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方針和羅母約在一樓的咖啡廳見面,兩人見到對方的一剎那神情都是一凜。方針詫異于五年過去羅母蒼老得相當厲害。而羅母則驚訝這五年的時光似乎沒在方針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她一如五年前那樣,看起來安靜而乖巧,那張天生有些童顏的臉也沒顯成熟,好像在牢裏這五年的時光都停滞了一般。

五年前方針才出校門沒多久,雖說憑導師的推薦和羅世的幫忙進了電視臺當記者,但實際上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時間并不長。後來她一時沖動傷了嚴肅就進了監獄,再出來的時候人顯得沉穩了許多,但氣質并未改變太多。

當她在羅母面前坐下來的時候,羅母真心覺得時光仿佛倒流了一般。

她就忍不住感嘆:“看到你還和從前一樣,我就放心了。”

方針沖她笑笑:“阿姨,你要保重身體。”

“我沒什麽,挺好的。阿世都走了五年了,我跟你羅叔叔也都習慣了。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再糾結太多也沒意思。我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麽過都行。倒是你方針,以後你有什麽打算,需不需要我幫忙替你找個工作或是住處?”

“不用了阿姨,我已經找到工作了,這幾個月我一直有上班,住的地方也有。我現在的工作跟從前比輕松很多,錢掙得也不算少,您不用替我擔心。”

羅母沒有打聽她在哪裏工作,但心裏多少也清楚。方針這樣有案底的人是不可能找到太體面的工作的。但看她現在的穿着打扮和臉色氣質倒也不像受苦的樣子,她心裏也就安心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後她就把帶來的一個紙袋子放到方針面前:“這是阿世留給你的東西,我沒打開看過,你拿回家慢慢看吧。我給你這些不是想要勾起你的傷心事,是想告訴你哪怕阿世走了,從前他對你的感情還是值得珍惜,也是美好的東西。我希望你看在這份感情的份上也要保重自己,為了阿世為了我們好好生活下去。”

羅母說這番話雖然是為了極力寬方針的心,但她的出現本身就令方針感到傷感。加上她給她的那包東西,上面貼的便利帖上是羅世親手寫的“方針”兩個字,更令她覺得難受不已。

于是吃過午飯告別羅母之後,向來自律又自愛的方針終于忍不住放縱了一回,在商場随便找了家餐廳,進去就要了一堆酒水,一個人默默地喝了起來。

她常聽人說借酒燒愁,在牢裏的時候她見過不少從前在外在玩得很瘋的女人。她們總跟她說喝酒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情,醉了之後簡直比清醒的時候幸福一百萬倍。

方針喝的時候也沒打算喝醉,就想體驗一把酒精的魅力。結果她過于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才不過幾杯啤酒下肚,整個人就覺得熱熱的,臉上像發燒似的,頭也開始發暈,就跟那天腦震蕩的感覺一樣,眼前竟出現了重影。

她心裏暗道不妙,想要試着站起來,卻發現身子軟得很,一點力氣都沒有。想起還要幫老楊去拿蘭花,方針心裏就着急上火。可越着急酒勁兒發作得就越厲害,那絲絲的酒氣就跟毒藥一般,瞬間在她的血管裏蔓延開來,控制着她的四肢和軀幹,甚至連意志力都要被吞噬了。

方針到了這會兒才知道,原來酒真的不是個好東西,太誤事兒了。

服務生見她這樣趕緊過來關心:“小姐,小姐你還好吧?”

Advertisement

方針試着去口袋裏掏手機,想要找人來接自己。結果剛拿出來那東西就響了,吓得她手一哆嗦,手機就掉地上了。她彎下腰想去撿,可眼睛發花老看不準,撿了幾次都落空了。

旁邊的女服務生看不下去了,拿起來替方針接了,然後遞還給了她。

方針大着舌頭說了句“喂”,就聽王子在那頭老成持重道:“你喝酒了。”

“嗯。”

“你是不是喝醉啦?”

方針費勁地點了點頭,都忘了電話那頭的王子根本看不到。她拿着手機想要組織一下話語,但腦子打結一團漿糊什麽也想不出來。那邊王子又“喂”了幾聲,見她不說話就沖旁邊的人道:“她醉了。”

方針就感覺手機被另一個人拿了起來,然後嚴肅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在哪裏?”

