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見虞羽關上門, 陳少艾忽然有些心猿意馬, 忍不住隔着門縫往浴室張望。

浴室裏面沒動靜。虞羽在幹嘛, 是先刷牙再洗澡嗎?剛才看見她的牙刷是小黃雞造型的,特別可愛,回去也換個和她一樣的。虞羽的洗面奶不行, 太刺激了, 回頭給她換套好一點兒的。不過沐浴露很棒,草莓味的,虞羽等會兒洗完出來身上一定香香軟軟滑滑的好聞又好摸……

浴室開始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傳出,将陳少艾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她猛地轉回身, 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暗惱自己剛才都在想些什麽有趣的黃色垃圾!

沒有暖氣,絲絲寒風從門縫中鑽進來。虞羽的衣服穿在陳少艾身上明顯有些短, 手腕和小踝都露出來了,冷風一進來她便打了個寒顫。

“嘶——”陳少艾溜到床邊掀開被子鑽進去。不錯,開着電熱毯, 特別暖和。

散發着中藥材香味的枕頭,被陽光烘幹的被單, 彌漫着洗衣液清香的睡衣……全部是虞羽的味道。陳少艾一向認床, 但她現在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算起來, 這是她們第二次同睡一張床。

陳少艾一邊等虞羽洗完澡出來,一邊漫無目的的玩手機。

風綿突然給她發消息道:“你的游戲實在是玩得太爛了, 絨絨都比你厲害!下次不帶你開黑了!”

你懂個毛線。陳少艾冷漠回複:“我不差怎麽體現得出虞羽的好來?”

等等。她眉梢一挑:“你那是什麽稱呼?”

還“絨絨”都出來了……想到風綿說這話時的神情, 陳少艾不禁一個惡寒:“你們倆該不會?!”

風綿義憤填膺的譴責她:“腐眼看人姬, 你這種人才不會懂我們直女之間的純潔友誼!”

陳少艾懶得和她兜圈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風綿過了兩分鐘才回複。

“驚爆草莓的特典番能不能借我?”

這條消息剛發出來就被風綿秒撤回,過了一會兒她又發了一遍。

“驚爆草莓的特典番能不能借我!!”

陳少艾:“……”

“那你把你在虞羽直播間的ID改了。”

風綿忍辱負重:“成交。”

虞羽推開房門進來,頭發半濕的搭在肩上,身上清新甜美的草莓香味讓陳少艾的呼吸不由有些加重。

“我去外面吹頭發吧。”虞羽拿了吹風機往外走。

“不用,外面她們還在看電視,你就在這吧,我沒事。”

其實只不過是想看她吹頭發時發絲飛揚的樣子罷了。

虞羽站在書桌邊,身材嬌小,長發及腰,陳少艾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中,那位被困在城堡裏的公主。公主的長發濃密柔韌,将騎士引至她身邊。

枕邊散着幾根虞羽掉落的頭發,陳少艾将她們攥在手心,幻想自己就是童話中那位帶着公主沖出城堡,沖破世俗的桎梏的騎士。

虞羽本來打算從虞品軒房間抱一個枕頭過來,把自己的枕頭讓給陳少艾。然而她的枕頭偏長,而床只有這麽寬,放不下第二個枕頭了。

“就這樣吧,這個枕頭夠裝我們倆了。”陳少艾主動朝門口方便挪了挪,給虞羽讓出裏面的位置來。

場景有些熟悉,以前陳少艾也是睡在偏門口的那一側,把裏面的位置給虞羽的。

平時一個人睡時覺得枕頭太長,現在加了一個人卻擁擠得有些施展不開,這個枕頭的長度實在有些尴尬。

尬得好。

陳少艾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和虞羽挨得這樣近,近到她略微側頭便是心上人的鼻息與發香,近到她們穿着同樣尺寸面料的衣服,唇齒間是同一支牙膏的清香。

真好啊。陳少艾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虞羽以為她擠得不舒服,便往裏面又挪了挪。

陳少艾把虞羽拉回來:“怎麽了?”

