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離兮遠兮
兄弟二人隔世再會,心頭自有千言萬語,但在這個節骨眼上,胤禩與允禟皆深知這京郊城外遠非能踏實說話的地界。
夜幕深沉,荒林裏冷不丁吹起幾縷清風,倒是把胤禩打得一個激靈。
允禟趕緊伸手扶了八哥,仲夏之夜八哥的手卻涼如冰晶。他這一路上對宮中之事早有耳聞,雖八哥在世時身子已是熬壞大半,但不成想到此時此刻扶着的這副身軀卻是如此的不盈一握。
“八哥,”允禟關切叫道,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胤禩卻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別看八哥這輩子病病歪歪,但命倒是極大,無須擔憂。”
胤禩這話倒也不假,這幾年來他少不得在鬼門關前打個轉悠,胤禩每每想起,倒覺得似是閻王爺頗為膩味自己,只怕咽了氣也能給他攆回來。
說話間,一輛稍顯寬大的馬車已經停至坡道上。
“八哥且再忍一日,十弟預備的車馬停在保定,咱們得連夜趕路,等到了那邊再休整。”允禟一面說,一面扶着胤禩上了車。
這車外面雖難掩舊跡,但裏面倒是拾掇得頗為體面舒适。借着車內燭光,允禟這才算是将這輩子的八哥看了個清楚。
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雖八哥的面目與年輕時別無二致,但畢竟這柔軟體态是怎麽也掩不住了。
兩人對坐下來,方若與碧雲只敢跪在車簾門口等着。
胤禩見九弟略顯局促,便開口問起了正題,“可是要往漠南而行?”
允禟趕緊正色,知是自己方才失态了,于是趕緊答道,“是,八哥意下如何?”
胤禩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不妥。”
如今八爺黨的這般兄弟,早已沒了當年的路子。可以退避隐世之地,倒也真沒什麽可挑選的餘地。唯有十弟允誐有妻族博爾濟吉特氏的蔭護,尚可一行。漠南蒙古遍布戈壁荒漠,隐沒個把有心藏匿之人,還算是可期之事。
“八哥放心,方才你們從永定門出來的那輛馬車,會一路南下引開追兵,等老四明白過來,便是插翅也難追上咱們。”允禟明白,這一回只能和皇帝人馬拼個速度。若是被半途攔截,大概也只能魚死網破大幹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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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眼神暗了一暗,低聲問道,“九弟的家眷,可快到廣州了?”
允禟沒想到八哥會突然話鋒一轉問及此事,于是一五一十答道,“走的是陸路,上月初十才啓的程,只怕還得個把月才能到呢。”
“可是用了替身?”胤禩已把老九的計劃猜了個大概,想必這九貝子的替身定會途中暴斃,以保允禟一家孤兒寡母在廣州聊度餘生。
“八哥不必為此事分心,如今盛暑,這消息傳回京城少說也得一個月,到那會弟弟的‘屍身’入土為安,難不成他堂堂皇帝還能開棺戮屍麽。”允禟覺得老四那是最沽名釣譽的僞君子,斷然是幹不出這等兇殘暴虐之事。
“未必。”胤禩只肖想起胤禛平日裏那處處情深、事事殷勤的眉目,便覺脊背發涼。只怕四哥這幾年來有多少的一往情深,此刻就有多少的憤恨難平。
最好這回能氣得他一命嗚呼,否則別說是天涯海角、窮追不舍,只怕沾上幹系的人都在劫難逃。
十四弟在京中硬抗,總還有同胞親弟之義,聖母喪期之儀,命大體是能保下,待他日再做圖謀。
而老十那邊,就沒如此便宜。但凡是被皇上查出一絲他們逃往大漠的跡象,只怕敦郡王一家的下場難令人膽寒。
“不能去蒙古。”胤禩斬釘截鐵道,複又擡眼看了看老九,“九弟合該要到廣州上任。”
“八哥?”允禟登時心頭一揪,脫口道,“這節骨眼上可不能甩開弟弟。”
胤禩溫和一笑,本是想敲下老九的腦門,但一伸手才發覺如今自己本就身量不高,又是坐着,根本夠不到允禟額頭,便悻悻地收回手笑道,“八哥這輩子可是沒別的能耐,還得靠弟弟養活着才好。”
允禟見八哥并未起要分道揚镳的心思,這才把心放回肚裏,但對八哥這一招還是頗有幾分疑慮。
胤禩看在眼裏,開口解答道,“九貝子奉旨南下廣州,随行的家眷妻妾、侍仆丫鬟不在少數,一路館驿接迎送往,自然都在皇帝的眼線之下。”
胤禩看了看車內搖動的燭光,繼續道,“若九弟途中暴斃,皇帝必疑,開不開棺全在他一念之間,若是老四狠心,只怕九弟一家難保萬全。若是你堂而皇之的走馬上任,以四哥那思前想後的疑心病,怕是一時之間還能唬住幾分。”
胤禩說到這裏,聲音轉厲道,“一路疑兵都不要派,免得讓旁人受累。我們連夜啓程,繞過保定,去天津,走大運河。再派個可靠的人去給老十的人馬傳個信,趕緊撤了,讓十弟好生在京城裏過日子,只當從沒有過我這個人。”