方針擡頭去看服務生:“這,這裏是什麽地方?”

服務生忍着心頭的白眼沒翻,好心地拿過手機沖嚴肅道:“這裏是長安路太平洋百貨一樓,我們餐廳叫美好時光。您朋友喝醉了,您能來接她一下嗎?”

“可以,在我來之前,麻煩你先照顧她一下。”

服務生挂了電話後把手機遞還給方針,心裏忍不住想這女人的男朋友聲音真好聽,光聽那聲音都快把人給迷倒了。

看在嚴肅好聽的聲音的份上,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她一直挺關照方針。直到嚴肅帶着王子到來,服務生一見對方的長相和氣質心裏的不平就更甚了。這男人不光聲音好聽長得也特別紮眼,看他一眼心都要醉了。再看看他身邊的王子,服務生就更洩氣了。

搞了半天人家是一家三口啊,連孩子都這麽可愛這麽大了。

嚴肅當然沒注意到服務生和店裏其他女人的反應,進來後徑直走到方針身邊。看着醉成一團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背影,他沖王子努努嘴:“現在怎麽辦?是你非要給她打電話的。”

“幸虧打電話了,不然方姐姐今天就要在這裏過夜了。你是男人,不能大度點?”

嚴肅覺得在大庭廣衆和個矮冬瓜吵架很丢面子,于是不再理會王子,伸手去扶方針。方針正睡得歡,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誰來了,踉跄着腳步把手搭在嚴肅肩膀上,盯着他的臉仔細瞧。

“你,你是誰?”

“嚴肅。”

“嚴……肅?”

“是,想不起來了?”

方針搖搖頭,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結果這舉動看在嚴肅眼裏就成了另一種解釋。于是他耐着性子再次提醒:“就是五年前差點讓你一刀捅死的那個男人。”

☆、保護欲

方針已經想起來了,聽他這麽一說就更明白了。

她趕緊把手從對方手裏抽回來,扶着桌子道:“我沒事兒,你、你回去吧。”

嚴肅看看王子,那眼神仿佛在說:“她讓我回去。”

王子也看看嚴肅,那眼神明顯在說:“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嚴肅覺得讓個矮冬瓜鄙視十分不爽,于是重新去摟方針的腰。剛一碰到對方的衣服,方針就跟觸電似的一下子彈了開去。因為動作太大加上酒精的關系,她直接撞到了身後的桌子,手在上面一抹,嘩啦啦碗碟掉了一地。

杯盤破碎的聲音讓方針暫時清醒了幾分,監獄裏養成的習慣讓她不由分說就蹲了下來,頭昏眼花地去撿碎片。盡管回歸社會三個來月了,方針的身體依舊還被牢裏那一套嚴明的紀律約束着。

她強忍着醉意把碎片一塊塊撿起來,結果一個不留神就被塊碎片割破了手指。嚴肅在一旁看得直搖頭,一種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

好像就在不久前,下雨的晚上,他從安德森家開車準備回家的時候,看到方針拎着行李站在樓下大廳孤零零的樣子,當時他就覺得這個女人好可憐。那種可憐讓人不由自主就産生了憐惜的感情,觸動了每個男人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和最強烈的保護欲。

現在,這種可憐的感覺再次出現了。盡管每一次方針都不是故意在他面前扮可憐,可他總是能見到她脆弱無助的一面,也總是會敗在這樣的感覺上。

他心裏默默嘆口氣,蹲下身把方針拉了起來:“行了,別收拾了,餐廳的人會弄的。”

他邊說邊掏錢包,抽出一疊百元大鈔放在那個女服務生手裏:“不好意思,這是賠償,麻煩你找人清理一下。”

說完他又去看方針,對方一副站不穩的樣子,卻逞強着想要掙脫他的桎梏。嚴肅覺得方針的拒絕令他有些不愉快,于是他一個用力,直接把方針摟進懷,幾乎貼着她的臉咬牙道:“你要再動的話,我就直接把你扛出餐廳。”

方針畢竟還沒醉透,聽到這話人就更清醒了。她終于不再掙紮,乖乖地由嚴肅扶着走出餐廳。只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小聲沖嚴肅道:“你能不能……不要摟得那麽……緊?”

