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房內寒氣陣陣，醫童面色僵硬，正在給床上的少年號脈，後背卻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一旁穿着白衣的罪魁禍首卻不自知，只是見到衍塘消瘦的身形，目光更冷了幾分。
“他這是怎麽回事？”
醫童轉過頭來，清了清嗓子，“衍塘師兄沒有大礙，只是醒來之後跑得太急，所以牽扯到了傷口而已，過一會兒就能醒了。”
霁長意眉頭緊皺，“他怎麽受的傷？”
他去山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在下山之前，還和衍塘吵了一架，結果回來就看到少年蒼白消瘦的模樣，心頭竟有些煩躁。
醫童迅速擡眼看了一眼霁長意，又低下頭，心頭嘀咕。
都說這霁長意師兄和衍塘師兄不對付，可是今日一看好像也不像傳聞那樣。
瞧瞧衍塘師兄聽見霁長意師兄回來，連衣服都沒穿好就跑出去了。
霁長意師兄看到衍塘師兄受傷，也是一臉擔憂，親自抱了回來。
醫童暗自罵了那些傳了謠言的人，并且決定，以後再也不相信這些道聽途說的話了。
心頭嘀咕歸嘀咕，面上還是一本正經的回答，“前些日子衍塘師兄不小心闖入了關押妖獸的結界當中，受了些傷，還是淩陝尊上親自救了師兄出來。”
霁長意上挑的眼角冷意更重，醫童一抖，低着腦袋，大氣都不敢出。
床上的少年眼角還帶着紅，霁長意想到了剛才少年撲過來的模樣。
墨發翻飛，面若皎月。
霁長意深吸一口氣，将心頭的郁氣壓下，“一會兒他醒了，告我一聲。”
醫童連忙點頭，正要應聲，便聽得床上少年輕哼一聲，似是夢到了什麽，眉頭緊皺，唇瓣血色盡失。
醫童感受到了霁長意遞過來的視線，冷汗涔涔，“怕、怕是夢魇了……”
霁長意走到床邊，拍了拍衍塘的臉，“醒醒。”
衍塘沒醒，睡得十分不安穩，近看，霁長意才發現衍塘的身體竟在微微發抖。
霁長意心頭更為煩躁。
從進入莫長山開始，衍塘便從來是驕矜傲慢，就算受了傷，也從來不會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
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能讓衍塘抖成這樣，那這夢該有多可怕。
霁長意手中凝聚靈力，單手按在衍塘胸口，用溫和的靈力滋養衍塘的筋脈。
少年眉頭逐漸舒緩開來，臉色也好了不少，眼下鴉羽微微顫動，随即緩緩掀開，露出了裏頭黑珍珠一般的瞳孔。
“霁長意……”
見衍塘醒了，霁長意收回手，瞥了一眼衍塘，嗤了一聲，“連關押妖獸的結界都敢闖，居然還會被夢魇住，怎的，夢見自己被妖獸撕碎了？”
衍塘眨了眨眼，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調子，往日裏最讓人厭煩的話。
此刻衍塘卻只覺得鼻頭一酸。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有人對他說這些話了。
夢裏他尋來尋去，尋不到的人。
此刻就在眼前。
衍塘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不是被妖獸撕碎了。”
霁長意一愣。
衍塘卻沒有說下去。
在夢裏撕碎他的，不是妖獸。
是師尊。
霁長意看慣了衍塘沒皮沒臉，驕縱無禮的樣子，乍一看這麽乖巧的衍塘，心裏到底有些別扭。
還有些說不出的郁悶。
“你……”
霁長意剛一張口，卻聽得門口傳來了聲響，一皺眉，那唇又合上了。
衍塘聽得門口傳來了腳步聲，還未反應過來，便看到門被推開了，紫色長袍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
霁長意早有準備，站起身來，規矩的行禮，“師尊。”
男人面容俊朗，身形高大，笑容也是爽朗的，朝着霁長意點頭，然後便将目光移到了床上，語氣關切，“衍三，身體可好些了？”
衍塘早在看清男人的那一瞬間，渾身血液倒流，如墜冰窖。
淩陝尊上……
他的師尊。
上一世将他推入地獄，猙獰可怕的淩陝尊上。
他知道自己早晚會再見到他，只是這一刻，他才明白。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
他卻再沒了那孺慕之情。
當年他爬上了莫長山的天階，爬到了這個男人面前。
是淩陝帶着笑，不在意他身上的污穢，溫柔笑着，将他拉起來，然後對他說——
你以後就是我的徒弟。
當時他覺得，這天上的太陽也沒有淩陝尊上的笑容來的明亮。
淩陝手把手的教他引氣入體，教他結出金丹，教他練劍，在他受傷的時候，體貼的幫他療傷。
他的世界，是以淩陝為中心的。
他将淩陝當成了父親一般的人物，敬他，愛他。
他們會一同在月下飲酒，淩陝也會帶着他到山下四處游玩。
只是——
這個父親一般的人物，卻只是為了他純白無瑕的靈骨。
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這麽一根骨頭。
