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人的手伸到龍頭下,清亮的自來水嘩啦啦流出來。

那雙手手指修長,指節有力,手腕凸起的骨節有種別樣的精致。

洗去了洗手液,抽了張紙将手擦拭幹淨,男人推開門。瞬間音樂聲震耳,一對男女正在深情地對唱,其他人在起哄、喝酒、擲骰子。只是唱歌的兩個人都五音不全,荒腔走板地跑着調。

年輕的男人倚在衛生間門口,低頭點了顆煙。擡頭,包間裏霓彩燈照射着,挺直的鼻梁在臉頰上投下影子。黑色西裝裏的白襯衫沒有打領帶,反倒敞開了兩顆扣子,脖頸修長,喉結性感。

“岳松!”別人見他出來,招手喊他,“來來來,繼續喝。”

岳松手指夾着煙過去,又喝了幾杯。看看表,已經過了淩晨十二點,擋住了別人再給他倒酒:“我三個小時後還有個會,得先走了。”

朋友不滿:“現在可是半夜。”

岳松支了支下巴:“跟M國那邊的視頻會議,他們那邊是下午。”

“艹,沒勁!”朋友笑罵,“你這工作狂。”

岳松笑笑,掐滅了煙,跟大家打了聲招呼:“先走了。”

他離開包間,關上隔音門,耳朵頓時就好受多了。

金鼎KTV是K市很有名的娛樂會所,他和朋友常來,走廊的服務生認識他,帶着職業微笑,閃身躬腰給他讓路:“岳少。”

岳松随意點點頭,一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掏出手機,準備給司機打電話。

只是電話還沒撥出去,身旁的一個包間的隔音門沒有預兆地打開,有個人幾乎是撲出來,一把捉住了岳松的手臂!

岳松詫異看去,卻看到一張濃妝豔抹的臉,一頭頭發也染着非主流的顏色。

而且那雙眼睛太大了。如果卸去了那些過濃的睫毛膏和眼影,這應該是一雙大而漂亮的眼睛。只是眼影太重,睫毛膏太濃,妝容效果未免就過于誇張,好像眼睛占了三分之一張臉那麽大的面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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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讓她跑出去!”岳松聽見那房間裏有人喊。聲音略顯慌亂。

與此同時,已經有人自身後抱住了那女孩子的腰,用力把她往後拖拽。

女孩捉住岳松手臂的手本就無力,被人拖着,那手沿着岳松的手臂一路滑到手腕,再到手,最終指尖脫離。

從抓住到脫離,其實不過兩三秒的時間。女孩被拖進去,隔音門随即關上了,不管裏面有什麽,正在發生什麽,都被關在了這道門裏面,與岳松無關。

但岳松相信自己看到的,就在剛才那短暫的兩三秒的時間裏,那被拖回去的看起來已經不能說話的女孩,塗抹得接近深褐黑色的嘴唇在動,那口型分明是——救我!

岳松扭頭想叫服務生,剛才那服務生卻已經消失在拐角了。

岳松轉回頭,盯了那扇門一秒,霍然推門進去了——即便她看起來不像是什麽良家少女,無論如何,看到女孩子求救,他也不能不管。

屋中的人沒想到會有人突然進來。還清醒着的人吓了一跳,站起來吆喝:“你幹嘛?你誰呀?”

沙發上橫七豎八的躺了好幾個,失去意識,神情迷幻。岳松一看,心裏就有了數。

但他管不了這些人,他只管剛剛那個向他求救的女孩子。那女孩被放在沙發上,軟軟的,顯然也将要失去意識。

他走過去将她翻過來,撐開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眉頭就皺了起來。

“艹你媽!聽不見人話啊!”有個身上很多紋身的非主流青年過來就推他。

岳松倏地捉住那人的手腕,皺眉說:“她情況很不好,得送她去醫院!”

又有別人沖過來,直接揮拳頭:“去你大爺的醫院!”

服務生從另一個包間送了酒水飲料出來,經過628房間的時候,被突然撞開的門差點打到,吓得他一個激靈貼在了牆上。

撞開門的是個一頭黃毛的非主流青年,他倒在地上呻吟,爬不起來。顯然是被人丢出來的。

緊跟着,又有一個紋身青年被丢了出來,在地板上滾了兩滾,撞到牆根才停住。

艹,打架了嗎?

服務生正想呼叫保安,又有人走了出來。年輕的男人不僅嘴角有血,西裝和襯衫也亂了。他懷裏橫抱着一個看起來意識不清醒的女孩。

服務生看到這個人,大吃一驚:“岳少?”