“不摟緊你就癱地上了。”嚴肅說完這話又回頭沖王子道,“走吧,別亂跑。”

王子喝着飲料點點頭,迅速地跟了上來。

嚴肅扶着方針上車後先去了趟苗圃,把老楊要的那幾盆蘭花苗給拿了。方針雖然醉得頭疼,還不忘沖他低聲道謝。王子卻在一邊道:“你還是睡一覺吧,你手指疼嗎?”

方針看看還在隐隐滲血的手指,搖了搖頭。然後她就不管王子,直接靠在後排座椅上睡着了。

嚴肅帶着他們兩個回了嚴家,一方面讓人把花苗給老楊送去,一方面又讓人去照顧王子,自己則扶着方針上樓去。

他扶的時候挺自然的,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等把人扶進房後他才一愣,他為什麽要親自扶她?明明可以找其他人幫忙的。這個家裏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

懷裏的方針早就睡死過去了,她身上有濃濃的酒味,但這酒味裏夾雜了一點別的甜甜的香味。嚴肅覺得這味道挺好聞的,就跟有種魔力似的,讓他不由自主就湊上去聞了聞。

感覺不大像香水味,大概是沐浴露洗發水之類的味道。

嚴肅就這麽摟着方針在房裏站了一會兒,細細品味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有些失神了,他不由想起從前李默對他說的那些話。難道真的是太久沒有女人,偶爾見到個長得還行的,一時就把持不住了?

他不由失笑,下一秒就恢複到了正常狀态。他把方針扶到床邊,直接把整個人扔進床裏。方針倒在床上輕輕哼哼兩聲,一個翻身就面朝嚴肅這邊睡了過去。

她睡覺的樣子非常規矩,手和腳并得很攏。她的床明明是雙人床,可她自始至終只睡了小半邊,并且動都沒有動過。嚴肅不由想起監獄裏的單人床,窄而小,由不得你“自由奔放”,長時間睡那樣的床,任誰都會養成這樣的睡姿吧。

想起方針一個柔弱的女人,居然在那種地方待了五年,并且心智健全容顏未改的出來,實屬不易。這女人當年何必那麽想不開,白白受了這麽多苦。

但轉念一想如果她當年沒有做那樣的事情,他們兩個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碰到。從前嚴肅一想起方針就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要見她第二面。但當他們兩個真的見了第二面第三百甚至無數面後,嚴肅甚至覺得這或許就是命運的安排。

命中注定他和這個女人要經歷這一劫,誰都逃不掉。

嚴肅想到這裏不由蹲了下來,打開臺燈借着光線觀察方針的臉。其實細看她也談不上什麽傾國傾城的容貌。以他的家世和地位,比方針漂亮幾百倍的女人見得太多了。有些女人真的不得不承認容貌既好身材又棒,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缺點。無數男人見了她們就跟丢了魂似的,讓他們為這樣的女人去死恐怕都會毫不猶豫。

可那樣的女人卻沒一個讓能讓嚴肅記住的。反觀方針,她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也能令嚴肅牢牢記在心裏。

他仔細回想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記住方針的臉的,細想之下驚奇地發現,原來五年前她捅他一刀的時候,他已經記住了這張臉。當時他認為是事情太過荒唐,以至于這個令他讨厭的女人才會在腦海裏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現在想想似乎并不是這樣。方針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氣質,幹淨又安靜。她既不高傲也不卑微,總是顯得很從容淡定。她仿佛對一切事情都毫不在意,卻又像是把什麽都記在了心上。

她的五官小巧精致,算起來快三十歲的人了,卻還帶有幾分少女的稚氣。她是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間的那一類人,聰明乖巧又不顯得世故。跟嚴肅平常見到的那些富有攻擊性的美女真是天差地別。

嚴肅發現方針最大的特點是讓人猜不透她到底想要什麽。她看起來無欲無求,似乎對生活沒有一絲追求。可但凡是人就總有點念想,唯獨是她嚴肅讀不懂她的內心,好像總覺得隔着一層什麽似的。

