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母
都說童言無忌,可這梅景然說的話,還是讓鐘意成功紅了臉。
她原以為梅蘊和會把書重新放回書架,結果他什麽話也沒說,把書放進籃子裏,去收銀臺了。
鐘意心裏一陣嘔血,這家夥……認真的嗎?
夕陽漸漸西斜,遠處的天空上面是灰藍,下面卻如火焰般瑰麗,混淡淡的紫色,給這個古老的城市增添幾分的夢幻感。
鐘意拒絕了梅蘊和送她回家的提議,回東關小學,騎回了自己的電動車。
這時候正是飯點,小區裏人不多,因為太過老舊,沒有電梯,鐘意自己慢慢地爬樓梯。
越靠近家,她的心就越忐忑。
鐘意剛剛推開門,一個玻璃杯就落到她腳下,啪的一聲,炸裂來,碎裂的瓷片飛濺到她的褲腳上。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宮繁皺着眉,雙手在胸前交疊,她擡着下巴,向鐘意發號施令:“出去,向青松道歉,告訴他你只是被氣昏頭了,婚約不能作廢。”
鐘徽坐在沙發上,只是抽煙,一言不發。
面前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滿是煙頭。
鐘意低頭把那碎瓷片一片片撿起來,聲音很輕,但帶了股執拗:“我不和他結婚。”
宮繁因為這句話,徹底炸了毛,她大踏步走過來,拎着鐘意的耳朵,把她從地上硬生生拽了起來:“為什麽不,啊?趙青松哪裏對你不好?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這個家考慮考慮……”
鐘意疼的眼睛都冒淚花了,但最讓她難受的不是耳朵的疼,而是來自母親的逼問。
一句又一句,像刀子狠狠地捅進了她的心口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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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繁伸手掰住她的臉,強迫她直視自己。
鐘意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和她對視。
她這雙眼睛,與宮繁的一模一樣,長睫毛,大眼睛,卧蠶,眼皮薄薄的,裏面是一雙靈動的眼珠子。一雙漂亮的眼睛應當具有的優點,宮繁有,鐘意也有。
只是如今,宮繁的眼睛被生活的重壓折磨到失去光彩,而鐘意還在。
她這個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卻沒能繼承到她的氣骨和才華。
宮繁冷冰冰的說:“你該去對着青松哭。”
鐘意蒼白的臉幾乎要被她掐出指痕來,可憐到讓人心都要碎了。
但宮繁不同,她的心腸是石頭做的。
“嬸嬸,您別生氣呀。有話好好說,您先放開姐姐呀。”
一個清脆的聲音插了進來,鐘恬像只百靈鳥,輕盈地從鐘意卧室裏走了出來。
宮繁松開手。
鐘恬扶住鐘意,嗔怪:“姐姐你也真是的,把嬸嬸氣成這個樣子。你快點向嬸嬸賠個禮道個歉,母女間哪裏有仇呢?你哄哄她就好啦。”
鐘恬比鐘意小上一歲,因為一張能說會道的嘴,格外得家裏人喜歡。
鐘徽終于發話了:“繁,你也過來,別拿孩子撒氣。”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就像是點了炮仗的引線一樣,宮繁炸了。
“拿她出氣?我這是恨鐵不成鋼!”
宮繁長腿一邁,幾步就回了鐘徽面前:“要不是你溺愛她,她現在怎麽會成了這麽一個廢物?!”
鐘徽額頭青筋都跳了出來,他重重地把手機拍到桌上,站了起來:“宮繁!你說話也講點分寸!”
“夠了!”
鐘意終于忍無可忍,眼看着這兩個人又要争吵起來,她的忍耐力已經宣告消失殆盡。
大概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宮繁和鐘徽兩個人都愣了,齊齊回頭看她。
鐘恬說:“姐姐,你再怎麽着,也不能對着叔叔嬸嬸發脾氣呀。”
鐘意沒理她,她問宮繁:“你們是真的希望我嫁給趙青松?”
宮繁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不然呢?青松那孩子多優秀啊,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孩子。你別因為任性,就毀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你要是真錯過了他,以後是要後悔終身的。”
鐘意搖搖頭:“媽,我不希望未來的丈夫心裏藏着白月光。”
“你懂什麽,”宮繁煩躁地說,“什麽白月光不白月光的,你還能指着趙青松一心一意喜歡你不成?”
