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團扇

軍中事多,劉徇不多時便匆匆離開,阿姝将他送走後,便獨自回屋。

雀兒挽着她的手臂私語道:“王妹的性子,當真與大王天差地別,樊夫人倒是好的,只不知能否管得住她。”

阿姝這一路皆心不在焉,聞言搖頭道:“管不管得住另說,怕的是根本不想管。”

昨日兩個孩子出言不遜之事,雖自婢子口中聽來,仿佛是劉昭所為,可誰也沒瞧見,并無實據,便是她,也不敢篤定便是劉昭所為。就連劉徇,言語間也并未提及二個孩子的事。反倒是樊夫人,似乎毫無懷疑,言語間直指劉昭便是始作俑者。

若非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怎會這般不信任一向與自己親厚的叔妹?

阿姝想起鄧婉的好,只覺真正親密的姑嫂不該是這樣的。

她也說不上來,直覺這位樊夫人并非表面上這樣簡單,仿佛有些什麽事,她一時想不起來。

雀兒皺着圓臉,扮了個鬼臉道:“王妹那樣的性子,只怕誰也不想管吧。”

阿姝失笑,伸出跟蔥白細指戳了下她肉乎乎的面頰,故作嚴肅道:“可不許胡說,被叔妹聽見,可得撕你的嘴呢!”

雀兒吐吐舌頭,不以為意的又與她說起旁的閑話。

晌午前,阿姝又派人将昨日留下未灑掃淨的宮室好好的收拾了,再瞧秋高氣爽,日光明媚,便于庭院中支起木架,将劉徇的書簡一卷卷解開,晾曬起來,自己則搬了張矮榻到屋外,一面跽坐,一面以帛作團扇,取筆墨細細描摹起來。

她不工刺繡,卻善丹青,極愛繪扇面,每每畫得清新隽永,意境雅致。此刻但見她去細狼毫,微蘸墨,寥寥數筆,便繪出個池中雙魚的花樣,再點綴以水波浮萍,十分幽靜淡雅。

數個婢子手中拿着針線圍坐在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同她說話解悶。

其中一個手裏打着絡子,絮絮的說着幼時的家事:“當年有洪澇,我父母皆餓死了,留我一個投去伯父家中,無奈伯父亦家貧,将來還得留着餘財給堂弟娶親,只好将我賣做奴婢……”

如今世道艱難,這小婢身世原也常見,接下來左不過是感慨賣了個好人家,遇上好主人罷了。阿姝本聽得多了,今日卻忽然留了心,握在手中的細狼毫也頓住了,好好一幅扇面,生生多了個米粒大小的污漬,格外紮眼。

她卻全不在乎,握着筆一時出了神。

破奴的影子陡然出現在腦中。

這孩子,可不正是喪父後,便投靠叔父嗎?她隐約想起,前世曾偶有耳聞,劉徇膝下無子,因恐後繼無人,遂立劉徜遺孤為王太子。

而後劉徇又攻入長安,只怕于她身故後便要登基稱帝,到時,劉徜之子豈非要為太子?

前世的劉徇并非始終孑然一身,出劉徜孝期後,仿佛也有成婚,卻始終未有子女。而樊夫人,自喪夫後便寡居,竟也再未改嫁。

阿姝說不出這其中到底有什麽隐秘之事,更不敢斷定樊夫人為人到底如何,可樊氏一門沒落無親族,而劉徇聲名鵲起,卻是不争的事實。

也許,她的确該多些警惕。

……

卻說劉徇這兩日,已将信都諸事漸熟悉。

為保此地安寧,原陳溫手下大小官吏,他一個也未動,而信都日常政務,也仍交陳溫,原信都都尉,也仍掌郡內城防治安,他自己所領的萬餘人,則只作常備軍。

至于當地豪強大族,他也一律未動其土地人口,一切照舊。有不少大族欲送財帛美婢,他一概謝絕,只偶爾将他們所捐之糧充作軍糧,送入營中與士卒共食。

如此數日,原本對陳溫突然投效頗有微詞的數個官吏,也漸放下心來,仍安守本位,各司其職。

眼見時機成熟,他遂派出數百人,往真定國方向去,将“蕭王已入冀州,以信都為據”的消息擴散而出,引同為宗室的真定王前來。

待一切部署好,自城外歸去時,又已近人定。

劉徇匆匆趕回屋中,阿姝正半倚在榻上,美眸微阖,睡得舒坦。

她難得一身瑰麗的煙霞色外袍,腰間松松的系着腰帶,寬大的衣袖與裙裾鋪展開來,襯得人格外嬌小玲珑。她一手堪堪握着把帛面團扇,恰擱在臉頰旁,遮住半張臉,仿佛是為了擋住昏黃的燭光。