王子在這個家裏的許多人看來都是個很難理解的小孩,但嚴肅一下子就能抓住命門制服他。但方針不行,嚴肅搞不定她。

而且他發現他搞不定她不是因為她沒有弱點或是弱點難以攻破,實在是她就像個一團不真實的物體,連讓他下手的地方都沒有。

那種想咬人都找不着地方下嘴的錯覺,令嚴肅平生頭一回有了一種“棘手”的感覺。這或許就是方針吸引他的最大原因吧。

他蹲在那裏仔細看了方針一會兒,慢慢的視線就從臉移到了她的手上。她的右手食指被碎片割破,雖然已經止血但看着還是有些猙獰。

嚴肅想了想站起身來,出門找人要了個藥箱,然後重新進屋關上門,拉了張椅子過來給方針處理手指上的傷口。

他拿酒精棉花給方針擦拭手指,把上面結的血痂都給擦了。然後又找出創口貼包上,最後想了想又替她脫了鞋子蓋上被子。忙完這一切後他沒再久留,把藥箱留在房裏就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方針第二天酒醒的時候頭疼得跟被人拿刀在裏面割似的。跟上次輕微腦震蕩有得一拼。她躺在床上默默想:原來,宿醉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啊。

嘗過一次後她覺得這體驗實在不太好,于是下定決心再也不醉酒。然後她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一擡手就看到食指上包的那個創口貼了。

她愣了下,腦子裏過了一遍後想不起來是誰給她貼的。然後一轉頭她又看到床頭櫃上的藥箱,勉強翻身起來拿過來找了一遍沒發現什麽線索。這是嚴家常用的藥箱,基本是每個傭人都能拿來用,所以她也猜不出來是哪個好心人替她包紮好了手指。

只不過她隐約還記得,昨天在外面的時候嚴肅似乎來找她了。他們像是就某件事情發生了争執,然後嚴肅威脅了她一句。可究竟威脅了什麽,方針竟是想不起來了。

她拖着幾乎要散架的身體掙紮着起了床,胡亂刷牙洗臉換了衣服,素面朝天地就去花圃裏工作。她今天來得有點晚了,到花圃的時候都過十點了。本以為老楊該給她臉色瞧了,結果一進暖房就見王子悠然坐在那裏翻圖錄,擡頭看她一眼就直接說道:“老楊去照顧那幾盆你昨天帶給他的蕙蘭了,讓你自己随便找活幹。”

方針點點頭,先去拿壺裝水給花澆水。王子說完那話後繼續看他的圖錄,方針正好奇他今天怎麽不去幼兒園,王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好心解釋了一句:“今天是周末。”

說了這句後他停頓了幾秒,又加了一句:“看來你昨天真的喝了不少。”

被個小屁孩這麽說真是有點尴尬,方針只覺得臉上又開始微微發燙。結果她實在低估了這個孩子的殺傷力,就在她為醉酒尴尬不已的時候,王子把圖錄一合,認真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吐出一句絕殺來:“他昨晚在你房裏過夜了?”

☆、受傷

方針突然很後悔跟王子這孩子走得過近了。

如果她也像別人一樣躲着他捧着他,處處對他點頭哈腰,現在這些尴尬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她從王子口中得知昨天自己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是嚴肅把她帶回家的。後來嚴肅扶她回房休息,再然後的事情……

“後面我就不知道了,聽說他今天早上就回公司了。你見到他了嗎?”

方針搖搖頭,又問:“你爸昨天怎麽知道我在哪裏?”

“我給你打電話啊。本來想叫你陪我吃飯的,結果你在電話裏說話好糊塗,我爸就給接了。他說你醉了,就把你帶回來了。對了,老楊叔叔的蘭花也是我爸去拿的。”

聽了這話方針又以開始後悔把電話號碼給了王子。自從上次羅母給她打電話讓王子撞見後,這孩子就天天纏着她要號碼。

都說大人鬥不過孩子,方針覺得這話一點兒也沒錯。王子平時看上去酷得很,又比一般孩子來得成熟。可一旦纏起人來卻是童真十足,方針沒幾下就舉手投降,乖乖把號碼給了他。

王子熟練地把號碼存進手機裏,還打開通訊錄跟她臭顯擺:“你看,這家裏人的電話我都有。哪天我在外面被人欺負了,我一個電話打過來,随便哪個人都能來救我。”