叩叩叩。
不緊不慢的三聲,打斷了家裏的沉悶氣氛。
門一直沒有關,樓道裏的燈光昏黃,鐘意淚眼朦胧地望過去,只看到梅蘊和站在門口,身姿挺拔,像極了林中秀木。
他問:“我可以進來嗎?”
鐘徽認出了他,慌忙迎了出去:“梅先生,您怎麽過來了?”
論起來,雖然梅蘊和比他輩分低,但到了生意場上,鐘徽還不敢擺長輩的譜。
梅蘊和長腿一邁,進了家門。
其實他與這個簡陋而陳舊的家,格格不入。
尤其是現在——地面上是破碎的瓷片,茶幾上還有剛剛震落的煙灰,空氣裏的煙味還沒散去,鐘意的眼睛還是紅的。
梅蘊和不動聲色地瞧了鐘意一眼。
鐘意沒有看他,從發現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貼牆根站着,低着頭,拿紙巾擦着眼睛。
宮繁也露出了微笑來,這就是她的厲害之處了,甭管發多大火,到了該應酬的時候,都能迅速地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梅先生請坐,”宮繁指使鐘意,“快去給梅先生泡壺茶過來——梅先生喜歡佛手還是熟普啊?”
“不必麻煩了,”梅蘊和溫和地說,“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事情想和二位商量的。”
宮繁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僵硬。
她側臉,看了眼鐘意。
鐘徽從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了一根煙,抖着手捏了捏,沒點,又放了回去。
宮繁說:“我家鐘意啊,年紀小,做事有些急躁。若是她做錯了事情,我先代她向梅先生道個歉。”
她不知道是不是鐘意昨夜退婚的事情,惹惱了梅蘊和。當務之急,是先穩住他,再談趙青松和鐘意訂婚的事情。
一說到這裏,宮繁不由得心裏起了煩躁。
鐘意真的是叫他們夫妻倆給寵壞了,做事情也不經過大腦思考;這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姻緣,就讓她自己硬生生給作沒了。
鐘意豎着耳朵聽,只聽得梅蘊和淡淡地說了一句:“鐘意很好。”
依舊是不輕不重的四個字,讓她的一顆心,被藏起來的小貓偷偷地抓撓了一下。
宮繁看梅蘊和的表情不像是生氣,松了口氣,決定趁熱打鐵:“那與青松——”
“宮阿姨,”梅蘊和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我這次來是為了其他的事情。”
宮繁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鐘徽手裏的煙幾乎要被他掐斷了。
客廳裏有一個老舊的鐘,忽然響了起來,咚,咚,咚,像是個暮年仍不失威嚴的老人。
七點整了。
鐘恬被鐘聲吓了一跳,往鐘意旁邊走了幾步。
她今天來是預備看鐘意笑話的,可沒成想,遇見了個氣質非凡的大人物。
梅蘊和調整了下坐姿——家教使然,無論坐立,都不會放松。雖說是在這破舊的房間中,他卻像是置身嚴肅整潔的會議室裏。
宮繁艱難開口:“有什麽事情,梅先生但說無妨。”
“那就恕我失禮了,”梅蘊和微微點頭,聲音清朗,“我想娶鐘意。”
細微的破裂聲。
鐘徽手裏的那根煙,終于被他給掐斷了。
煙絲從破損處争先恐後地擠了出來,鐘徽的手如同被燙到了一般,迅速地将手裏的東西丢進垃圾桶中。
顧不得整理落在桌上、身上的煙絲,鐘徽結結巴巴的問:“梅先生,你……你開玩笑的吧?”
“鐘徽!”
宮繁嚴厲地叫了聲他的名字,示意他不要再亂說話。轉臉看向梅蘊和的時候,她臉上已經浮現出那種溫和的笑意:“蘊和,你把我們吓到了。”
“我知道這麽說很唐突,”梅蘊和面帶歉意,他看了眼鐘意,後者瞠目結舌,讓他忍不住想起發呆的兔子,“我想和鐘意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宮繁當然覺着可以,現在哪怕讓她把鐘意洗幹淨打包放在梅蘊和床上,她也肯做。
兩個人單獨談話的地點,自然是鐘意的卧室。
一進去,梅蘊和就關上了門。
他并不希望接下來說的話被別人聽到。
鐘意顯然是誤會了他的意思,在門關上的瞬間,她就如同受驚的兔子,從床上跳了起來:“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