現在她們倆比剛才挨得還要近,虞羽的心跳快得仿佛要從裏面蹦出來。她小聲道:“我以為你睡得很擠。”

“一點也不擠。”

虞羽想了想,點頭道:“也是,你這麽瘦。”

陳少艾捏了捏虞羽的小細胳膊:“你也沒多少肉。”

“我沒什麽變化,但是你比以前瘦了好多。”

陳少艾輕笑:“你還記得我以前長什麽樣?”

虞羽奇怪的睜大雙眼:“這當然啊!”

“那你還記不記得來我家住過?”

虞羽臉紅了,“記,記得。”

“那還記不記得高考前一天你對我說的話?”

虞羽呼吸一窒,臉色紅白交錯,顫抖着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怎麽會不記得呢?在她家和陳少艾同吃同住的那兩天是虞羽整個高中時期最快樂的時光,每一分每一秒,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虞羽當時覺得只要等過了高考,幸福便觸手可及。

然而所謂的美好時光不過是巴掌前的一顆糖,考完最後一門出來,她的人生從此颠覆,所有關于美好的幻想全都坍塌了。

“高考前一天晚上,你和我說考完之後去天臺見,有話想對我說。”陳少艾緩緩說道,“所以,你想說什麽?”

虞羽的手緊緊抓着被單,指節泛白,額角陡然滲出一層細汗,連呼吸都帶着淚意。

想說什麽?當然是我喜歡你。可是當年都沒有勇氣說出口的她,在落荒而逃五年之後,還說得出口嗎?

說出口了,還會有回應嗎?

陳少艾已經再也不是五年前那個酷酷的幼稚鬼,現在的陳少艾,光是一個眼神就能讓虞羽魂不守舍,虞羽一點兒也把握不了陳少艾的真實心理。

果然,突然就問這種問題還是太激進了。陳少艾嘆了口氣:“那你能告訴我,當年為什麽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嗎?”

電話不接,家裏沒人,從那之後虞羽的QQ頭像永遠是灰色的,誰也聯系不到她,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很長一段時間裏陳少艾每天都要把寫滿了虞羽名字的筆記本拿出來翻閱,才能告訴自己這個人曾經真實的存在過現實中。

後來那本筆記本泛黃掉頁,被翻爛了,陳少艾一陣恍惚,以為虞羽從此之後只能永遠存在于她的心裏樂。

“說起來威豪斯酒店還欠我一頓晚飯呢,”陳少艾用輕松的語氣說道,“那天我包了威豪斯的頂樓,可你沒來,所以我也沒去。”

虞羽心尖一揪:“對不起。”

陳少艾搖頭嘆息,大言不慚:“浪費糧食可恥。”

虞羽幾乎整個人都要鑽進被子裏。

陳少艾把她提出來:“所以,看在我為你白丢一頓飯的份上,能不能告訴我了?”

虞羽被陳少艾半圈在懷裏,她覺得這個姿勢實在有些令人臉紅心跳喘不過氣,糯糯道:“我……我有點熱,你先松開一下。”

陳少艾收回圈在虞羽腰上的手,轉而支着後腦勺,半撐着上半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虞羽:“嗯,你說。”

虞羽默默移開目光,反而覺得更有壓迫感了是怎麽回事?

“我家裏出事了,就是在那個時候。”

絲絲冷風從門縫窗戶縫裏鑽進來,方才的暧昧與調笑被稀釋,氣氛悄然凝結。陳少艾放下手鑽回被子中,向虞羽靠近了些。

刻意掩蓋忽視的傷疤在多年後再度揭開,其中疼痛自是難忍,虞羽兀自回憶着。

“當時好幾個項目同時出了問題,資金鏈斷了不說,還欠下一大筆債,我爸媽甚至差點要坐牢。”

虞羽閉了閉眼,那天她興高采烈的從考場出來,剛走下樓就被直接帶去法庭,坐在旁聽席的椅子上,明明是盛夏時分,她卻渾身發涼如墜冰窖。

“怎麽會這樣……”陳少艾驚呆了。

“他們太心軟,被親戚坑了,那些人卷錢跑路,責任全部要他們來擔。申請破産保護之後仍然有很大的缺口,我家的房子被強制拍賣,為了不影響我考試,我爸媽才讓我去你家借住兩天。”

虞羽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心裏憋着一口濁氣,怎樣也緩不過來。在她最快樂、對未來充滿希望的那兩天裏,自己家裏正在經歷着那樣的劫難。

