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不知道, 眼前的卧室門有沒有被岑钺上鎖,但是那都不重要了。

告白之後,她被岑钺從房間裏扔了出來, 岑钺都不準她在自己跟前待着了。

古绫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大眼睛裏流淌過并不甘甜的情緒,終于轉身離開。

卧室門背後, 岑钺胸腔起伏不定地站着。

他瞪着卧室裏虛無的空間,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 但少女清甜又堅定的聲音仿佛魔咒一般在他腦海中回旋。

“我喜歡……”

不。

岑钺長腿急促, 幾步走到床邊,一頭紮進枕頭下面, 用枕頭摁住自己的耳朵。

長大以後,他鮮少有這樣逃避的時候。

不,不行,他怎麽敢想那種事, 他怎麽能想!

古绫還小,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指不定又是受了誰的蠱惑,把自己的情緒搞混了。

岑钺慢條斯理地分析着, 躁動的心髒也随之緩緩平穩下來, 他翻了個身,灰色的休閑褲柔軟地往上蹭了一小截,露出腳踝到小腿堅韌有力的肌肉線條, 一只手臂屈起墊在後腦勺底下,岑钺盯着房頂,眼睛一眨不眨。

他完全睡不着了。

一牆之隔,古绫蜷縮在床上, 抱緊枕頭,把臉都哭濕了。或許眼淚是發洩情緒和力氣的最好渠道,她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

只是夢中并不安寧。

她一會兒夢見陽光剔透的山林,少年颀長的身影站在青石階的頂端,周遭都是草木的香氣,氤氲了視線,她腰間纏着一絲山霧,霧氣那頭,牽在少年的手心裏。

古绫在夢中模模糊糊地“想”起來,這好像是她以前跟岑钺一起去爬山,他們在山裏抓到了一只漂亮的藍蝴蝶,看了一下午,又把蝴蝶放跑了。

一會兒又夢見草浪翻滾的原野,陽光肆意地鋪灑着,仿佛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永遠也不會結束,她臉上蓋着一本書,那一次是她說好了一邊旅游一邊複習,結果又反悔,課本都沒翻開一下,反而當做遮陽帽蓋着睡着了。

她身邊一直有一道比漫山野的小草更好聞的氣息,如同滲入骨髓,令她心安。

她做了好多個關于岑钺的夢,傷心卻一分也沒有減少,她終于忍不住了,在夢裏揮了揮手,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想再夢見他了。”

從那句話之後,古绫的夢境清晰起來,她眼前出現了一條幽深黑長的小巷,地板上有看不出顏色的積水,積水映照着樓上的燈光,廉價的彩色,轟鳴的音樂聲幾乎要震破這薄薄的樓板。

“古绫”的意識往前走着,她的視野一直盯着自己的腳尖,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積水,卻避不開油膩得幾乎能黏住鞋子的地面。

“啧。”古绫聽到一聲不耐的感嘆,而這聲音似乎是從她自己的身體裏發出來的。

終于走出了這條小巷,經過一家正要關門歇業的服裝店,古绫的視線無意識地一瞥,卷閘門拉下來之前的那個瞬間,她在大片玻璃的倒影中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不對,這不是她。

眼熟的少女面容在古绫腦海中打轉,她猛地想了起來,是吳彤!

那個在游樂場兼職、跟她過同一個十八歲生日的女孩子。

她現在的意識寄托在吳彤的身上,這是從未有過的視角,古绫意識到自己的能力又有了變化。

但是現在,她顧不得想那麽多,因為吳彤已經走到了一間看起來就十分簡陋的出租屋前,掏出鑰匙。

鑰匙串拿出來的動靜在這安靜的走道裏十分清晰,旁邊石灰掉得斑斑駁駁的牆面和年久失修的窗戶看起來都并沒有多麽優越的隔音效果,果然,吳彤的到來很快引起了周圍居住人的注意,吳彤斜對門的一扇出租房門被打開,一個光着膀子、露着肥厚的啤酒肚的男人夾着一根煙站在門口,眼神黏膩地盯着吳彤。

吳彤快速地拔下鑰匙,關門進屋。

古绫仍有些驚魂未定。

吳彤每天住在這種地方,豈不是每天都在擔驚受怕?

她為什麽要住在這裏?父母呢,家人呢?一個都沒有了嗎?她還在上學嗎,還是已經畢業了?她在游樂園的兼職不會跟學習時間沖突嗎?