那只曾經撫摸自己的頭發的手，親手穿透了他的胸口。
那些溫柔善良，慈愛體貼。
卻只讓衍塘惡心的想吐。
他不但傻，還眼瞎。
一瞎就是一輩子。
眼看衍塘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淩陝尊上愣了愣，随即就慌了，“衍三，你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淩陝尊上大步走到床邊，正打算伸手去扶衍塘，便看到衍塘猛地捂住嘴，渾身顫抖，像是遇見了什麽極為可怕的事。
夢中的血腥味道，被穿透胸口的劇痛。
還有過去的一幕幕善意，全部化成了張牙舞爪的黑霧。
撕心裂肺。
淩陝尊上動作一頓，眼中多了一絲暗色。
就在這時，一旁伸出一只手，伴随着熟悉的冷冽氣息，扶住了衍塘，靈力源源不斷的輸入他的體內。
衍塘渾身的血液才慢慢開始重新流淌起來。
霁長意垂眸看了一眼衍塘，目光不屑，依舊刻薄，“真是沒用。”
衍塘被這麽一聲叱罵，倒是清醒了不少。
事情都還沒有發生。
霁長意沒有為他挖出靈骨。
自己也沒有傻乎乎的成了淩陝尊上飛升的臺階。
一切都還有轉機。
衍塘用力的喘了兩口氣，低着頭，“弟子失禮了，還請師尊饒恕。”
淩陝尊上又笑了起來，坦蕩率直的模樣，“無妨無妨，你好好休息吧，只是好了之後別到處亂跑了，下次要還闖入了什麽禁地，我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救你。”
衍塘放下手，唇角帶着一抹血色，垂着眸子，只能看見他顫抖的眼睫，仍舊恭敬，“弟子不會了。”
霁長意坐在衍塘身旁，看到的更多。
彎曲成漂亮弧度的白皙脖頸，還有緊緊抿着的唇。
心頭覺得有些奇怪。
衍塘一向最喜歡淩陝師尊，總是乖巧懂事，笑意盈盈。
雖說此刻衍塘的表現也算乖巧，卻總覺得少了幾分——
親近。
淩陝尊上嘆氣，“行了，我也不會罵你，你醒了就好，我也得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兒我讓人把靈藥送來，你好得也快些。”
衍塘點頭，“是。”
霁長意站起身來，翩翩有禮，卻正好站在了衍塘面前，擋了淩陝尊上的視線。
“弟子已經将山下妖獸除去，還有些具體事宜需要同師尊商量。”
淩陝尊上像是才想起了有這麽一件事，看向霁長意，神情滿意，“嗯，我就知曉這事情交給你定不會有錯，走吧，同我去大廳內商量。”
霁長意拱手，“是。”
淩陝尊上又握拳置于唇邊，輕咳一聲，往旁邊挪了一步，看向床上的衍塘，“那衍三，你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衍塘輕輕颔首。
淩陝尊上率先走出門去，霁長意正轉身要走，衣角卻被猛地抓住了。
霁長意低頭看去，便看見少年清透眸子正定定看着自己，薄唇微顫，似乎是想要說什麽，卻支支吾吾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
霁長意皺眉，“你好歹也是個大人了，別扭扭捏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了個未開心智的師弟。”
嚯，拐彎抹角的罵衍塘是個傻子。
偏偏衍塘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傻乎乎的歪頭，“啊？”
霁長意：“……”
他真的開始懷疑衍塘傷的是腦子。
霁長意眼角一跳，将自己的衣角用力扯出來，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衍塘呆呆的看着霁長意離開的背影，一旁的醫童看到了衍塘的神情，小心翼翼的端了藥，“師兄，先喝藥吧。”
衍塘哦了一聲，神情木然，接過藥，一飲而盡。
醫童将空空的藥碗拿回來，又看了一眼神不守舍的衍塘，心頭想着，下次估計還得幫衍塘瞧瞧腦子。
怕不是被結界裏的妖獸給吓傻了。
要知道衍塘師兄以前最讨厭的就是苦藥，每次喝藥都跟飲毒一樣。
衍塘看着門口，心頭百轉千回。
他依稀記得，上一世的霁長意也是在即将邁入元嬰之時，從莫長山消失的。
那個時候自己似乎才滿二十不久。
想到這裏，衍塘回頭看向藥童，“我今年多大了？”
藥童：？？
衍塘以為自己聲音太小，藥童沒聽見，指着自己的鼻子，又問了一句，“我今年多大了？”
藥童：“……十、十五。”
看來明天得讓師父來看看衍塘師兄。
這腦子估計是真的出問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霁長意冷漠嗎？
不，他就是個死傲嬌。感謝在2020-08-03 00:00:00~2020-08-04 18: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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