允禟已多年沒見八哥音容,如今見八哥吩咐,恍如往昔重現,立刻應道,“好,聽八哥的。”
“你我輕車簡從,水路快捷,一月之內便能追上弟妹一行,到那時你我便要兵分兩路。”胤禩見允禟即可就要反駁,深嘆一聲道,“如今我這般樣子,斷不想節外生枝,還望九弟成全。”
允禟一時語塞,自然明白八哥如今是有苦難言,只得點頭應承下來。
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兄弟二人計劃已定。允禟随即退了出去,換上另一架馬車,一隊人馬不過十人,趁着夜色揚長而去。
而馬車之內,方若領着碧雲鄭重的給胤禩下了跪又磕了頭。
胤禩也不攔着,端坐起身,受了兩人跪拜。
禮數周全後,方若正色言道,“往日是奴婢們有眼不識廉親王,請主人治罪。”
胤禩溫和笑道,“世上早無廉親王。危難之時二位襄助,胤禩感激不盡。”
碧雲自方才一直聽着,就算再懵懂無知也必然懂了七七八八,更何況如今這丫頭早已不是當年初入宮廷之時的孩童。
胤禩見碧雲溜圓的眼睛望着自己,像往常一下摸了摸她額頭,“你家格格香魂遠逝,倒是成全了我這偷來半生,你可怨我。”
碧雲搖着頭,但眼中卻還是止不住萌上霧氣,她喃喃問道,“主子,主子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我家格格是什麽時候走的?”
胤禩見碧雲心若赤子,不禁酸楚,緩聲道,“大選雪夜,神武門前。”
碧雲那淚珠驟然落下,扯着胤禩衣角好生哭了片刻。
而紫禁城內,乃是天助胤禩。皇上嘔血倒地,再度醒來已是第二日傍晌。
胤禛轉醒起身,将寝殿內侍疾的皇後直接轟了出去。
皇上只披着一件單衣,赤腳站在地毯上,目不轉睛的盯着養心殿內院那一方極小的天庭。
“皇上,穿件衣服吧。”寝殿伺候的王太平,看着皇上一夜之間頹敗下去的精氣神,心裏也是極不好受。方才給皇上批那件單衣時,正瞧見皇上鬓邊冒出的一片銀絲。
皇上似是壓根聽不見似的,依舊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晌午的日頭透過明窗照了進來,盡數灑在胤禛身上,烤得他周身看過去如同浴火。但胤禛卻覺得,這明晃晃的日頭,怎麽這麽的冷呢。
三刻過去,穿堂上終于有了動靜。蘇培盛捧着密函趕緊進來,見皇上竟和方才他出去時一般的動作,心裏一酸,趕緊将密函遞上。
這是粘杆處密探的折子,方才皇上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命粘杆處巡查胤禩下落。
皇上抄起密函,也不等更衣,直接往西暖閣去了。
而此刻,烏喇那拉氏已經回轉至景仁宮,她守了皇帝一夜,那不敬太後梓宮、扣押十四皇子的事她已是耳聞,而以蘇培盛為首的養心殿近侍挨宮挨院的搜人,所找之人是誰,卻是不言而喻,但無一人敢提其名位。
皇後當下竟不知是喜是憂,前一日她還在為失了太後庇蔭而心焦膽寒,沒成想一日之間,那最大之敵手竟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娘娘,多思傷神。”剪秋為皇後遞上一杯暖茶,難掩嘴角邪笑,“管他是如何想的,這一回是斷然沒命回宮了。”
皇後狠狠地将茶杯撂在桌上,“皇上把他寵上天也就罷了,竟在本宮眼皮底下穢亂內帷,殺一百次也不足為惜。”
剪秋早就把廊上的人遣退幹淨,這會也不拘着,問道,“娘娘是說,皇貴妃和十四皇子……”
“呸,那賤人也配皇貴妃的名號。”皇後瞪了剪秋一眼,“只可惜皇上沒當場逮到他,往後抓住就算是抽筋剝皮,也斷然不會宣于臺面,只怕還得全他一個皇貴妃的名位。”
剪秋被皇後一瞪,立刻低頭附和道,“是,皇上這回可該明白了,這後宮之中誰才是真心之人。”
“皇上這會惱怒得很,本宮不便陪着,你叫安貴人明日替本宮送湯過去。”皇後雖表面上恨及胤禩,但此刻心中卻如撥雲見日一般爽朗。
反觀養心殿內,皇上半炷香的功夫已将粘杆處的幾道秘折依次看完,胤禩離宮的來龍去脈一眼便看了個明白。
壽康宮的孫嬷嬷殉主,老八定然是趁這個時機渾了出去。皇上狠狠将折子摔在地上,心道:朕昨日若不是厥了過去,此刻老八這個混賬必然已被五花大綁,跪在朕跟前了。
但如今只晚了大半天,即便是粘杆處再如何的訓練有素,也是失了先招。
胤禛心中篤定,老八此刻怕是早已不在京中。想到這裏,皇上只覺得胸口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湧動。
想起前幾日那人還與朕耳鬓厮磨,竟是如此包藏禍心、忘恩負義。只怕那些輾轉承歡、柔情蜜意的夜晚,都是裝的。
老八,你真是夠狠,不僅對朕狠,對自己更是狠呢。這三年來的日日夜夜,怕是咬着血肉忍過來的。朕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忍辱負重的能耐!