古绫有一堆的問題想問,可惜只能咽回肚子裏來問自己,因為她根本沒有辦法開口。

吳彤疲憊地進廁所洗漱,出來後躺倒在房間裏僅有的一張床上,拿出手機刷屏幕,瑩瑩的光照映着她年輕的面容。

她的手機有些破舊,一看就是用了幾年的機器,就連聊微信都有些卡頓。

吳彤打開的是一個群聊界面,群聊名稱是【老年寶維權中心】。

吳彤只是默默地刷着之前的聊天記錄,并沒有發言,屏幕的光線在女孩的臉上和眼睛中不停地閃爍着。

這個群裏有很多人在熱烈地讨論,而且語氣大多都十分激動,古绫大概看懂了,“老年寶”原來是一種保險,這個群聊裏聚集的人都是它的投資人,也是受害者。

這種保險是由不正規的機構聘請兼職人員,讓他們拉熟人朋友進來投資,說是一年後就能獲得巨大分紅。

可是如今已經過了三年,別說分紅,就連本金都一分錢也沒看到。兩年前,衆人想起來要錢,保險公司拿出合同一看,原來他們簽合同時買的根本就不是保險,而是一個叫做老年寶的健身器材。

其中牽涉的資金很多,有人在群裏明晃晃的群名片就寫着:黑心老年寶,還我兩百萬血汗錢。

這種騙局其實很簡陋,也不可能每個人簽合同時都不看合同內容,不過,大部分人都是被熟人哄勸欺騙,再加上短期投入和巨大利潤的誘惑,就把家當一股腦地扔了進去。

群裏有幾個活躍的人在讨論着維權的方式,從他們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他們已經試過了很多種渠道,但都無疾而終。

疲憊和絕望的氣息蔓延在這個群聊氛圍裏,那些打出的感嘆號與其說是勇氣,更像是自欺欺人的虛假決心。

吳彤刷着消息時,表情也一直很麻木,似乎并不期待它能有什麽結果。

直到一條新的消息蹦出來。

老刀:好消息!好消息!聽說小橙球企業要接管老年寶器材公司,小橙球企業是本市的本土大企業!還有多年慈善背景!我們有救啦!

古绫看到這個消息,呆了一下。

小橙球,不是岑钺的公司嗎?

這個消息一出,群裏又活躍了幾倍,許多人冒出來不斷刷屏問真的嗎?真的嗎?還有人迫不及待地發起了歡天喜地的表情包,仿佛如果小橙球企業真的接手他們這個爛尾合同,他們被騙走的錢就一定能被還回來。

與群裏所有人不同的是,吳彤的反應。

她看到這條消息後就僵滞了動作,不斷的新消息冒出來頂走了之前那條信息,吳彤不斷地刷上去,再度确認。

她雙瞳睜得極大,捏緊手機一個一個地敲字,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屏幕碾碎。

吳彤(已故父親被騙走兩萬):不要相信那個公司!那個公司就是個騙子,最可惡的騙子!我父親就是死在他們手上!我母親也是!他會毀了所有人!

古绫看着吳彤打出這句話,整個人打起了冷顫。

她的意識被彈出了吳彤的身體,她懸停在吳彤對面的空中,看到吳彤雙目怒睜,牙關咬得死緊,微弱的屏幕光映照出她猩紅的雙眼,她頭頂的情緒顏色是黑紅交織的火焰形狀,那是……恨。

小橙球企業的執掌者,就只有岑钺一個人。

吳彤話語中使用的“他”讓古绫心驚膽戰,仿佛看到了一柄柄利刃指向岑钺。

是什麽讓吳彤這樣恨岑钺?偏執的恨是厄運最佳的養料,一旦讓吳彤找到機會,她會将她自己和她的仇人一起拉下厄運的深淵。

古绫心中湧起一陣又一陣的害怕,她恨不能開口問清楚吳彤到底是怎麽回事,夢境就掙紮着破裂了,她睜開眼,窗簾外黑沉沉的,床頭櫃上擺着的小鬧鐘指向了六點半。

到了她該起床上學的時候了。古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陣冷風鑽了進來,吹得她骨頭都打顫。

今天變天了。

“嗨,绫绫,早上好!”校園大道上,陳婧蹦跳着過來,攔住古绫的肩膀打招呼。

古绫勉強地提了提唇角,朝她笑了笑。

“陳婧,早上好。”

“蕪湖,今天好冷啊,你穿得毛茸茸的,真舒服。對了古绫,昨天跟你說的,你有沒有去嘗試呀?”

古绫的腳步一頓。

她看向陳婧,嘴角的弧度有些慘。

“我試了……但是失敗了。抱歉,應該是我的問題,謝謝你教我。”

陳婧的笑容也落了下來。她一陣尴尬,想說什麽,卻又堵在喉嚨裏,手忙腳亂地安慰古绫道:“沒事的绫绫,我們,我們忘了它,想點別的事!不理那個人了!”

古绫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沒辦法不理岑钺。但是,她确實有別的事要考慮。

吳彤,對岑钺的恨意,以及她對岑钺造成傷害的可能性,古绫都要通通摧毀。

至于要怎麽做,還是要先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上午,古绫都在偷偷地用手機在網上搜索“老年寶”的相關資料,仔細地在本子上記錄下來,險些被講臺上的老師發現。

不行,這樣下去,她很多行動都會被限制,根本做不了什麽。

古绫擡頭看了看課表,下午有兩節自習,一節數學。

古绫抿了抿唇,轉了個方向,朝老師辦公室走去。沒多久,她拿着請假條走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的是脆脆桃摸着良心撐着眼皮寫的。

洗澡睡覺去了,我發誓我從今以後規律作息,不再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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