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元沁跳脫的思維回歸了主線,一本正經了下來,把事情從頭到尾言簡意赅說了一遍,衛廣聽了個大概,微微蹙眉問,“那朱輕未曾懷疑過你的來歷麽?”
元沁在行軍布陣、攻城守戰上向來肯花心思,衛廣聽他在殇陽王手下的兵營裏當差,除卻一開始的驚訝之外,倒也能想得通,只這裏面疑點頗多,讓衛廣放不下心來。
衛廣這段時日裏裏外外打探了一番,對殇陽王并不陌生,殇陽王此人治軍有才,性子卻有些小心謹慎,疑心頗重,元沁僞造了戶籍,卻也蒙混過關了,不到兩年的時間,便成了殇陽王身邊得力的參将,縱然元沁是自身能力好,但他畢竟涉世未深,這麽快就從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小兵長成了一名準将軍,難免太快了些。
元沁搖頭讓衛廣別擔心,只說再給他一年的時間,他便有希望成為殇陽王的親信,随侍左右出謀劃策,介時便能幫到衛廣了。
元沁還說殇陽王對鼎國血脈一事頗為忌諱,早已經探查出鼎國皇室血脈如今正在臨泉準備起兵事宜,雖然還拿不準究是不是真的皇室血脈,但殇陽王暗中已經和燕門候接觸過了,只待臨泉反撲開始,便雙雙聯手攻入京城,殺了所謂的龍孫皇子,再共商江山事宜。
元沁交待這些之時,一再囑咐讓衛廣小心,只奸細這等高深的職業實在與元沁不沾邊兒,衛廣聽進耳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嚴詞厲色的讓元沁跟他回臨泉,他現在都懷疑那殇陽王是真信元沁,還是打算順水推舟來個将計就計。
元沁哪裏肯同意,目光閃爍,只說自己待命軍中,不能久留,要走了,臨行前只給了衛廣一句他和小若很好,勿要憂心,又說荀文若正乖乖呆在邙山修煉,如今已經是分神期了,讓衛廣不要擔心。
元沁生怕衛廣上來抓他,屁股上燒了火一般,沒等話說完,便立時消失在山林裏了。
衛廣又瞧了眼懷裏奄奄一息的元守真,心裏只道一個兩個都不讓人身心,他着急上火,卻又無法,只能先将元守真送至柳州,救人要緊。
衛廣讓莊雲景給搜羅了些大夫,先将元守真的經脈接上了,又找了些靈丹妙藥喂給元守真,如此這般折騰了幾天幾夜,元守真脈象呼吸倒也平穩了下來。
只是臨泉傳來急報,等元守真醒過來,衛廣已經離開柳州啓程回臨泉去了。
樓子建與莊雲景随候在衛廣身旁,柳莊人去樓空,等元守真醒來,莊子裏也只剩下幾個專門照看他的仆人侍從了。
衛廣走後的第二天,元守真才徹底醒過來,他已是渡劫期的修為,雖是受了重傷昏迷着,但意識還在,知道他昏迷的這六天,衛廣大抵都守在他床邊,每隔一兩個時辰,便用內功幫他梳理靈力,将他體內混亂的靈力都理順了許多,他內功紊亂,由外力相助着運行靈力,最是容易出汗,有時候沖擊得狠了,床褥被子,衣衫裏裏外外濕了個徹底,元守真心脈破損得厲害,縱然是想立刻醒來,那也是沒辦法的。
元守真看不見但感知得到,但他狼狽了六日,衛廣便悉心照顧了他六日,衛廣給他換衣衫床褥,給他擦拭身體,中途甚至給他洗過兩次頭,元守真那時候特別想醒過來,卻又有些不想醒過來。
他想和衛廣說點什麽,他想看看衛廣。
卻沒想,等不到他醒,衛廣便離開了。
元守真雖是松了口氣,卻也悵然若失。
正月十三這天,對鼎國上下大部分百姓來說,都是兵荒馬亂逃亡不及的一天,關中王關進中率十萬精兵南下,渡水淮河,攻打殇陽王,怎奈殇陽王早有準備,與燕山候兵分兩路,将關進中十萬精兵逼進淮南河與赤水江之間,北方兵将大多不習水戰,便是關進中事先訓練了水軍,也不過螳臂當車,關進中被逼入兩江之間,頑抗掙紮了整整兩個月,意圖等待後續的精兵來援,卻在五月十三日淩晨這一天,軍需糧草于淮南河上被截,關進中受了致命一擊,風聲走漏後,殇陽王朱輕與燕門候陳厚兩人左右夾擊,先是将關進中逼退十裏,又将人打退回淮南河,關進中手下兵将死傷無數,支援和糧草卻又遲遲不到,關進中咒罵發狂之餘,只得率領餘下八千精兵丢盔棄甲,連夜逃回了中京。
關進中兵敗如山倒,殇陽王與燕門候又豈會放過如此良機,二人各率十萬精兵,齊齊追過江來,攻進了中京。
中京再起血腥,殇陽王下了很大一盤棋,可這棋盤中誰是棋子誰又是下棋人,還未可知。
