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張露受到刺激之後, 和郭聽聊了一路,情緒有些崩潰,幾乎是語無倫次, 混雜着眼淚和哭喊。

郭聽理了半天, 總算明白張露是一心戀慕剛剛在飲品店裏遇到的那個男人,她确實靠着自己給媽媽看店的收入, 還有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錢給那個男人買了一條昂貴的領帶,在昨天, 趁着男人生日聚會的時候, 當着所有相熟好友的面送給了他,結果換來的, 是那個男人摟着一個陌生的漂亮女孩,宣布他們已經在一起一個月。

張露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單戀,開始和失敗都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但,那個男人應該也是知道的。

她這樣傾心對他, 幾乎是全力付出,他難道真的能夠理所應當地把這當做是普通友誼?

但是他選擇了對張露視而不見, 沒有接受,沒有回應。

如果僅僅是這樣, 倒也沒什麽, 但是,古绫分明在他頭上也看到了淺淺的惡意,雖然顏色不深, 但也确實是存在的,這說明,他對張露并不僅僅是置之不理,而是可能在這中間也引導過她的付出。

識人不清, 會帶來一時的苦痛,但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岑钺跟古绫無聲地用眼神交流了一會兒,問郭聽說:“那她除了哭,還說了什麽別的嗎?”

郭聽只以為他是小孩子好奇,認認真真地給他回憶了一番:“沒有什麽別的了。”

折騰了這麽久,仍然沒有什麽收獲,其實岑钺已經有了些微的不耐煩。

按他的性子,他是不想再管了,世上人誰不受苦,救自己都來不及,哪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

但是他不會對古绫說出來。

這個單純的小精靈,若是聽到他這樣說話,恐怕要對他改觀了。

岑钺沒再提,也沒再思考張露的事情,用了些別的東西轉移了古绫的注意力。

沒想到,晚上的時候,古绫獨自在房間睡覺,睡着睡着,仍舊變成了小精靈的形态,出現在了另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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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绫已經非常習慣這種轉換,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頭發卷曲,身材微胖,年紀看起來五十多歲,不是張露,是張露的媽媽。

張露的媽媽手裏提着一個保溫盒,在一間小屋的門外等着。現在是深夜,今天傍晚時下了一場大雨,一直到現在還在淅淅瀝瀝,她還穿着那身紅色的綢裙,袖子很短,夜風吹來,她冷得發抖。

小屋門外,屋檐下亮着一盞小燈,燈光都透露出劣質的搖搖欲墜一般的感覺,張露的媽媽應該是等了許久,小腿上沾了許多濺起的泥點。

又過了很久,小屋的門終于被拉開,随着門扉的開啓,喧嘩吵鬧的聲音也從裏面傳了出來,有男人大聲的呼吼,像是在扯皮玩笑,又像是提着調子在吵架,十分難聽,其中,還混雜着什麽東西噼裏啪啦堆在一起的聲音。

一個男人從小屋裏走了出來,他身材還算高大,一頭稀疏的發絲被抹了往上,指尖夾着一根煙,已經燃燒到了煙蒂的位置。

他不耐煩地看了張露媽媽一眼,聲音粗噶地道:“一直給我打電話,煩不煩,不知道我忙着呢嗎!”

張露媽媽眼中有着怒氣,但是,卻沒有像之前在張露面前那樣的底氣,她臉上雖然憤怒,可更多的是無奈和疲軟,對着男人小聲哀求道:“你不要再賭了……”

“賭什麽賭!”男人惡狠狠地截斷了張露媽媽的話,十分警惕道,“再亂說話小心老子用拳頭讓你閉嘴。”

“好,好,”張露媽媽很快改口,“你不要再這樣玩了,去外面随便做點什麽事打發時間都可以的,我今天聽隔壁老陳說,工業園裏招人,你去看看吧……”

“你個老不要臉的,又嫌我不做事沒用是不是?老陳老陳,你跟老陳過去,媽比的玩意兒……”

面對他的惡毒言語,張露媽媽臉色更加蒼白,垮了下來,一瞬間像是更加老了十歲,她不再說別的,而是舉起手裏的保溫盒,遞了過去:“你還沒吃晚飯吧,先吃點東西……前幾天,跟你一起玩牌的那個,不是突發腦溢血嗎。身體,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男人這才沒有再罵罵咧咧什麽,一把奪過保溫盒,重新走進小屋,砰的一聲關上門。

關門之前,隐約的說話聲從裏面飄出來。

“老張啊,你家夫人又來送飯啊,你好有福氣喲……”

“去你的……”

張露媽媽嘆着氣,雙眼失神地站在走廊下,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積水,過了一會兒後,古绫的視野裏出現了另一個人。

張露舉着傘,踏過積水走過來,撐在屋檐下,對着她媽媽伸出手。

很顯然,她是來接她媽媽的。

張露媽媽抹了把臉,看了一眼女兒,走下來拽住女兒的手臂,微胖的身子把女兒往傘外面擠了擠,張露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媽媽手臂冰冷的溫度給激到。

張露和她媽媽調轉了方向,朝古绫這邊走來。

走得越近,古绫越能看清他們臉上的神情。

張露溫聲細語地跟媽媽說話,臉上看不見白天的憂愁,只有小心翼翼的關切和擔憂。張露媽媽眉頭緊鎖,一路上都在對張露傾瀉着自己的不滿和怒火。

“早就說要你找個好對象,找個好對象,催了你千八百回,你怎麽就是不聽?”

