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愛無能患者

椅子堅硬的靠背膈得鐘艾的後背生疼,她覺得是時候結束這次談話了。

“醫生,我知道了。我回去之後會好好調試的。”她擺出了一副小學生的謙虛姿态,低眉順眼地說。

那位中年專家聽她這麽說,便從兜裏掏出筆來,開始低頭寫病歷,一邊寫還一邊叮囑說:“失戀對人最大的打擊是自信心的挫折。你要對自己有信心,這不是你的錯,不要把過錯都攬到自己頭上,那只會徒增你的心理負擔。請個假和朋友出去旅游一趟,回來就會好了。”

鐘艾看他低頭刷刷地寫病歷,小心翼翼試探着問:“醫生,你能給我開點安眠藥嗎?我最近實在失眠得厲害。”

那位醫生擡頭看了她一眼,好像有點失望的樣子。他嘆了一口氣說:“好吧,我給你開三天的安眠藥。”

鐘艾得寸進尺地問:“能不能開七天的?”

醫生有點生氣了:“你是不是不想好了?你這病是心理性的,你得自己調試,安眠藥吃多了會得抑郁症!”

鐘艾不說話了。

鐘艾領了處方出來,好友聞蕾一見到她走出來,立即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怎麽樣?有幫助嗎?”

鐘艾晃了晃手中薄薄的處方紙說:“幫助太大了,終于弄到安眠藥了!”

聞蕾瞪了她一樣,又耐着性子問:“就沒有找到什麽心理上的病根?”

鐘艾似笑非笑地說:“你找的這位專家可真是敬業,就我失戀這點事,他把我爸媽的婚姻狀況刨問了三四遍。他們學心理的是不是都這樣啊,但凡遇到什麽事都能扯上童年陰影,早知道當初我也去念心理學,治不死人還能收錢!”

聞蕾絕望地看着她說:“看來今天不對你用猛藥,你是不會醒悟的了。”

鐘艾裝作怕怕的樣子笑着說:“你想幹什麽?”

聞蕾一邊恨恨地按着手機號碼,一邊說:“我現在就把盧奕叫出來,給你開批鬥大會!”

…………

Advertisement

火鍋咕咕冒着泡,隔着一大片霧蒙蒙的熱氣,聞蕾嚴肅地看着鐘殷,用審訊犯人的語氣問:“你回憶一下,你最後一次因為失戀而哭是什麽時候?”

鐘艾一邊用筷子攪動鍋裏的菜,一邊努力回想,自己最後一次哭是什麽時候?

許多模糊的面孔在她眼前晃,但她的腦中卻是一片空茫,只好搖搖頭說:“記不太清了。”

聞蕾和盧奕相視一眼,她嘆了一口氣說:“如果我沒有記錯,張默雷走的那次你是哭得最慘的。後來再失戀,好像就不怎麽哭了。”

張默雷,這個名字聽起來已經很陌生了,卻仍是那種牽着魂的驚心。鐘艾苦笑說:“那麽久的事情,誰還記得?這個人我都快忘了。”

“不久,才五年而已。”盧奕淡淡地說,“那次你鬧得好誇張,一口氣喝了一整瓶二鍋頭,然後要去跳天橋,後來我和聞蕾還叫了救護車把你送進醫院急救。你那時候真有熱血。”

“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很冷血?”鐘艾不滿地挑起了秀氣的眉毛。

聞蕾問:“你還記不記得,跟張默雷分手之後,你談過幾個?”

鐘艾想了想,說:“五六個吧,記不清了。"

聞蕾說:“談過幾個你都不知道,可見你有多冷血了。鐘艾,其實自從和張默雷分手之後,你再也沒愛過什麽人吧?”

鐘艾被她逗樂了,說:“聞蕾,我發現你比心理醫生還無稽,說得我好像貞潔烈婦一樣,可惜,從一而終不是我的風格。”

聞蕾說:“其實你前男友說的話雖然傷人,但不是沒有道理。他說他感覺不到你愛他,那你就是不愛他。你不僅不愛他,你也不愛其他任何人。有個問題我早就發現了,只是不敢說——鐘艾,你是個愛無能。”

鐘殷愣了一下,手上的筷子也停止了攪動。“你說什麽?愛無能?”她的心痛了一下。

“對,愛無能。”聞蕾點點頭說,“你沒法真正愛上別人。可能是因為你潛意識裏害怕再受傷害,所以不敢去愛;也有可能是你沒有遇到像張默雷那樣能打動你的人,你不屑于去愛。”

鐘艾真的有些生氣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這種直指靈魂的審判也是她無法接受的,她反駁道:“真可笑!我承認,或許後來的戀愛沒有初戀那麽銘心刻骨,可是我也快樂過,也會心痛,這難道不是愛嗎?”

聞蕾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可是,你再也沒有像那樣哭過,難道不是嗎?”

三個人陷入了沉默,話題就這麽戛然而止了。

從火鍋店出來,鐘艾茫然地往博物館走。街上來往的人看上去都是那麽鮮活,只有她跟個活死人似的,腦門上蓋着“愛無能”的紅戳。

她怎麽就被宣判精神殘疾了呢?她很想随便拉住一個人問問:“我失戀了,我哭不出來,我是不是有病?”

懵懵懂懂地回到館裏,一樓雕像館門口,一群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搬動一尊大半人高的觀音像。

鐘艾走過去問:“這就是創聯那位許總捐贈的觀音像?”

一個工作人員回答說:“是啊。過兩天就要舉行儀式了,我們得先把會場布置好。”

鐘艾點了點頭。回到辦公室,她找出展覽部關于這次捐贈儀式的方案來看,上面還附着捐贈者的資料——

許淖雲,創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創始人、董事長。本科畢業于江海科技大學計算機系,獲理學學士學位。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計算機工程學院碩士,北京大學emba工商管理碩士。26歲創辦創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經過六年奮鬥,創聯已成長為中國互聯網的十強企業,資産總值達67億元。

鐘艾看着那一連串金光閃閃的頭銜,突然對許淖雲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她承認,男人是需要光環映襯的,金錢和權力是男人魅力最大的來源,正如虛榮是女人的天性一樣。

翻到最後一頁,竟然又是許淖雲的照片。她看着那個男人儒雅的笑,細細端詳了一會,然後輕輕合上資料,把它擺在自己案頭。

她從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們口中得知,許淖雲其實是一個房地産老總的私生子,他從小跟着母親長大。半年前,他母親因病去世了。這尊佛像是他母親最重要的一件遺物,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決定捐贈出來。要知道,當初他老爸從海外購回這尊龍門石窟觀音像,可是花了300萬美元的高價。

但這些都不是鐘艾關心的重點。她像一個精神病人仰望陽光世界的正常人一樣仰望他,心裏默默想着:這樣無堅不摧的男人,是不是就能牢牢掌控自己的感情,而不必像她這種凡夫俗子一樣被背叛、被歧視?

她多麽希望自己是一個強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