殇陽王猜到了其一,卻猜不到其二,早在他與關進中厮殺大戰之時,衛廣便将手裏的将士渡過了江去,這些精兵明面上打着關進中援軍的口號,深入敵腹,待殇陽王率軍北上,這些軍士才漸漸浮出水面,連同關進中被截的軍需糧草,一齊往曲州去了。
“殇陽王那老賊,還想聯手燕門候捉了我們,看看他們如今這般模樣,恐怕不久便要反水了。”莊雲景同衛廣樓子建立在樓臺上,瞧着不遠處争得你死我活的三方人,關進中已然是強弩之末,一身狼狽,被逼得一退再退,得身邊近衛拼死護着,才得茍延殘喘一番。
“他二人嘴上雖說是各自帶了十萬精兵,實際上卻暗藏禍心誰也不信任誰。”樓子建哼笑了一聲,将手裏的奏報遞給衛廣,接着道,“除了明面上這十萬,殇陽王朱輕便在城外集結了五萬将士,現在正整裝待命,恐怕只等關進中人頭一落,便要撕破臉皮直接将燕門候人頭拿下了。”
莊雲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燕門候也不是好東西,他帶的只怕更多,城門那兒早殺起來了。”
衛廣遠遠看着戰場,平日繁華熱鬧的玄門街,如今成了一塊修羅街,到處是将士們的死屍殘骸,衛廣看勝負已成定局,瞧着黑沉沉的天,微微蹙了蹙眉,朝樓子建吩咐道,“子建你回去看看,曲州與并州是否安排妥當,這兩處絕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你我謀劃的一切,恐怕功虧一篑了。”
樓子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下便點頭應下,随後便退了下去,衛廣目光暗沉,下面的厮殺聲,吶喊聲,慘叫聲,甚至還有刀入人肉的仆仆聲,膠着一處雜亂不堪,衛廣立在城頭上,瞧着這一切,不由便想起了元守真。
這天下亂世,戰亂不停,民不聊生生靈塗炭,與他這個天煞魔星,又有什麽關系,便是沒有他,這亂世也照舊争權奪利,你争我奪,鬥個你死我活方才罷休。
莊雲景見衛廣面色晦暗難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勸道,“不破不立,別想太多。”
這三年多的光景,衛廣早習慣了,從曲州回臨泉之時,他甚至領着一千骁騎營的将士佯裝成殇陽王的兵将偷襲過燕門候的後營,殺人如麻這件事,他早就體驗過了,衛廣定了定神,揮手示意跟在後面的參将,沉聲道,“弓箭手準備。”
那參将領命而去,莊雲景哼了一聲,身體往前伸了伸,指了指戰場中心,咂舌道,“啧啧,看那小将看穿着該是個副将,身手不錯,殺了倒可惜。”
莊雲景說的不是元沁是誰,衛廣對元沁本就擔心不已,這些年他鼎國皇子的身份也逐漸浮出水面,衛廣憂心殇陽王起疑心對元沁不利,所以他從太乙山見面後便再未同元沁聯系過,仿佛同不認識一般,也從未向人問起過,只他雖在中京,卻也陸陸續續聽到些消息傳來,傳聞殇陽王身邊有一名小将,年紀輕輕能力了得,排兵布将很有一套,在與關進中的厮戰中屢建奇功,很得殇陽王賞識,不過兩三年的時間,便官拜要職身居高位了。
衛廣并未将元沁的關系告知樓子建等人,只想着等元沁玩夠了,再把他叫回來就是。
勝負已定,衛廣本打算下城樓去,打算想讓人把元沁架出戰場來,目光瞟見關進中卻是微微一凝,腳步微頓,那關進中殺紅了眼睛,被砍了一只手臂,血流潺潺,卻不知疼痛一般,只顧掄着手裏的大砍刀,目光猙獰,面色扭曲,衛廣心裏只覺隐隐不安,便聽得一聲極其刺耳的鳴叫聲,只見那些原本已經倒在地上的關中将士又掙紮着爬了起來,接着是一陣地裂的噼啪聲和轟鳴聲,灰塵彌漫屍氣彌漫,不一會兒便從地下冒出了不少腐屍來,有的甚至爛得只剩下了一具骷髅骨,歪歪斜斜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足足有幾百人,有男又女,手裏卻全都撿了些刀劍,連同關進中帶來的兵将一起,但凡見到活人,上手便砍,手段殘忍血腥,不一會兒恐懼的哀嚎聲和慘叫聲便此起彼伏,震徹雲霄。
人形傀儡這些年并不少見,莊雲景也見過一些,卻着實沒見過這般惡心的死屍傀儡,他與衛廣離得遠,卻似乎還能聞到從那些腐屍上飄過來的惡臭味,莊雲景掩住口鼻,臉都鐵青起來,朝衛廣道,“關進中背後有人!事情有變,公子我們先走!”