“結婚才是女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結婚選的人更是要精心挑選,你現在已經年紀大了,等再拖上一陣子,找不到好的了,你就等着吃苦受罪一輩子吧!”

“你聽到沒有?明天我再聯系你阿姨,給你再安排幾場相親,你就算是矮子裏拔高個也得挑一個定下來交往啊。”

“還有,你看看你自己,每天也不打扮打扮,你走出去誰會要你?穩定工作也沒有,之前好不容易進了個好公司,說辭就辭了,真不知道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麽長的你!你想要嫁得好,首先你自己就得提上來檔次,你得配得上!”

“你每天看手機啊,有什麽用你說,啊?每天上網看那些明星,那些人是能管你飯吃還是能管你地方住啊?踏踏實實的,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你眼光再高啊,都沒用,你得讓男人看得起你!你才是有用的!”

“……”

張露咬着唇,唇色蒼白如紙。

一開始,她還應兩句,讓媽媽罵兩句,似乎是為了讓她能痛快些。

後來,她實在是應不下去,一只手扶着媽媽的胳膊,眼睛直直地看着被手機電筒光照亮的眼前的一小片路面。

兩人互相攙扶着離開,但籠罩着兩人的消極情緒卻并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古绫蹲在另一棟高樓的屋檐下,從這個角度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雨珠從她面前簌簌而下,古绫雙手托腮,蹲坐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

旁邊落了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在屋檐下蹦蹦跳跳,時不時彎頸啄來啄去,整理羽毛。

古绫偏着頭,和它對話:“小鳥,我想不明白。”

麻雀的黑豆豆眼看了她一會兒,小腦袋機靈地動着,沒有應聲。

古绫又說:“那我就只做我明白的事情好了。”

她站起來,飛出屋檐,落到了那間小屋上。

這間小屋在郊外立着,旁邊都是田野,看起來像是一間廢舊的棄屋,極少有人知道這裏幾乎每晚都很熱鬧。

古绫飄在窗邊,盯着那個男人看了一會兒,小身子周圍浮起白色的光暈,那光暈逐漸擴大,将她整個人都籠罩住,然後在某個瞬間消失。

她閉上眼睛,心念一轉,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古绫對着黑暗看了一會兒,翻過身,側枕着手睡着了。

郭聽和張露并沒有斷了聯絡。

他原本為了安撫張露,約她一起去找單位面試,讓她知道前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路要走。

沒必要為了一段感情過不去。

但第二天,張露卻說,她突然有急事,去不了了。

郭聽對着手機信息糾結了很久,還是出門拿傘。

徐博士探頭問了句:“你要出去啊?不留你的飯咯。”

郭聽擺了擺手。

雖然跟陌生人交朋友很麻煩,但是,既然已經決定把她當做朋友,決定關心她的人生,郭聽不想半途而廢。

他找到了張露,在她家小區門口。郭聽到的時候,警車剛走,郭聽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

小區裏很多人,郭聽仍然是有些怵,擡頭找着張露。

“張露……”他走過去,卻頓住。

郭聽看見,張露捂着臉泣不成聲,她旁邊的女人則幾乎支撐不住,直往下倒。

周圍的小區居民議論着。

“賭……被抓……自作自受……”

零零散散的信息拼湊起來,郭聽瞪大眼。

張露的爸爸賭博被抓?線索是賭友舉報的,據說那個人差點腦溢血死在牌桌上,撿回一條命之後也成了癱子,家裏是漫天的賭債,又要負擔他的醫療費用,無疑是往已經滿是窟窿的屋頂上又捅了個大洞。

他恨得不得了,可能是突然想通了,主動檢舉了相關線索,警察很快就把那個賭窩一網打盡。

張露爸爸被押走的時候,剛從賭窩到家不久。

張露一個勁地流着眼淚,另一只手卻緊緊地拽着自己快要脫力的母親。

她回憶起父親被抓走之前,仍然是渾渾噩噩的表情,和渾濁不堪的雙眼。

再看看傷心欲絕的母親,仿佛天快要塌了似的。

張露心中升起了一個近乎殘忍的念頭。

“這樣更好,不是嗎,媽媽。”

“你說什麽?”張露媽媽渾身無力,微胖的身子只能壓在女兒的身上,似乎很想提起力氣扇她一巴掌,卻動彈不得,只能惡狠狠地瞪着她。

張露咬了咬牙,繼續道:“你總是在等,等他清醒,等他好好去做事,你總是告訴我,爸爸才是這個家的頂梁柱,我們家過得不好,都是因為爸爸不愛你,因為我得不到爸爸的重視……可是你看看,他這是犯法,犯法的!他連自己犯法,都渾渾噩噩,無法自控,你怎麽能夠把自己的命運交到這麽一個人手裏?”

“我不會再跟你一起等他了,我也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什麽也看不到,只顧着期待任何來自男人的認可,這個世界上,好人是有的,好男人也是有的,但他們的評價無法決定我的好壞。我絕對,絕對不會跟着這樣一個人陷進泥潭。”

張露的眼淚流得更加洶湧,咬緊的牙關還在不住地顫栗,但是,心頭的霧霾卻真正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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