陳少艾默然。當時虞羽和她都以為是因為她家離考場近,兩個人一起來回更安全的緣故。

陳少艾是獨生女,除了虞羽沒有其他朋友,家裏除了阿姨就只剩下機器人陪她說說話。虞羽來的那一天,她暗自興奮得一整晚都睡不好。虞羽卻以為她是考前緊張,從客房跑到書房勸她去睡覺。

她卻靈機一動,順勢從書架上找了一本恐怖小說擺在面前,記下裏面的一個段落,等虞羽來了就裝作不經意的講給她聽。

果然,虞羽被吓得魂不附體,連廁所都不敢一個人去上了。陳少艾雖然也害怕,但至少強撐着一副金剛不入的模樣,讓虞羽只能依賴着她。

那天晚上,陳少艾成功把虞羽從客房騙到了自己的房間,兩人躺在床上,虞羽直到睡着了還緊緊的拽着她的衣角。從那以後,陳少艾便真的不怕鬼了。

其實有心人又何止陳少艾一個呢?虞羽心裏同樣藏着一個小秘密。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高考最後一天的前一夜,兩人和昨天一樣早早洗漱睡覺,和昨天一樣,陳少艾睡在靠門一側,虞羽睡在靠衣櫃的一側。

虞羽吹完頭發回房間,陳少艾抱着書已經睡着了,床頭燈忘了關。虞羽輕手輕腳鑽進去,幫她把書抽出來放到床頭櫃上,又伸手去關燈。

床頭燈的開關在陳少艾那一邊,虞羽伸長了手,将身子壓到最低,方才摸到開關。輕輕一聲“啪嗒”,室內終于暗下來,只有窗外的一點皎皎月色透進來,照拂在陳少艾的側臉,在她精巧的鼻尖打下一個小小的光點,在她纖長的睫毛下面投下兩道如墨的陰影。

虞羽弓着上身,臉頰離陳少艾極近,已經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身下的少女均勻而有規律的呼吸。

說不清是鬼使神差還是将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幻境付諸實際,虞羽将身子低下一點,再低一點,最終在陳少艾的臉頰輕輕一吻。

晚安,明天見。虞羽蓋好被子,帶着微笑進入夢想。

她并不知道,在清輝夜色中,陳少艾悄悄睜開了雙眼。

第二天陳少艾和虞羽在校門口揮手暫別,奔赴各自的考場。轉身的那一瞬間,兩人再也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到了下午從考場出來,便能夢想成真。

然後夢便碎了。虞羽提心吊膽到了法院,看到了面色灰敗的父母,看到了債臺高築的清單,唯一看不到的就是未來。

她已然跌落塵埃。虞羽覺得自己所有的尊嚴都掉光了,背負着這樣一個大爛攤子,她沒有勇氣再去見陳少艾。

沒有地方住,一家三口連夜回到老家。打包物品時,虞羽只帶了少量衣物和陳少艾曾經送給她的禮物走。虞品軒和姜妍勸她把鋼琴也帶上,她卻搖搖頭。

“賣了吧,能抵不少債呢。”

十八年來都是父母為她撐起一片天,現在輪到她一起頂住這一場災難。愛好什麽的,在債務面前都随時可以變現。

最後虞品軒和姜妍沒有賣掉鋼琴,縱使家中經濟已經到了山窮水複的境地,也仍然堅持把鋼琴運回了老家。

虞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哭了一夜。她經常一個一個琴鍵清潔擦拭,但從此再也沒有彈過。

“所以,這就是你逃跑的理由?”陳少艾看着她,銳利的眼神即使在黑夜中也直擊人心,“遇到一點小挫折,就要把身邊的人都趕跑?”

虞羽說不出話。

陳少艾本想罵她一頓,可對着虞羽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她一句也罵不出來了。

陳少艾重重的嘆了口氣:“在我這裏沒有什麽沒臉見人的事,你別再說什麽天塌下來了的話,有我頂着塌不了。”

陳少艾把虞羽扳過來:“記住了嗎?”

虞羽一僵,胡亂點着頭,眼圈當即便紅了。

“诶,這就對了嘛。”陳少艾舒了口氣,“哦對了,後來酒店經理打電話給我,說可以免費再為我提供一次晚餐服務,随時可以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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