燕門候與殇陽王雙雙變了臉,面上皆是駭然之色,将士們只光看看這群腐屍的模樣便能吓暈了過去,兩方兵馬一哄而散,不少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刀劍也不想要了,軟著腿腳一路往外沖,人壓人亂成一團。
衛廣正想下城樓去先将元沁拖出來,便見元沁突然回頭一刀結果了殇陽王,在殇陽王怒瞪又死不瞑目的目光中,劍修的勁力一揮而出,頓時将臨近的傀儡炸成了碎片,一時間戰場清淨不少,元沁收了功,朝餘下的殇陽門士兵大聲道,“都擡起頭看看城牆上的弓箭手!我鼎國大皇子衛廣在此,天定的真龍血脈,你們若是投降!我皇子殿下寬厚人仁德,定然能保你們一命!你們好好想清楚了!是願意替反賊賣命,冤死在此,還是願意随我追随大皇子殿下,往後共享榮華!”
元沁的聲音灌了內功,再加上他平素為人耿直,一直頗得兵将信服,再加上他喊得情緒激動義憤填膺,當下便有不少将士看清了形勢,當場便丢了兵械,朝元沁喊道,“願追随将軍,追随大皇子殿下!”
有一個想活命,其他人不想當無謂的勇士便也順理成章了起來,又有不少人接二連三的跪下,喊話聲響徹雲霄。
元沁這一出來得十分突然,燕門候怒目而視,見已有部分士兵動了意,不由慌了陣腳,罵了句卑鄙無恥,便翻身上馬,大喝一聲撤軍,便想往城外逃,元沁跟在後面,窮追不舍,怎奈後面的傀儡和腐屍一波一波湧上來,他又想護着跟随他南征北戰的将士,鞭長莫及,最後讓燕門候逃出宮門去了。
莊雲景只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衛廣看着宮門邊舉步維艱的元沁,哭笑不得,他着實沒想過元沁會來這一出,現在這狀況也容不得他細想,只朝跟在後面的神機營頭領吩咐道,“那白袍小将是我安插在殇陽王身邊的暗線,朱輕已死,那些兵将群龍無首,暫且先別動,留下收編試試,箭頭上綁上符火,專門對付傀儡和腐屍罷。”
那将士看向衛廣的眼神又敬又畏,回答得越發恭敬了,“是,殿下。”
這一場争奪戰混亂不堪,變數實在過多,莊雲景從城樓上下來腦子還是木木的回不過神,聽着下面那白袍小将不住的吆喝聲,頓時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實在忍不住,朝衛廣問,“他又是哪裏鑽出來的?那些傀儡該不會也是殿下招來的罷?”
衛廣苦笑,樓子建、趙欽常,侯越,南江北,柳清等一幹謀臣武将聽聞事情有變,都急急忙忙從各處趕了過來,還為到城門處,便看見了極為詭異的一幕。
衛廣身後的天機處明衛暗衛、骁騎營的軍士将士皆是嚴陣以待,随在衛廣身邊的修士皆是融合期以上,一時間劍鳴的嗡嗡聲來回交雜,弓箭手玄拉弓滿,将衛廣護得嚴嚴實實。
只遠處那黑衣少年卻一點也不在意,瓷白潤澤的指尖上擰着一顆人頭,眼裏是星星點點的亮光,踏着一路屍體和骨架,一步一步朝衛廣走來。
這少年如珠如玉,精致清澈如山間精靈,手裏卻捧着顆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頭,身後皆是匍匐在地微微顫抖着的驅殼腐肉,畫面實在是詭異之極,看得人只覺陰森駭然,莊雲景只覺心裏發麻,喉嚨幹癢,連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是燕門候陳厚的腦袋。”少年走到衛廣面前,将人頭舉到衛廣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道,“哥哥,送給你。”
哥哥?
