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寵無度

那罪後留下的啞婢也不知得了什麽法術,竟讓皇上對她越來越專寵。朝臣們頻頻聽說皇上與小皇子的奶娘在宮闱中徹夜行-亂,其他妃子的寝宮一概再不染指。又聽說那小-奶娘尤為善妒,倘若皇上到了點兒不歸,她便徹夜點着燈不肯睡;皇上本是最反感女人幹涉,竟也對她千般縱容。

後宮之中,除卻宮妃初次侍寝,身份最尊者才允許穿正紅,連德貴妃都沒敢穿,她一個沒名沒分的啞婢,竟然敢穿着那罪後的紅裝在宮中生亂。更有人還看見皇上攬着她的腰,青天白日在鳳凰臺上纏綿恩愛,對底下的宮人也不避不諱。

自司徒皇後畏罪自盡至今已過半年有餘,皇上并未有心重新立後,反而對一個婢女如此寵慣。朝臣們不由議論紛紛,他們上書與西太後魏祯,言辭耿切地懇求聖上冊立新後。一部分支持寇氏莊妃,一部分支持姜氏德妃,猜測不定。

二月的天陰濕濕的,栖霞宮中些許潮悶。西太後端着身子,手上抱一只白貓,和姜夷安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姜夷安懷孕已近十月,肚子太大,生産在即,坐久了不免現出愁容。

西太後瞥了她一眼,看見她纏絞的手帕,便蹙眉道:“皇上自幼心性斂藏,想什麽從來不對他人言及。他如今這般寵慣那妖婢,大抵還是忘不了司徒家那個女人。然,自古帝王之寵都逃不過色衰愛弛,她快活不了多久的,你暫且忍耐,該是你的還是你的。”

“母親說得是。夷安本是卑微民女,能得皇上恩寵已是造化,不敢奢望過多。”姜夷安撫着腰,答得有些勉強。從前司徒皇後在世時,不用去請,皇上都主動來貞瀾殿,如今隔了七八日來一趟,坐一坐又走,倒好像那司徒昭一死,她的厄運就都抛在了自己身上。

咬着唇,低着頭,愁容散不開。

西太後本就在煩立後之事,見她這般态度,眉眼之間便添了幾許愠氣:“哀家曉得你心裏想要的是什麽,然而寇家的勢力你也不是沒有看見,後面還站着個東太後。哀家自然是想要幫你,不過你也得先有自己的資本……不然你教我拿什麽幫?”

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姜夷安的肚子,有些恨鐵不成鋼。

姜夷安咬着唇,在生育上她并沒有底氣。

西太後見她被自己拿捏得沒有脾氣,便幽幽提點道:“宛貴人月份和你一般大,你做姐姐的也須得多關心關心她。別成日把自己悶在宮裏頭,這樣的天氣,仔細腦袋都悶出黴來了。”

“是。”姜夷安手一抖,聽出了其中的含義。

正說着,宮女牽着小公主趙妍兒哭哭啼啼地走進來。趙妍兒穿着粉嫩的對襟小襖,衣裳上有贓物,臉上挂着晶瑩淚花,看起來可憐又狼狽。

姜夷安心疼地伸出手,把妍兒拉進身旁,問出了什麽事。

宮女又怕又忿忿不平地跪下來:“回德妃娘娘,是……是被沁兒殿下撓傷的。只因那桐娘也在亭子外頭,奴婢不敢上前理論,只得将小公主帶回來,求娘娘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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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正經的主子你不怕,倒怕起一個小宮婢了!”西太後聞言臉色冷下來。後宮妃子如今唯自己馬首是瞻,沒有一個不巴結,只獨獨那啞婢得了聖寵,卻從不來自己殿裏請安讨好。她早就有心要給個下馬威了,當下便攙着姜夷安的手腕,一行人往花園子裏走去。

阿昭手上晃着一枝小草,正引着沁兒在石徑上學步。

“咯咯,花花。”沁兒打小喜愛動植物,踉跄地直往阿昭面前撲。一歲零一個月了,已經可以松開大人的手,顫巍巍地走上三五步。

身後的小倉鼠卻比他快,一骨碌就搶在了他前頭。

阿昭把沁兒抱在懷裏,親了親臉蛋以示獎勵。正要拉着小倉鼠起身,面前卻忽然多出來兩雙精致的鞋履,在繩端上很不客氣地一碾。鳳凰牡丹,彩絲刺繡,是西太後和姜夷安,兩人一前一後地站着,身旁是眼睛紅紅的趙妍兒。