這姑娘,似乎常常等着他,便睡去了。

他擡頭仰望,月上中天,的确晚了些,難為她日日苦等。

門外的婢子要出聲提醒她,他只揮手制止,下意識放輕腳步入內。

靠近些,他才看清她手中那面團扇,繪得精致。他不由在榻邊蹲下|身,自她手中抽出團扇,細細端詳,只見流水浮萍,雙魚靈動,頗有黃老高妙之境,只是其中一尾魚的魚目處,仿佛因下筆過重,有些瑕疵。

沒了扇面遮擋,燭光直照雙目,阿姝被這忽然的光線刺醒,一手掩目,一手撐起身子,恢複清明後,才見劉徇已歸來,正若有所思盯着她新繪的扇面。

不知為何,她想起魚目處的瑕疵,竟覺有些羞赧,伸手便将扇子奪過,不教他瞧。

劉徇見她這模樣,不禁微笑,輕聲贊了句:“繪得甚好。”

阿姝聽着他溫柔和煦,醇厚如酒的嗓音,臉頰倏然紅了。她在繪畫上的确有幾分自信,此刻聽了誇獎,心底溢出幾分喜悅與得意,卻不得表露,只能拼命克制着上揚的唇角,故意挺直腰背,作謙虛狀道:“大王謬贊,那魚目處,我便沒畫好。”

她說話時,緊抿着唇,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一雙盈盈眼眸,卻時不時偷觑他反應,仿佛生怕他真的贊同自己。

劉徇忽然起了壞心思,故意順着她話道:“确然,魚目有瑕。”他餘光瞥見她忽然垮下的面頰,再也忍不住笑意,伸手撫了撫她烏發,補充道,“但瑕不掩瑜,你的畫的确甚妙,至少,比繡工好上許多。”

阿姝掩飾不住的得意再度被他最後一句話擊垮,不由瞪着一雙美目,略帶不滿的望着他。

這人,當真非要揭她的短不成?

許是笑夠了,劉徇忽然收斂笑意,正色道:“趙姬,替我繡個香囊吧。”

“大王?”阿姝實在疑惑,為何他才嘲她繡工不佳,轉眼便要她繡香囊?這不是為難她嗎?況且,他似乎也從無佩香囊的習慣。

劉徇卻已然起身,不待她動手,自己将外袍初下,遞給婢子,轉眼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身囑咐:“不許假他人之手,須得你親手繡的,過幾日我就要。”

說罷,便自往浴房去了。

這卻苦了阿姝。從前在家時,她便不喜刺繡,每每跟着阿嫂一同做繡品,皆是半途而廢,從沒做出過一個像樣的香囊,如今着實有些為難。

她別扭半晌,直至滅燈後,摸着黑爬上床鋪,仍是不甘心的再問:“大王,要不,還是別做香囊了,換個旁的吧?”

劉徇雙目緊閉,仿佛沒聽見似的側過身背對着她。

阿姝透過黑暗瞪着他的背影,實在無法,只得也賭氣似的背過身。

……

第二日一早,劉徇臨去前,也不忘囑咐:“趙姬,別忘了繡香囊。”

阿姝愁眉苦臉,宮中事宜一完畢,便取了絲綢針線等擺在案幾上,苦思冥想着要如何動手。可這一瞧,便是許久,久到雀兒都看不下去,她仍是沒動手。

周遭有數個婢子七嘴八舌的替她出主意,又翻箱倒櫃的尋出不少現成的花樣給她照着繡。

可她一陣穿針引線,上下翻飛,架勢上倒是足了,繡出的花樣卻慘不忍睹,若沒有原物在,怕是連她自己也不知繡的是什麽。

明明是一雙善繪的巧手,怎麽偏偏拿不了針線?

她望着眼前已然滿是瑕疵的碎布,不由洩氣。

雀兒小心翼翼提議:“阿姝,可需我替你繡一個?”

阿姝想也不想便搖頭:“不不,他——大王說不可假他人之手。”

眼看這一日毫無進展,她在榻上有些萎頓,只得先往樊夫人處問安。

樊夫人非母,阿姝不需每日裏晨昏定省,可她總怕落人口實,尤其對樊夫人,既有愧,又提防,每日一次問安總是少不了的。

行至樊夫人屋外時,阿姝便已聞到陣陣熏香。她對此物不甚喜愛,尤其因身子敏感,若熏香濃郁,會令她涕淚咳嗽不止。這兩日看來,樊夫人卻是極愛香的。

她只得忍着鼻間的刺癢,微微屏息。

幸而二人不甚熟悉,說不了數句話,打個照面,以禮相待,便算了事。

阿姝退下後,便與雀兒二個回屋。才行到拐角處,卻忽有個莽撞身影,一頭撞入她懷中,将她撞得胸口發疼,一個趔趄,倒退數步,差點摔倒。

雀兒驚叫一聲,慌忙伸手扶住,張口便要喝罵:“是哪個——”

話到嘴邊,卻愣住了。

“叔妹?”阿姝穩住身形,詫異的望着眼前面色青紅,慌張狼狽的女子。不是劉昭,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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