說有人都愣在了原地,連衛廣也是目瞪口呆回不過神來。
這一生一世,會叫衛廣哥哥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衛瑄,一個是荀文若。
他不是荀文若。
衛廣只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好半響才異常艱難地開口問,“衛瑄?”
少年眼睛陡然亮了一下 ,像是積蓄了成年累月的亮光一齊爆發了一樣,炸開了一朵耀眼的煙花,他随手扔了手裏的人頭,朝衛廣笑得異常開心,“哥哥果然記得我!”
衛瑄旁若無人,眼裏看不見別人,伸手便來拉衛廣,衛廣被那掌心的溫度凍得一僵,卻下意識反手将衛瑄的掌心圈進了手心,如今正值夏日,晚上并不算涼,但衛廣就這樣握着衛瑄的手,過了很長時間,也沒在那上面感受到一丁點的溫度,捂不熱,冰涼涼的,刺進衛廣心裏。
☆、此章有雷
這一月以來各式各樣的變故看得樓子建眼花缭亂,一幹幕僚也是目瞪口呆,等肅清皇宮內院,清點兵将軍需以後,樓子建發現,這一場浩浩蕩蕩的奪/權之戰,他們一方不但沒消耗多少物資人力,反倒得了不少好東西。
除卻從各處繳獲的軍需糧草,由衛瑄帶來的那一筆地宮裏的財務,也足夠整個鼎國先減免三年賦稅了。
然而衆謀臣并未徹底放下戒心,冥術向來陰毒無比,衛瑄功法強悍邪門,先不說一手高深莫測的傀儡術,只他身形如鬼魅幽靈一般,十萬精兵之中取人頭顱如探囊取物,便足夠讓人心驚的了,離宮變那日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一幹謀臣将士看見衛瑄大多都要繞道走,有些腦子活泛的,又憂心到了別處,比如說樓子建與趙欽常,因為衛瑄不但姓衛,還是當年入住太子宮未央宮的準太子,雖是時隔日久,但算起來,衛瑄的血統似乎還更純正一些。
接下來發生的事,已經讓樓子建無力再驚訝什麽了。
這三四年的光景,衛廣一直忙得腳不沾地,之前樓子建給衛廣買了個宅子,樓外樓裏樓子建用得順手的仆人便一起從臨泉遷到了中京,之前給衛廣做飯的廚子也一并跟進了禦膳房,這廚子有心,連樓子建這般苛刻的人都挑不出毛病來,入了中京以後,衛廣大半的時候也是泡在軍機處,剩下那一丁點的時間,也吃住都在骁騎營了,雖是如此,他與莊雲景的飯食卻都吃的家裏的,他再忙,這廚子也能及時将飯食做好,差人送到他二人身邊來。
他做的似乎是藥膳,裏面似乎加了不少實用又有效的靈藥,衛廣這些年睡眠也好了許多,連體內的陽火都很少發作了。
等萬事皆定的時候,衛廣卻發現他從小的玩伴元沁最近時常往廚房跑,衛廣起先沒怎麽在意,只不過沒過多長時間,府裏便傳出了元沁與那廚子成了至交好友的消息,尤其是衛廣讓元沁幫忙做點什麽事的時候,元沁跑廚房便越發勤快了。
現在這個‘廚子’正坐立不安地坐在衛廣的左側第一位,右邊是一臉忐忑的元沁,還有正咬着筷子來回看着二人,臉上沾了醬汁兒還不自知的衛瑄。
衛廣這些年這些年只零零星星的在元沁嘴裏聽到些消息,元沁也說得含糊,從未提過荀文若究竟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為什麽不肯下山來看他,又是否是怪他了,怪他當年先一步搶了元守真,怪他現在正搶他的江山天下,或者是因為他是天煞魔星,所以不肯露面見他?
