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

此時地宮寒氣盡除。

昆雀斑駁不在,已是龐然一柄人間殺器。被蝰魯握在手中,幾縷鏽紅之氣萦繞其上。

胡天愣了一瞬,三兩下爬起來:“我靠,大大王!”

蝰魯揚起眉,眼中紅光更甚,他朝胡天擡起手,身上铠甲铿锵。

誰知蝰魯手剛離了昆雀,“嗖”一下,大大王又縮成了黑蛋。

胡天撇嘴:“這還是個充氣的。”

黑蛋迅速跳回到昆雀之上,變回魁梧雄壯的蝰魯。

“胡施主?你在地宮裏嗎?”

忽地身後響起腳步聲“啪嗒啪嗒”的。

胡天扭過身去。

小沙彌抱着件布衫站在旋梯出口。他看向胡天,目瞪口呆直把眼睛瞪成銅鈴铛。

一時手中衣衫滾落,小沙彌指向胡天身後,面目扭曲一聲尖叫:“魔族!”

糟糕!

胡天一個健步沖上去要解釋:“誤……”

言未盡,只聽耳邊“咻”一聲,鏽紅光束從身後只向小沙彌沖去。

胡天往前撲去,已是救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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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四壁經文剎那暴起,直将小沙彌裹住,凝成一團。

霎時銀光炸裂,再看去,小沙彌已不見蹤影,連着進入地宮的旋梯也消失。

外界響起鐘鳴。

“咚——咚——咚——”

震天動地,降魔塔晃動,直響了十八聲才止歇。

月迷津外一時大亂,十方立妙院僧衆齊齊站起,肅穆沉重。

菩回凝神望向鎮魔塔:“魔族。”

胡天此時不知外界情形,卻也知這鐘鳴可不是叫他回家吃飯去。

胡天轉身看蝰魯,急得跳腳:“還愣着幹什麽,快回來,我們趕緊走!”

胡天說着沖過去,伸手拉蝰魯。

蝰魯側身讓開,順勢捏住了胡天的脖子。一雙手好似鐵鉗,冰冷結實。

胡天愣住,擡眼去看蝰魯,竟忘了掙紮。

一股魔氣從脖頸蔓延至四肢,所過之處,冰淩凝結,便将胡天纏着。

再待胡天回神去想什麽“回”“鎖”“住手”,諸般口令,已是再也不能了。

胡天錯愕,索性還能說話:“你要幹什麽?”

蝰魯冷笑:“地宮被鎖,那群老禿驢頃刻便至。雖有昆雀供給魔氣,但還不夠。本王少不得要委屈一二,用用這副髒殼子了。”

說着話,蝰魯臉上眉毛先行褪去。緊接着他全身肌肉扭動,筋骨脆響,一股股魔氣騰起裂開又翻卷回去。

只片刻,蝰魯身形矮下去,徑直變成個沒有眉毛的禿和尚,便是胡天——亦或說是榮枯——此時此刻的模樣。

鉗制胡天的魔氣重了幾分,蝰魯轉過身去,慢慢靠近胡天。猶如兩個影像要重合在一處。

胡天大駭,電光石火間,驀然想起萬權肆曾喊過一句“奪舍”。

此時蝰魯變形的魔魂寸寸侵入榮枯軀殼,本在其中的胡天魂魄,便是寸寸被擠壓向外。

胡天動不得分毫,猶被泰山壓頂,千萬巨重碾在身上,只要把他碾成個薄片。

胡天牙齒顫動:“圖什麽!”

“問得可笑。自是出得人界,回歸魔域。”

蝰魯魔魂此時沒入榮枯軀殼已是大半,他冷笑,“承蒙一句良師益友,那臨死前,本王便再教你一句。人族最是卑劣的,這世間除了自己,誰也信不得,靠不住。”

“本王,從未想過靠你回得魔域!”

蝰魯說完,全部魔魂壓進榮枯體內。

胡天一時周身如焚,撕魂裂魄,好似千萬刀片丁點割肉,一身骨骼被敲斷成粉末,筋皮血肉飛濺。

五感被搓揉在一處,胡天再說不得一句,聽不見一聲,觸不到這世上一點一滴。四肢百骸只剩下痛。

卻如何也掙紮不出,解脫不得。

到了極致,驟然魂魄寂滅,四野無光萬物盡失,他聽到了心跳。

怦——怦——怦——

緩慢微弱,纏綿不絕。

胡天好似浮在半空,終似得了解脫,卻依舊動彈不得。

忽地頭頂一熱,仿佛一根鐵釘掙動,死死咬住一處。繼而手腳肚腹各處均有一點,也有鋼鉚在搖擺晃動。

進而全身無數處,一個一個,連成線,畫成片。體內萬千鋼鉚鐵釘齊震蕩,似與魔魂逐力,更兼死死壓住胡天,不讓他離去。

明明聽不見看不到觸不得,卻又知曉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些死死釘住他的點,他都有感應,纖毫微末都如在魂魄裏銘刻。

最後一處半明半暗的長釘,在後心震起。

胡天魂魄,榮枯體內,近千長釘,齊鳴諧振。

那聲音先如點水滴石,再有溪流彙集,而後大江奔湧,最後萬濤拍岸。

轟轟隆隆,天河也傾翻,驟然一聲巨響。

魔魂彈出,重壓盡去,魂魄歸位。

胡天睜開眼。

蝰魯手握昆雀,狼狽摔在一處,驚駭異常:“寸海釘!”