方針當時暗笑他傻,根本不認為他有一天會需要給自己打電話。沒想到號碼才給了他沒幾天就派上了用場。只不過不是王子遇到麻煩找她求救,而是她遇上麻煩最後讓王子的爸給救了。

但即便這樣,方針也絕對相信嚴肅不可能在她房裏過夜。他們兩個如今哪怕算不上死對頭,也絕不可能是能做朋友的人。方針想到這裏,伸手摸了摸王子的腦袋:“你想太多了。”

王子撇撇嘴不理她,繼續翻自己的圖錄。方針也不管他,忙自己的活去了。兩人在暖房裏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處了一整天。這期間方針有出去吃飯,王子似乎也有出去過,方針想着這孩子平時就這樣不喜歡別人整天跟着,也就沒往他跟前湊。

更何況看孩子本來就不是她的工作,王子有貼身的阿姨照顧,還不止一個。但他就是不喜歡她們總圍着他轉,所以每天來花圃的時候都把人支得遠遠的。

方針幾次在外面幹活的時候都見到兩個阿姨在樹蔭下聊天閑扯,她們似乎對孩子這樣的狀态早已習以為常。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方針才抽空進暖房去看王子,順便準備收拾一下東西。

結果她剛走到暖房門口就聽到裏面發出“嘩啦”一聲響,緊接着又是“呼”地一聲,再然後就響起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方針心裏暗道不妙,開門沖了進去。暖房裏一地狼藉,王子捂着腦袋摔倒在地,正艱難地準備爬起來。

方針一聽他的哭聲就知道情況不大好,顧不得腳下滿地的陶瓷碎片,三兩步跑到王子身邊把他扶起來,同時去看他的臉。

王子的手緊緊捂着右邊的額頭,但鮮血還是順着他的指縫流了出來。方針看看他身邊倒下的長凳,還有那些碎掉的花盆以及裏面的泥土和散落的花枝,一下子全明白了。

暖房裏有好幾排架子,從上到下放滿了花盆。王子一定是想看放在最上面的這盆君影草,才會爬到凳子上又不慎摔下來的。

王子一見方針進來,前一秒還哭得震天響,後一秒立馬緊緊閉上嘴巴,生怕自己哭的樣子被對方笑話似的。方針心一緊,立馬抱起孩子沖出暖房,想要找那兩個阿姨幫忙。

結果她剛跑到暖房門口,就和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方針一個踉跄幾乎摔倒,對方立馬出手抓住她。

“怎麽回事?”

嚴肅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看看方針又看看王子,一把将孩子抱進懷裏。王子本來在方針懷裏挺安靜的,被嚴肅強行抱過去後反倒掙紮了起來,大聲哭鬧不止,還老伸手要去抓方針的手。

方針立馬把手遞給他,又沖嚴肅道:“孩子大概是摔着了,得趕緊送醫院。”

嚴肅本來是過來喊王子吃飯的,沒想到撞見這麽一出。看孩子滿頭血的樣子,他顧不得和方針多說什麽,抱着王子就往停車場跑。

方針的手被王子緊緊地握着,一路上只能跟着跑,最後三個人一齊上了車,連其他人都顧不得通知。方針只在一開始出花圃的時候跟那兩個阿姨說了句“告訴老太太”,其他話就沒來得及說出口。

嚴家一下子就亂了套,小小少爺受了傷這可是大事兒,嚴老太太本來正在那裏念經做晚課,聽到這個消息經也顧不得念了,趕緊讓人開車送她去醫院。

嚴肅一路上把油門踩得很深,性能極佳的車子在高速行駛中更能體現出它的優勢。方針還沒怎麽感覺到時間的飛逝,嚴肅已經把車停在了李默家的醫院門口。

這醫院離嚴家并不遠,當初嚴肅給奶奶選那套房子也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方便李默随時過來替奶奶看病。

他也顧不得把車子開到停車區域,就直接在急診室門前停下,然後抱着孩子就沖了進去。急診室裏幾個醫生都在忙,一見這情景愣了一下。有人一眼認出了嚴肅,趕緊把手裏的活交給護士,過來替王子察看傷情,一邊又讓人立馬去通知李默。