畢竟當年他只救了荀文若一人,可若出手的是元守真,不但荀文若不會死,他的父母定然不會慘死山林,留他孤單一世了。
四年,他們有四年沒見了,可荀文若既然下了山,就在他身旁,又為何不肯出來見他,住進了他的府宅,一路随他從臨泉搬到了中京,卻又為何從來沒在他面前出現過。只要他肯露一次面,別說只是易了容,便是聞着味,他也能把荀文若分辨出來。
他易容成了個普通的小青年,孱弱,幹瘦,身上沒什麽肉,脖頸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衫,一眼看去,就覺得那身上的骨頭能磕疼人,衛廣心裏針紮一樣疼,“把手伸出來。”
衛廣語調裏壓着的似是疼似是怒,克制壓抑。
荀文若漸漸紅了眼眶,抑制住想撲到衛廣懷裏的沖動,也不敢再說什麽,垂了眼睑乖乖把手伸了出來。
他挖空心思想給衛廣做點什麽好吃的,這些年再沒提過筆,碰過琴,失了那些書香墨氣的風雅之事,洗手作羹,一心想做出點合口味的吃食來,他翻來覆去每日都要試數不清的次數,快四五年的光景過去了,手能好看去哪裏,荀文若瑟縮了一下,衛廣握着那掌心粗糙的褶皺,雙目漸漸赤紅起來,将要出口的那些該問的想問的,想說的不想說的,都壓回了肚子裏,只松開荀文若的手,聲音低啞暗沉,“去把臉洗了。”
荀文若褪了易容回來,換了身幹淨的衣衫進來,飯桌上氣氛沉悶壓抑,連平日話多的元沁也不敢多說什麽,等衛廣視線落在他身上,便十分心虛的別開眼,畢竟他這次可算是幫兇,瞞過了衛廣許多事。
衛瑄眼裏看不到別人,倒是聽見荀文若叫衛廣哥的時候看了荀文若一眼,沒放黑氣什麽的,只好奇地盯着荀文若看了一會兒,目光亮了亮,從黑衣袖裏劃出一小絲靈力,他控制得極好,那靈力若隐若現,彙聚成絲,像靈蛇一樣撩着毒牙朝荀文若竄去,荀文若自然也不多讓,從指尖游出一條銀色的小龍,靈活的躲開一擊,調轉了個方向,同那黑蛇纏鬥在一起,他二人指上的玩法看得人眼花缭亂,像杠上了一般打得難舍難分,你來我往游刃有餘,桌上一碗鲫魚豆腐湯卻遭了秧,咣咣铛铛濺得到處都是。
衛廣本來情緒低落,看見他二人這般幼稚的舉動,心裏郁卒倒是去了些,見碗裏的菜震震顫顫掉了一桌子,無奈放下碗筷道,“都收手罷。”
衛瑄近來十分乖,倒也聽話地收手了,偏頭朝衛廣傻笑了兩聲,脆生生道,“分神期,哥哥,他是個怪物。”
衛廣又好氣又好笑,荀文若氣結,倒也顧不得惆悵百斷,毫不相讓刺了回去,“合體期冥修,冥界的大魔王,你才是怪物。”
衛瑄咬了咬筷子,将桌子上的菜撿起來吃掉,等撿得差不多,才慢吞吞應了一聲,“哦。”
荀文若郁悶地扒了兩口飯,又是郁悶又是放心,郁悶的是有了衛瑄這個親弟弟,他與衛廣便是解開了心結,恐怕也不能如往常那般同寝同食了,放心的是顯然衛瑄是一個十分強悍的助力,又一心想着衛廣,縱然他這股勢力能讓普通人恐慌忌諱,但無疑是這世上最好用的東西了,有了衛瑄,衛廣至起碼能省下一半的力氣。
荀文若微微蹙眉,好在青雲山的事與衛瑄無關,青雲山當年的事,他這些年好歹也查到了一些,加上衛瑄透露出來的只言片語,這之間的曲折便也摸了個八、九不離十,荀文若看了眼目光純澈,臉色卻寡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的衛瑄,心裏也說不出什麽感受了。
衛廣哪裏看得出他二人的彎彎心思,只是見他們瘦得厲害,桌子上的菜也不能吃了,又吩咐人上了一桌,給兩人撿了些肉,荀文若還好,給什麽吃什麽,衛瑄搖搖頭,又夾到衛廣碗裏了,“哥哥,我不吃肉。”
衛廣愣了愣,蹙眉道,“不吃不行。”
衛瑄今年本該有二十一歲了,看起來卻小了很多,與普通同齡人相比都矮了一點,再加上他偏瘦,臉色寡白寡白的沒有血色,看起來就跟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差不多。
衛瑄見衛廣正蹙眉看着他,皺巴着臉撿了些切成條硬成石頭的肉幹,一絲絲的撕着吃了,“太腥了,像死人肉。”
衛瑄臉色慘白,吃了一點便吃不下了,衛廣心裏一澀,他沒問過衛瑄這些年是怎麽過的,當年又是怎麽投在那老冥修都铎手裏的,那都铎因為自己想擴充修為,便在人間肆意勾取人的魂魄,控制死屍傀儡為所欲為,心狠手辣又手段又惡毒惡心,遇見衛瑄這等曾斂魂聚破過的高級死屍,還不知會怎麽折磨煉化他,被煉化成傀儡,被當成藥人,放在谷裏與野獸厮殺,衛廣探到衛瑄體內甚至還養着血蟬蠱蠱王,月月承受萬蠱噬心的折磨……
從被都铎撿到,到衛瑄有能力殺了都铎,接手冥王谷,足足有十年之久,這十年,他這個小時候養尊處優唯我獨尊的小皇弟,究竟是怎麽挺過來的。
衛瑄指尖上冒出點黑血,他卻還沒察覺似的專心皺眉撕着骨頭上的肉絲,拌着桌子上的青菜囫囵吃了,衛廣伸手将衛瑄手裏的筷子和肉一起拿下來,輕斥道,“掉在桌子上的菜不能吃了,手都流血了,你不知道麽?”