“嘤嘤,就是弟弟打我的,他抓我的臉。”趙妍兒抹着眼淚,小手兒指向粉團團的沁兒。

“壞。”沁兒委屈地抓了抓手心,低下頭想要找自己的“豬豬”。

小公主兩步搶上前,撿起地上的繩子,就把小倉鼠牽去了自己的身旁。

“哼,終于被我拿來了。”她抹了把眼淚,得意地看着沁兒。兩只手攏着小倉鼠,不讓它跑去原主人那邊。

痛得小倉鼠“吱吱吱吱”不停地叫,可憐極了。

“嘟嘟,要嘟嘟。”沁兒看得不忍心,皺着小眉頭一勁兒地往前撲,想要阿昭走過去抱回來。

隔着兩步的距離,西太後和姜夷安雍容華貴的妝容上掩不住冷意。尤是姜夷安,雖退在西太後的陰影裏默然不語,只怕心裏更恨不得一耳刮子刮到阿昭的臉上。

……呵,好久不見呀,肚子可真是夠大了。

阿昭站起來,搭着腕兒施了一禮,然後走上前将趙妍兒手上的繩子解了回來。

“壞女人。”趙妍兒伸出小手想要掌阿昭的臉,阿昭退了一步,她掌了個空,嗚哇一聲大哭起來。

“哼,本太後在此,豈許你一個啞婢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主子!”西太後高高在上地斜觑着阿昭。

阿昭不亢不卑地比着手勢:“回娘娘,沁兒從小是不打人的。小公主乃是不慎之下被小倉鼠抓傷,和沁兒本無關系。”

竟然還敢頂嘴,西太後不高興了,她從前在司徒昭面前本就是擡不起頭,和司徒家沾關帶系的所有人她都心生反感,當下冷冷地向身後的姜夷安使了個眼色。

姜夷安便想起西太後方才的教訓,怕她一會兒又要怪罪自己懦弱,便緊了緊帕子走上前來。

阿昭今日穿着水紅的對襟小褂,下面是一襲藕荷色的千褶裙,頭發梳成簡單的圓月髻,雙頰嬌粉可人,顏色好極了。

姜夷安瞅着阿昭嬌滿滿的胸脯,不由想起去年青桐剛打入冷宮時的單薄與蒼白,她便明白所有關于皇上寵愛這啞婢的傳言都是真的,在自己肚子迅速大起來的這幾個月,皇上的心早已被眼前這枚不會說話的丫頭勾去了。

那個罪後死便死了,還要留下個禍害與自己搶男人,陰魂不散,簡直惡毒。

姜夷安的眼中就生出了妒恨:“來人,給我掌她嘴巴。”她凝着阿昭清澈的雙眼,其實這種怨氣已經在心裏忍了很久了。

兩名宮女走過來抱走沁兒,一人箍着阿昭一只胳膊,然後便有粗壯的嬷嬷沖阿昭掄起手掌。

阿昭用力掙了一掙,內裏的胸兜露出來一抹痕跡——是豔紅的蠶絲,色目國新進的貢品。如若不是皇上欽賜,她一個啞婢怎麽會有這等面料?

“呸,賤婢,你也配穿這樣的顏色!”姜夷安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那腦袋空白間,也不知怎麽的一巴掌就煽了出去。

“撲!”聲音卻怪,沉悶悶的,為何不是“啪!”

她睜開眼睛一看,頓時踉跄地後退了幾步——皇上?!天吶,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下了朝的趙慎着一襲明黃色龍袍背手而立,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拔,姜夷安那一巴掌恰好正正地煽在了他的胸口上。

身後早已經跪倒了一大片,姜夷安只覺得呼吸不能,她向來在趙慎面前總是卑微隐忍,幾時有過這般惡毒言辭?可惡的啞婢,竟害得她失了貫日的涵養。

“皇上……臣妾、臣妾真是冤枉……”眼瞅着趙慎冷峻的面龐,姜夷安的聲音都在打顫,她想要跪下來,奈何大腹便便,怎樣都是不方便。扭頭去看西太後,西太後卻尴尬地轉去了亭子裏歇息。

“哼,愛妃今日倒是好興致。”趙慎低沉的嗓音聽不出喜怒,只是似笑非笑地凝着姜夷安。

“父皇~~,弟弟抓傷了妍兒的臉,桐娘還護着他。”小公主惴惴地走上前,拽着趙慎的袍擺直抹眼淚。

“哦,當真是沁兒抓的嚒?朕方才見到的好像并非如此。”趙慎凝眉去看阿昭。

阿昭卻只是抱着沁兒低頭跪伏,也不争也不辯。

她這樣屈就着自己,一點兒也不像從前的那個女人。那時候多麽驕蠻,怎樣都不可能被宮妃欺負,偶爾吃一點點虧,也要使着性子非要自己去哄她。趙慎莫名有些煩亂,他想要青桐對自己撒嬌,更甚至是強詞辯駁,可是她卻連解釋都懶得與他解釋……或許她覺得即便解釋了,他也一樣護的是那一對母女。

在她的眼裏,他已不值得信任。

趙慎肅着神色,任由妍兒拽搖着,只是看着阿昭不語。

姜夷安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只得一狠心把妍兒牽過來,去打她的手心:“屢屢叮囑你,弟弟還小,要什麽你就給他,你卻這樣不聽話,險些讓母妃釀成了誤會……”