“報警,有人吸du。”岳松沉聲說,“還有,趕緊叫救護車!這女孩不行了!”

……

……

救護車上,光線并不明亮。女孩睜開過眼睛,那雙本該漂亮卻被塗抹得太過的眼睛裏都是恐懼和後悔。

她一直抓着岳松的手不放。那力氣并不大,但岳松不忍心掙脫。

仔細地看,其實能看出來那濃濃妝容下,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她的五官很好看,卸了妝的話,應該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岳松肯定她不是主動吸du的。她若是主動的,就不會跑出來求救。

只是終究踏錯了這一步啊。

看着那眼中的恐懼與後悔,岳松心軟了。他握着她的手,溫柔地安慰:“不要怕,馬上就到醫院了,一定沒事的。”

女孩的眸子中似乎有感謝,她的嘴唇好像還動了動,但最終還是失去了意識……

岳松耽誤了許多時間,錯過了與M國客戶的視頻會議,終究卻沒能挽救那女孩的生命。他陪着她走完人生最後一程,親眼看着花朵一樣的生命過早地凋零。

警察來了,給他錄了口供,也查明了她的身份。

——張雁聲,女,21歲,未婚。

年紀輕輕,行差踏錯,自毀了人生。

“她應該是第一次。”警察說,“體質對這個敏感,可惜了,還這麽年輕。家裏好像也挺有錢的。”

岳松說:“她不是主動吸的。”

“還在調查,那群人帶到局子裏去了,還沒給出結果。怎麽,你有證據嗎?”

“沒有。”岳松說,“我感覺的。”

他最後去見了那女孩一面。

護士已經将她的臉擦幹淨了。她果然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還這樣年輕,不知道為什麽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岳松為她感到遺憾。

他躬下身,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額頭,輕聲呢喃:“願你來生,走正路。”

……

……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張雁聲叛逆了一輩子,到底還是翻車了。

她總覺得自己是可以掌控局面的,這起子狐朋狗友暗搓搓想帶壞她,那些小打小鬧,抽煙喝酒之類的,她也跟着幹,真到想帶她吸du,她就懸崖勒馬了。

到底心裏有一根線,知道底線是不能越過去的。只是沒想到這幫人比她想的心黑多了,他們給她把藥下在飲料裏了。

只是誰都沒想到張雁聲是個對這種東西敏感的體質,這一杯帶“料”的飲料要了她的命。

張雁聲人生最後時刻記住的是一張英俊的面孔。眼瞳漆黑,鼻梁挺拔。點點血跡濺在他的白襯衫上,襯得下颌線條有種妖異的性感。

可那個人出乎意料的溫柔。在她人生最恐懼虛弱的最後時分,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一直溫柔地安慰她。

但她終究還是陷入了黑暗中。冰冷的黑暗中仿佛還有可怕的漩渦,越掉越深。

許多畫面在眼前飄過——

她看到自己死了,死得也不光彩。沒有多少人替她傷心。

親爹只是嘆氣,掉了兩滴眼淚,讓秘書聯系了殡儀館:“給她辦場像樣的葬禮。”

“像樣的”意味着多花些錢,一直以來,他這當父親的給她的,也就是錢。

年輕的繼母在人前假惺惺地勸慰兩句,卻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翹起。少了她這個原配的女兒争家産和與她嗆聲,她當然是開心的。

熊孩子弟弟被慣得早就不成樣,對她這個姐姐的死只從鼻腔裏“哼”了一聲。

令張雁聲意外的是,到了葬禮的時候,竟真有個人為她哭得傷心。

是她這繼母生的妹妹。這妹妹從小就很向往跟她親近做姐妹。只是張雁聲讨厭她,怎麽可能搭理她。

萬萬沒想到,最後為她哭得傷心的,一家子裏竟然只有這個妹妹。

張雁聲覺得自己這輩子太不值了。她為着讨厭的繼母一直叛逆,抽煙喝酒不好好上學,跟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最後被坑死了。結果呢,真是親痛仇快。

張雁聲後悔極了。如果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絕對再也不這樣活了。

怎麽能為着讨厭的人,糟蹋了自己的人生!

就在她這樣想并感到痛悔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傳來,缥缈遙遠,仿佛隔了時空。

——“願你來生,走正路。”

随着這一聲祝福,有光破開了黑暗!

張雁聲在光線裏睜開了眼,回到了六年前。

這時候,她才十五歲,才剛剛開始叛逆。一只小腳擡起來,将将要從此踏上人生的錯路。

呸,決不!

這輩子誰都別想毀了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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