衛瑄見自己不用吃肉了,松了松眉頭,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背,嘻嘻笑道,“哥哥別擔心,不信砍我一刀,我不會疼的。”
元沁只覺衛瑄怪哩咕咚的,連着那份美都陰森了起來,荀文若和衛廣拿着筷子的手卻都是一顫,衛廣拿過毛巾将衛瑄的手擦幹淨,一言不發,元沁與荀文若也沒什麽胃口,衛廣讓他們各自去休息,荀文若本想再說什麽,給衛瑄拉出去了。
荀文若想給衛瑄把脈,衛瑄隔開了他,又朝衛廣房間望了望,密室傳音給荀文若,眉頭都皺在了一起,“哥哥心情不好,難道是因為我們在這兒耽擱他了,現在過了子時,也不知那真人今晚會不會來,要是他敢不來,我就去把他抓過來獻給哥哥。”
荀文若心情本就不大好,聽了衛瑄的話更是郁卒,他現在不過二十幾歲,卻是将愛恨癡怨,別離苦,求不得都嘗了個遍,元守真這些年心性不定,修為只停留在渡劫期,不上不下,經歷過一道天劫,修為重聚後還退到了分神後期,遲遲達不到渡劫期,恐怕連元守真都未必清楚是因為什麽,荀文若悄悄呆在衛廣身邊,倒看得分明。
荀文若又看了眼衛瑄,見衛瑄一臉純澈,分明是個真正只為哥哥的好弟弟,心裏倒生出了不少羨慕,無欲則剛,他若是心中坦蕩,便也不會這般忐忑難平了罷?
“我出去玩了。”衛瑄朝荀文若說了一句,便打算化成一陣黑煙飄出去,荀文若頭皮一緊,趕緊拉住他,勸解道,“還玩什麽,給你多玩三下,哥哥的神機營骁騎營都給你玩壞了!走,跟我睡覺去!”
衛瑄見招拆招,他下手沒分寸,招招都能要人命,荀文若向來通透,對那都铎還要更了解一些,便是曾對衛瑄與衛廣的血緣關系有點嫉妒羨慕之心也都消散幹淨了,看着少年不知傷人不知疼痛的模樣,想着衛瑄過往這十餘年的日子,心裏倒是真生出些疼惜來,又加上看今天這架勢,知道衛廣雖然不說,對衛瑄的事定然十分內疚,便也想好好照看衛瑄,好讓衛廣放心。
荀文若心有顧忌,他修為本就比不上衛瑄這個怪物,又不得不勉力招架,只守不攻,也累得半死,他不大願見衛廣有一絲不快樂,便也小心注意不傷到衛瑄,是以他修為雖比不過衛瑄,卻還是招招相讓,衛瑄再遲鈍,打着打着也就緩下了步子,最後停下來頗為奇怪地盯着荀文若看了一會兒,甩了甩腦袋,提氣就往牆外飛去,只餘了一陣泉水叮咚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他們是哥哥的手下,我不會弄死他們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舒音和大家的留言打分,這幾天換了個地方,後臺只知道轉圈圈,回不了留言,有需要待完結看的,可以先給我留一個聯系方式,貼吧id也可以,随便什麽,到時候我再叫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