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夜聽琴
寂靜的月夜,隐隐約約的琴聲傳來。
我坐了起來,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果然一片片如鵝毛般的雪花,層層疊疊地飄落下來。
老家夥又撫琴了。
每當他撫琴,玄武天都會下雪。
我出了自己卧房,向琴室的方向走去。
說實話,執明實在是多才多藝,除了精通仙藥、打造甲衣之外,還精于絲竹。不過絲竹之中,絲他最擅長,而這絲中,他最愛撫琴。
一把古琴,名喚癡音。聽聽這名字,多麽有損風雅多麽缺少美感。細細咀嚼其中內涵——對音樂造詣方面的白癡……還做成琴,是說這琴五音不全麽?
恁得五音不全的一把古琴,為何執明彈起來那麽婉轉動聽呢?
深邃藍遠的夜空中,一輪完美無缺的明月灑下清輝,在清澈的月光中,片片聖潔的雪花輕輕灑落,飄在我頭頂、肩膀、足尖,如同一層溫柔的鬥篷,軟軟地覆蓋了我身上一層。
甩甩長發,朱栗色的青絲在夜空中揮灑,随着這個恣情的動作,一層薄薄的雪花随之被拂起,揚向明亮的夜空。
天氣清朗卻又有雪花爛漫着,真是世間難見的美景。
執明喜歡清淨,他撫琴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攪,也包括我這只病貓。
我踮着腳,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雪地之中,蹑手蹑腳的動作像一個慣偷般熟練自然。沒錯!我是慣犯又怎樣?每次老家夥撫琴,我都會躲在琴室外面偷聽,我很安靜的,不會制造出任何讓他不滿的噪音,所以憑借他驚人的計算力一定知道我就在窗外,但看在我如此乖巧的情分上,一直都沒有揭穿我。我們倆還是他彈他的,我聽我的。
最喜歡在這樣明朗的雪夜中聆聽執明的琴聲,背靠着漢白玉石柱,賞着如此怡人的月色和雪景,就差手中一盞滾熱的香茶,好驅除這漫長冷夜的寒意。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無論做人做貓還是做神仙,都不能太貪心,否則一定死得很慘。老頭子他肯忍耐我在這裏聽琴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我還居然想着再來一杯茶?
罪過罪過,知足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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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脖子縮一縮,把籠在袖子裏兩只手拿出來放在嘴邊,醞釀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溫熱的氣息,被凍得有些麻木的雙手頓時感到一陣暖流拂過,暖意融融了片刻,溫熱濕氣在手掌上凝結成的細小水珠微微的粘濕,反倒讓雙手陷入更深的寒意。
于是趁還沒有冷下來之前,不停地向手上哈氣。我笑了一下,感覺自己像揚湯止沸的愚人。明明不能靠這種方法獲得長久的溫暖,卻還是忍不住用這種最迅速卻不能長久的方法。
或者說是,飲鸩止渴?
“藍兒。”室內一聲天籁般的呼喚:“進來吧。”
清雅的琴室內擺設十分簡單,一案,一琴,以及琴案上一杯熱氣袅袅的香茶。
執明長發随意地披散在身後,幾束不羁的發絲狷狂地垂在胸前,他跪坐在琴案後面,玉般的雙手覆在琴弦上,神情淡然。
“用茶。”他看了我一眼,便阖上了雙眼,同時,一曲如仙泉般清透純淨的琴聲蕩漾開來。
我在心裏不由得贊嘆了一句:仙樂飄飄,無愧天籁!
捧着熱氣騰騰的香茗,雙手很快溫暖起來,我低頭看着瓷杯中鮮豔的梅瓣,嫣紅的色澤飄在茶上,煞是好看。
啜飲一口,但覺餘香滿口,萦繞不絕。
好溫暖、好滿足的感覺……
執明修長的手指撚撥着琴弦,琮琤撞玉之音,一波又一波地撞擊着聽者的心田。
心中,竟有些微微的疼。
這樂音雖然雄壯慷慨,但是在這鐵骨铮铮的樂調中,隐隐地透着一絲難言的落寞和傷感。
悲壯之音,聽起來如此摧心斷腸。
我捧着熱茶,一滴淚水落進杯中,蕩起一圈細小的漣漪,那殷紅的梅瓣承載了這一滴熱淚,終于不堪重負,舒展着柔軟的身子,沉入了杯底。
“铮——”執明正彈到性酣,突然一根琴弦突然崩裂開來,樂聲戛然而止。
一滴鮮紅的血,慢慢地從他左手食指指尖擴散開來,由此觀之,這琴弦力量不弱。
他定定地望着我,而後伸出手,拭去我臉上的淚痕。
“我彈了五千年,今日才遇到知音麽?”
我握住他的手:“明,你在後悔什麽?”
那抹淡淡的傷感中,隐藏着一點微小的悔意。
究竟有什麽能讓真武大帝悔不當初?
執明抽回手,站起身:“時辰不早了,藍兒,你回去安歇吧。”
我執拗不從,非要跟在他身邊,如牛皮糖一般緊緊地粘着他左右,直到跟他一起擠上了床榻,一直沉默的執明終于輕喟一聲:
“你會着涼的。”
“我不怕。”我倔強地貼近他,抱緊他冰冷的身子,把頭靠在他的胸膛。
這一晚,明明身處蕭殺冰冷的四處,我在夢裏,卻夢到了一片濕熱蔥郁的雨林,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巍然而立。
夢裏很溫暖,那裏有熟悉的陽光和濕熱的氣息,萬物充滿生機。
我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擡起頭,讓耀眼的光柱混亂視線,一片眩暈。
隐約中,執明給我的記憶中并不存在的一句話總是如網一般緊緊地纏繞在心間:
北方的雪,是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