她。”
“這你都知道啊,我怎麽覺得每次笑笑看見我就特別暴躁,恨不得趕緊把我踹出去呢?”葉修嘆了口氣,“我應該把她還給沐橙才是,可我不知道她在哪裏,她也沒來找我。哦,沐橙就是我的塔迪斯原主人的妹妹,我想她才是最有繼承笑笑的權力的人吧?”
“每個時間領主,都有獨屬于自己的。她會有另一臺。”
“是嗎?那看來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心安理得了?”說完,葉修也沒要個回答,只是再一次把頭轉向窗外。
他們就這樣坐在電車上,都沒有要下的站臺,只是任由車帶着他們前行。車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又漸漸少了下去。駛進了終點站,又再度開出。他們都沒有挪動一下,仿佛都在這春日午後的陽光中盡情懷想着曾經。
“……我叫葉修。”也不知過了多久,葉修才再度開口,“你呢?”
“周澤楷。”頓了頓,周澤楷又道,“叫我小周。”
“嗯,小周。”葉修如此回了一聲。
接下來他們又沉默着被電車帶去了一個又一個站臺,直到周澤楷接到任務離開。
最後便是葉修第一次見到周澤楷了。要找到這一天太簡單,把時間在往前面撥八年,具體的日期和地點交給直覺——看,一下就命中了,都不用周澤楷去試第二次。
葉修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站在人來人往的上海街頭。風有點大,他把領子翻起來立好,并攏起五指,試圖去擋住風。可無論他怎麽摁着手裏的打火機,最多也就給他蹦出一點火星,搞得他嘴裏咬的煙都不耐煩似的地上下擺了擺。
就這麽折騰了有大概半分鐘,葉修終于放棄了,他擡起頭來,往左邊看了看,然後又把目光往右——往周澤楷這邊看了過來。
那一瞬,仿佛被驚醒了一般,周澤楷往後猛地退了一步。他壓低了自己的帽檐,想轉身離開,混入滾滾人流之中。
可葉修喊住了他。
“嘿,哥們!能借個火嗎?”
周澤楷從口袋裏把打火機掏了出來,打開火機的蓋子,拇指一掄,一簇火苗就躍了出來,在風裏撲閃了一下。葉修連忙湊過去,把煙頭送上。
“謝了。”葉修滿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接着客套了一句,“打火機很好看。”
周澤楷默不作聲地将它收好。
“……要不要來一根?”葉修沖周澤楷搖了搖手中的煙盒。
“我不抽煙。”他不抽煙,身上一直帶着打火機是因為葉修。
“哦。”葉修沒再說什麽。
周澤楷想他現在的表情一定看起來很悲傷,盡管他一點都不想顯露出來,可葉修并沒有走開——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太溫柔了。意識到了之後也什麽也沒有問,只是站在自己身邊抽着煙,這樣或多或少也可以驅散一些寂寥。
葉修抽完了這根煙,将煙蒂在垃圾桶上摁熄,再丢了進去。
“那啥,我先走了。”葉修想想,又說,“待會兒估計要下雨,你也早點回去吧。”
葉修等了三秒,沒得到一個回答,便也沒打算耗下去,轉身便要走。
“……等等。”
葉修的腳停下,回過頭來:“還有什麽事嗎?”
“下次見面……會給你個禮物。”
“哈哈,下次嗎?”葉修重新看回了前方,背對着周澤楷擺了下手,“下次再說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葉修遠去。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看了不知多少年的身影,在一片灰色的人群中,只有它是彩色的。可随着葉修越走越遠,那一抹彩色終究徹底被灰色的浪花淹沒,再也尋不出來。
從始至終,周澤楷都沒有動一下。
——就像他與葉修的初遇分別時,那個一動不動的葉修一樣。
他終于像洩了氣一樣,往後一靠,利用變色龍系統完美掩藏了自己存在的一槍穿雲穩穩地接住了他。
“……漏完了。”
周澤楷對着他的方盒子開口,可他的方盒子終究不會像夢裏一樣對着他絮絮叨叨,說着那些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是寬慰的話。
“走吧。”
過濾了周圍人的感知,周澤楷消失在了上海的街頭。如他的盒子所說的一樣,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接下來的七千年裏,他要竭盡全力向更高的地方攀去,成為一個重要到能夠參加決定宇宙生死的會議的将軍。無論是現在的,還是正在新生的宇宙,他都要好好守着,這是他和葉修的宇宙,這是他和葉修用盡一切去保護的宇宙。
所以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此止步不前。
他比誰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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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那麽大,時間那麽長,沒有你,該有多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