“妍兒沒有,嗚嗚嗚,妍兒只是想和弟弟一起玩‘豬豬’,弟弟不肯給妍兒玩……”自小就沒受過半分委屈,豆大的眼淚從妍兒的眼角溢出來,傷心地哽咽着。

一下又一下,脆生生,很快她的小手就紅了。

姜夷安只覺得心肝都疼了,肚子也跟着一陣陣地隐痛起來。用眼角餘光去看阿昭,暗暗掖藏着恨怨。

阿昭卻只是低着頭,不動聲色。她可沒忘記自己剛死的那會兒,才半歲的沁兒尿了褲子,一個人冷冰冰地坐在地板上,被眼前這個小公主“啪啪”地打手心,還有其他看得見看不見的各種委屈。

欺負她沒有關系,但不能是她的兒子,她很記仇。

“嗚嗚,母妃妍兒好疼……”幼女的哭啼在花亭外好生清脆,聲聲惹人心憐。

姜夷安終于支撐不住,扶着嬷嬷的手腕癱軟在地上。

阿昭擡頭去看趙慎,然後站起來福了一福,抱着沁兒離開了園子。

西太後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栖霞宮內無人,她語重心長地勸說道:“誰也不是眼盲,這個啞婢舉手投足間哪裏不是從前那個女人的影子?皇上既已擺脫了她,又何必再将自己桎梏回她的陰影?如今朝局不穩,藩王們更是虎視眈眈,立後能使朝臣安心,是寇是姜,都該是皇上做決斷的時候了。”

“朕曾在太皇太後面前立過誓言,她會永遠都是最好,不會有人超過她。立後之事,母親日後不要再提。”趙慎卻答得清簡,那英俊的側臉在灰蒙光線下看不清表情,默了良久,終拂開袍擺方步離開。

“那麽皇上寧願置朝局而不顧,也要專寵她留下來的這個啞婢,又是如何解釋!”西太後看着兒子蕭冷的背影,驀地提高了嗓門。

這樣的帝王她忽然覺得好陌生,她緊緊抱着手中的貓,好像怕終于得來的榮華眨眼間又從指縫中流去。

趙慎步子微微一滞,卻并不回轉過身子:“青桐……她不一樣。同樣,也沒有人能超越過她。今後朕不容許任何人,再背着朕對她半分為難。”

那嗓音低沉而威冷,只聽得人心生絕望。

“慎兒,你忘了你的初衷!你說的你想要這天下,你要做個千古明君——”空曠的殿堂裏,西太後揚長的聲音久久揮散不去。

可惜這對話阿昭卻沒有聽見。

姜夷安回去後便腹痛不止,花園裏那一坐催得她提前分娩了。也是湊巧,怎麽着傍晚的時候宛貴人竟也陣陣抽痛了起來。皇上子嗣單薄,西太後對宮妃生産之事萬分重視,那一日整個宮中就像是沸騰了似的,忙碌得如同一鍋粥。

阿昭在榮華宮中陪着趙慎處理奏折,他的朝政好像并沒有她想像的那麽堅固,一個下午他都蹙着眉頭。

真是奇怪呀,她從前還以為他的羽翼已經足夠豐滿了呢。既是不夠堅固,又何必那般着急地将司徒家族趕盡殺絕?莫非司徒家還能搶他的天下麽?

哼。

阿昭便勾着指尖給趙慎揉摁太陽穴,她膩在他的懷裏,溫柔地撫慰他,反正就是不肯主動表示讓他走。

上一世阿昭的分娩趙慎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疼痛最劇烈的時候,她抓着身下的褥子一遍又一遍嘶喊着他的名字,心中不知多少凄惶。那時候他趙慎在哪裏呢?——聽說姜夷安頭痛,一整夜将他留在了貞瀾殿。

這一世阿昭便要讓姜夷安也嘗嘗那個中的滋味。

在貴為皇後的時候,她對姜夷安只是隐忍和避而不見,如今轉生為婢,她卻要将她曾經施與自己的,全部都一一奉還。

趙慎分明有些心不在焉,然而竟也由着阿昭胡鬧。他一夜陪着她與沁兒,等到天明了才疾步踅去貞瀾殿。

宛貴人難産,聽說生了個小公主,一生下來母女倆就嗚呼了。姜夷安卻終于得了一枚龍子,那孩子雖不像她,卻與皇上小時候一模一樣。

趙慎十分歡喜,厚葬了宛貴人,又賞賜了貞瀾殿不少寶貝。

阿昭每日在園中教沁兒學步,時常都能看見太醫院的宮人端着藥灌來來去去。彼時阿昭就忍不住好笑——她姜夷安為着生兒子也真是夠拼了。可惜她怎麽也想不到,那費盡心思換來的兒子,卻因為給宛貴人喝下的一碗催生湯,而落下來一身的胎病。

宮人們都覺得很奇怪,明明小皇子在胎中給養得甚好,為何生下來卻通身都是黃。體質羸弱,打月子裏便斷不開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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