皇上越想便越怒,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倒是要看看胤禩能跑到哪去。
皇上提筆下了一道密旨,命粘杆處速往大漠追蹤。而敦郡王府當日便被皇帝換了布防,連只螞蟻都不可随意進出。
三日之後,皇上這邊毫無所獲。而胤禩一行,已經登船。
“主子,扶穩了。”碧雲見船體被岸上兩隊纖夫拉起,瞬時慌了神,一驚一乍的叫起。
而身旁的錦衣公子,趕緊拿扇子頭敲了她額頭一下,輕聲道,“鎮定。”
碧雲這才記起他們一行本是喬裝改容,主子吩咐過好幾次,不可太過張揚,于是趕緊收了聲,眨了眨眼。
方若姑姑雖在宮中資深知事,但這宮外天地哪裏是她一介婦人能想象得到了。方才也是看得呆了,竟忘了管束碧雲,倒叫主人親自出了手。
“主子,奴婢只知道船是在水裏的,竟不知道還能懸在泥上。”方若略顯羞澀的開口問道。
而一旁公子打扮的人,還能是誰,定然是換上男裝的胤禩。
此刻胤禩一身寶藍的對襟馬褂,發辮束于腦後,頭上一頂瓜皮帽将尚未剃頭的額頂遮住,遠遠看過去到真像是誰家俊雅清秀的少公子。
胤禩難得的一派神清氣爽,笑答道,“雖說是大運河,但幾段河路之間并未修通,再加之兩側盡是淤泥淺灘,因而要靠人力将船拉入河道之中方可航行。”
正說着,岸上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號子聲。胤禩微眯雙目,眼靜靜聆聽,只覺得腳下的甲板晃晃蕩蕩,不久便轟的一下,船終于落在了河道之內。
船工揚帆而起,一股夾着潮濕氣味的清風吹來,須臾間,那方才近在咫尺的碼頭已如饅頭一般大小,漸離漸遠。
仿佛那碼頭背後,還能望見那座紅牆金瓦的禁宮。
“公子,外面風大,進倉裏歇着吧。”允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胤禩緩緩轉身,那熟悉的靜物人生,就此揮別遠去,再難分辨。
胤禩這幾步走得極慢,直到擡眼見了老九,這才不禁一笑。
堂堂聖祖爺的九皇子,此刻正是一副粗人打扮。那辮子纏在頭頂,磨得褪色的粗布衣衫,還提起了下擺掖進了腰帶之中。再加上又多了幾日沒打理的胡茬,已經糊住了半張臉,哪裏還看得出一絲皇族貴胄的氣韻。
胤禩忍俊不禁,低聲道,“九弟這麽打扮,到真像是本公子家的馱夫。”
允禟輕嗽一聲,但見八哥一改方才郁郁神色,便也不再多說什麽。
幾人先後進了船艙,船中二層兩側已被包下。允禟當年財神九的诨名并非浪得虛名,即便是自己為避人耳目假扮武夫壯丁只能住個隔間,但這一路迢迢萬裏,斷不能讓八哥受苦。
作者有話要說: 八哥真的開始潇灑去了。
九哥這才是真疼八哥哈,自己受苦不要緊,八哥不能受委屈。
當然,這是純兄弟之情,不會有其他的,請四八黨們放心。
今天是小年,阿凝提前給大家拜個早年哈
祝親們春節快樂!學業有成、升職加薪、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下次更新趕上了大年初一哈……
阿凝努力準時來給大家更猴年的第一章哈!
—————————小劇場—————————
八哥:過年咯~~~這是給小九的紅包,這是個十仔的紅包,這是給十四的紅包!
九哥:八哥最好啦,弟弟們最喜歡八哥了……
八哥:快來親親哥。
九哥:MUA~~~~
十哥:MUA~~~~
十四:MUA~~~~
(十分鐘前)
四哥:八八……
八哥:幹嘛……
四哥:紅包,春節快樂!
八哥:哦
四哥:能親一個不?
八哥:四哥,弟弟不是那種給錢就讓親的人。
四哥:Σ( ° △ °|||)……八八說得對!
(把兩場戲都看在眼裏的某人)
十三:要不要告訴四哥真相呢,八哥是那種倒找錢讓人親的人。
十三:還是算了,大過節的,不能讓四哥又吐血。
十三:還是告訴四哥吧,誰讓四哥和八哥都忘了給我紅包呢……┑(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