胡天不置一詞,喚出黑條,猛然躍起,直取蝰魯眉心。

蝰魯怛然失色,舉起昆雀抵擋。

兩廂交兵,僵持一刻。

昆雀鏽紅暴起,直向胡天雙眼。胡天不避分毫,額上青筋,手上骨響,一聲爆喝:“蝰魯!”

鏽紅頓然散去,昆雀之上寸寸開裂。

下一刻,黑條直直插入蝰魯兩眼之間。

蝰魯一身魔氣卷動,直被吸入黑條。便如平地飓風起,地宮之內,經文轟然潰散,牆體片片剝落。

魔魂瞬息只留一抹灰色。

胡天猛然抽出黑條,左手成爪,死死按住灰團。

胡天咬牙。

“鎖!”

“封!”

“禁!”

便是灰團“呼咻”入體,但聽得“啪嗒”一聲脆響。

芥子之內,七星鬥櫥最下層一角抽屜,合上了。

胡天跪倒在地,徑直撲在地上。

地宮轟然塌陷,數百年降魔塔一夕傾倒。

待到菩回率衆人刨開廢墟,拖出胡天,這貨竟還有氣。

易箜撲上去,翻過胡天,拿起早準備好的保命藥塞進胡天嘴裏。

胡天一動不動,易箜大嚎,手忙腳亂只管往胡天嘴裏繼續塞藥丸。

半晌胡天嘴角抽動,哼了一聲。

菩回站在一邊念了句佛號:“佛祖保佑。”

易箜哭唧唧:“前輩!你吓死我了!你都不動了!你怎麽不睜開眼啊,你睜眼啊。”

胡天只得把眼眯成一條縫,哆嗦嘴唇。

易箜立刻配合靠近。

胡天咬牙切齒:“我把人家塔搞塌了,求你讓我安靜地裝個死吧。”

易箜愣在當場,菩回卻笑起來:“胡小施主,不必介懷。本就是我十方立妙院的不是,一時失察,走脫了魔族法器。幸得胡施主援手,降伏魔族,毀了昆雀。從此我十方立妙院,無需再為此物累心,也是造化。”

胡天聞得此言,立刻蹦起來,合上手掌施禮:“多謝大師!”

若說菩回說的是真相,胡天卻是不信的。但菩回能在衆人面前如此說,便是給了他天大的臉面,再也不追究。

此時主持站出來:“胡施主似有傷,不如去休息。既然人已沒事,魔族也被剿滅,也請諸位回吧。”

菩回轉臉朝着圍在這邊的大小和尚施禮。

衆僧紛紛回禮,便各自散去。

胡天也被易箜架着回了客房去。

只是一路行來,路上不少禿頭對着胡天指指點點。

勉強聽來,所言所指卻有些詭異。

胡天不解:“他們為什麽說我是魔?”

易箜臉色灰敗,擡眼沖着那群嚼舌根的禿頭瞪一眼,惡狠狠。再加快步子,直把胡天拖了回去。

一時到了客房,胡天撲在床上,腦袋埋在被褥裏,哼了兩聲,再睜眼。

卻見易箜一臉憂心忡忡,坐在床邊。并着晴乙那姑娘,飄在半空,也是憂心忡忡的。

胡天翻身坐起:“你倆能不能喜興點。別有事兒沒事兒,一副要哭喪的樣子。”

易箜卻急了:“前輩!!!”

胡天嘆氣:“說吧。剛才到底怎麽回事兒,怎麽現在路上都講我是妖族或者魔族了?”

“胡……前前前輩。”易箜結巴了。

胡天翻白眼,沖着晴乙講:“這哥們兒欠調教,晴乙你要加把勁兒。來來來,你來講。”

晴乙怯生生上前,卻比易箜爽快了一點,只咬了咬嘴唇,便将事情講了出來。

“胡前輩有所不知,那地宮安置了魔族器物,建造時便十分小心。”

當年十方立妙院建造降魔塔地宮,便考慮了昆雀魔氣太重。為防魔氣侵入僧衆體內,惹出大事,便在降魔塔上加入了一道萬佛逐魔咒。

這便是那塔上流轉經文。

但凡有人族被魔氣侵入,萬佛逐魔咒便會即刻發動,護住活人不受魔氣侵襲。另将人族抛出塔外,并封鎖住地宮。

“所以那時古剎鐘鳴十八聲,雖是狀态緊急,但也沒有人亂。”易箜接着晴乙話頭,“沒曾想,那小沙彌出來了,你卻沒出來……”

胡天這才明白當時地宮為何突然鎖住。

胡天再一思忖晴乙話中深意,自己也有些不明白:“所以因為當時我沒被那個萬佛逐魔咒扔出來,現在有人懷疑我不是個人?”

易箜點了點頭。

胡天沒好氣兒:“他們怎麽不說,其實我是個死的?死的也不會被扔出去吧!”

易箜大吃一驚:“你是死的?”

“活的死的。”胡天笑,“又有什麽區別?”

“阿彌陀佛。”菩回從門外進來,“死生空相,胡施主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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