一直到這會兒王子的手才從額頭上放下來。他的半張臉上布滿血跡,額頭上的傷口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醫生趕緊把王子堆進裏面的治療室,戴上手套處理傷口。

方針和嚴肅也跟了進來。王子依舊緊緊握着方針的手不放,不管是一開始陌生的醫生替他擦拭血跡,還是後來熟悉的李默叔叔過來替他縫合傷口,他始終抓着方針的手不放。

從他微微發抖的手上方針感覺出了孩子內心的恐懼,原本并沒有的自責竟像春日裏的新苗一樣,瞬間長滿了整個心房。

她還是太大意了,不應該把王子一個人留在暖房的。他平時看着雖然老成,畢竟才五歲,再成熟的說話語氣也掩蓋不了他純真稚嫩的童心。

看着縫針時疼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叫的王子,方針滿心愧疚,腦子裏嗡嗡地直響,過往那些不愉快竟又悄悄地冒了出來。

她果然和孩子沒有緣分,無論剛開始怎麽讨對方的喜歡,到最後總是會傷到他們。壯壯是這樣,王子也是如此。方針突然後悔答應老太太留在嚴家工作,她就應該在那個時候潇灑離開,這樣既不會傷到王子,也不會和嚴肅有這麽多的交集了。

可現在,似乎說什麽都晚了。

王子額頭的傷口大概有三公分長,李默說情況還算好,縫針之後好好休息就行,留院觀察一兩天就可以回家了。

傷口處理到一半的時候嚴老太太就過來了,她也沒進來,就在外面等着。等裏面一切收拾妥當後她就陪着王子去病房。一直到這個時候王子才放開方針的手,轉投曾祖母的懷抱。

見王子這樣方針總算松了口氣。這孩子看似豁達實則敏感,只對少數幾個人能敞開心扉。這從他受傷之後只握自己的手卻不依賴嚴肅可以看出來,他們兩父子的關系實在冰凍三尺。

嚴肅也跟着一道兒去了病房,順便讓人去辦住院手續。方針一個人留在急診室的走廊裏,一時想不好要去哪裏。她不想去看王子,一家人團聚的時候,她一個傭人不應該出現在病房裏。

但她也想不好要不要直接回家,猶豫間就先去洗手間把手上的血跡洗幹淨。結果從廁所出來繞到樓下大廳的時候,意外撞見了沈骞和羅世的母親。

看樣子羅母是來這裏找沈骞看病,對方則是送她出門。幾個人在大廳裏撞見後皆一愣,随即羅母就上前來拉方針的手:“小方啊,你怎麽在這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我陪朋友來的,這會兒正準備回去。”

羅母點點頭,說了幾句閑話後又問:“阿世留給你的東西你看了嗎?”

說起這個方針臉上一紅,她還真沒顧得上看。但當着羅母的面她也不能這麽說,只能勉強笑道:“看了,是信和一些別的東西,大概都是他從前買了沒顧得上給我的。”

說這話的時候方針最不敢看的人不是羅母,而是站在一旁的沈骞。好在沈骞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站在一邊帶着一絲淡笑地望着她。

可他越是這麽淡定方針就越是窘迫,仿佛他那雙眼睛可以洞察一切,輕易戳穿她的謊言。

好在沈骞最終也沒開口,倒是羅母又拉着方針絮叨了半天,幾次讓她去家裏吃飯什麽的。方針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心裏卻沒有勇氣真的跨進那個家裏。

三個人在一樓大廳耽擱了約莫十幾分鐘,羅母才依依不舍跟方針告別,跟着沈骞走了出去。方針望着兩人離開的背影略松了口氣,結果一擡頭就看見嚴肅站在樓梯口,面無表情地望着她。

☆、偷襲

嚴肅什麽都沒問,只說了一句:“王子找你。”

方針也沒說什麽,就跟着他上樓去看孩子。今天醫院電梯出了點故障,兩個人只能爬樓梯。上樓的時候方針默默跟在嚴肅後面,心裏想着他是不是看到了剛才的一幕。

不過就算看到了又怎麽樣?他肯定不認識羅世的母親,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不過嚴肅這會兒看起來就跟他的名字一樣,一臉嚴肅的神情,哪怕只給她一個背影,那筆直的身形也像是在傳遞無聲的怒意。

方針想他大概是為王子受傷的事情感到不悅了。換了誰都會生氣。雖然照看王子不是她的本職工作,但花圃畢竟是她的管轄範圍,王子在花圃裏受了傷,她和老楊都脫不了幹系。方針甚至在想,他這會兒把自己叫上去并不是王子找她,而是嚴老太太想要見她。搞不好人家一句“你被解雇”了,她今晚就得收拾東西走人了。

方針埋頭想着心事,機械地跟着嚴肅爬樓梯,都沒有留意到對方已經停在了樓梯口,于是她一個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啊,對不起。”

方針趕緊道歉,看嚴肅的臉比剛才更黑了,心裏就更犯嘀咕了。她完全想不到嚴肅此刻心裏真實的想法。在見到方針和沈骞在一起後,嚴肅發現自己的心情竟意外地起了一點變化。

他其實站在樓梯口很長時間了,那段時間裏他一直看着樓下大廳裏的那三個人。那個中年婦女大概是沈骞的母親吧,從頭到尾一直拉着方針的手說個不停。沈骞一副孝子的模樣,面帶笑意陪在一邊。

沈骞對方針有意思,這是嚴肅第一次見到對方時就察覺出來的。沒想到連他的母親都那麽喜歡方針,倒有些出乎嚴肅的意料。

按常理來說一般做母親的都不會喜歡有案底的女人當自己家的兒媳婦。今天這情景有兩種可能,一是沈骞隐瞞了方針坐過牢的事情。二就是沈骞母親相當大度,對此毫不在意。她愛屋及烏,只要兒子喜歡她就沒意見。

會有第二種可能嗎?嚴肅看着對面正在揉額頭的方針,心裏頭就跟長了野草似的,怎麽都拔不幹淨。他知道其實最反常的人不是沈骞的母親,而是他。這個女人曾經想要殺他,他明明應該讨厭她憎惡她甚至根本不想見到她。可他現在卻想要關心她愛護她甚至是保護她。

今天這件事情換了是家裏任何一個別的人,嚴肅就算不炒人鱿魚也肯定要告誡對方幾句。但對方針他說不出重話來,好像她是一個易碎的玻璃制品,輕輕一敲就碎了。

方針揉了幾下額頭覺得現場氣氛有些怪異,擡頭一看發現嚴肅正凝神望着自己。又是這種眼神,複雜而難以琢磨。方針發現自己簡直怕看到這樣的嚴肅,與他對視哪怕只一眼都會心驚肉跳。

于是她趕緊低下頭去,擦着嚴肅的身體走過,徑直往病房走去。但走出一段後她發現一個問題,她不知道王子住哪間病房。于是她只能停下腳步,剛準備回頭開口問,後面嚴肅就心領神會地說了句:“302。”

方針擡頭一看發現自己站在301的門口,于是趕緊快走幾步,敲了敲302的門。

她進門的時候王子正跟嚴老太太說着話。小朋友非常堅強,既不哭也不鬧,只是困得直打呵欠,卻還強撐着不肯睡。

嚴老太太一見方針過來就沖她微微一笑,招呼她過來坐。方針當然沒坐,只是走到床邊輕聲道:“對不起老太太,今天是我的錯。”

“我聽王子說了,是他自己頑皮想要去拿那盆君影草,才不小心從凳子上摔下來的。這事情是個意外,當然,以後我會讓照看孩子的阿姨更上點心。如果王子再去花圃,你也幫我多留意一些。”

聽這意思老太太是不打算追究了。但她越是這樣方針心裏越是不好受,她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孩子的克星,只要她一出現,身邊的孩子就會倒黴。

她又一臉抱歉去看王子。這孩子頭上貼着紗布,看起來有點可憐。一見到方針就急忙問她:“方姐姐,我打碎了花盆,那盆花會不會怪我?”

方針一愣,趕緊安撫他:“不會的,你不是故意的,花不會生氣的。”

“真的嗎,它會不會半夜來找我?”

方針心想完了,上次開的玩笑留下後遺症了。本來只是想讓王子多愛惜花草,結果這孩子竟記在心上了。她果然低估了這孩子心智的成熟水平,換作平常孩子她随便說這麽一句,不到半天就給忘了。但他卻會牢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