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詭計

劉徇仍是不語, 雙眸深邃莫測,注視她片刻, 面色稍緩。

他這個兄長即便日常無暇顧家, 親妹妹何種性情也當是明了的。劉昭的确乖張了些,對趙姬也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可她今年不過十三,又兼單純直率,平日頂多無理取鬧些, 絕沒有這樣深沉的心機,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

“罷了,阿昭,我未說此事是你所為。”他側目望向狼狽跪倒的阿姜,“然此婢膽大妄為, 不但教唆鄭女給王後投毒, 更嫁禍于你, 罪無可恕。”

劉昭目瞪口呆:“怎,怎會?阿姜,是否他人構陷于你?”她轉向劉徇, “阿兄,阿姜自在東郡時便伴着我, 已有數年, 她定不是那樣的人!”

阿姜面如死灰,心知躲不過,垂首承認:“女公子——阿昭, 的确是婢所為。”黑暗中,她面上湧出些許痛苦,似有難言之隐,卻轉瞬即逝,歸于平靜,朝劉昭拜道,“女公子心善,雖不喜王後,卻從未動過惡念。一切只是婢瞧不下去,自作主張。”

說罷,她又沖劉徇叩首:“此事乃婢一人所為,與旁人無幹,大王萬勿責怪女公子。”

話音方落,不待衆人反應,一頭望廊柱上撞去,霎時血流如注,倒地不起。

衆人俱駭,尤其劉昭年幼,卻親見此景,不由又驚又痛,尖叫一聲,當場吓暈過去。

劉徇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好生安頓後方自屋中出。他望着外頭忙碌清理痕跡的仆從,眼底閃過一抹深思。方才阿姜的話,他自然不會信。若無人背後指使,一個尋常婢子,如何有這樣的能耐與謀算?

只是,這偌大的信宮中,還有何人與趙姬有這般深仇大恨?

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頓時面色陰晴不定,召來劉季,輕聲交代數句後,快步離去。

……

時近雞鳴,郭瞿于宮門處徘徊許久,終得到再召。

才入內,便見數名侍衛架着個女子往外去。那女子昏迷不醒,披頭散發,左右兩頰分黥了“诽”、“謗”二字,烏青的字跡旁依稀可見斑斑血跡,狼狽可怖。

此女正是宴上誣告王後的婢子。

郭瞿眼皮一跳,趕緊攔住問道:“爾等往何處去?”

侍衛一見是是他,便停下腳步,恭敬達道:“大王有令,将此女送予鄭姬一觀,以示懲戒。”

郭瞿心中一緊,趕緊擺手示意他們離去。

鄭女為翁主之女,不可上刑,大王便以此女震懾之,想來是當真憤怒了。劉延壽與鄭胥自不會願交出鄭女任憑處置,這其中的代價,恐怕只有以舉國之力來償還了。

殿中,劉徇面色冷凝,甫見郭瞿便問:“君卿,事可已妥?”

郭瞿自袖中取出早已早已預備的竹筒,交予他手中。

劉徇取出其中竹簡一掃,當下冷笑一聲:“萬事俱備,劉延壽今日必要就範。”

……

卻說劉延壽與鄭胥二人,此刻正于屋中來回踱步,相顧愁眉。

宮人待其倒甚禮遇,被衾床鋪,酒水飲食,一應俱全,只是他二人既知今日之事,竟是鄭冬蘭惹出後,哪裏還能安睡?

尤其方才,劉徇更将那受黥刑的女子送來以觀瞻,更是教他們心神不寧。

劉徇此舉何意?難道當真要他們将鄭冬蘭交出,如此婢般受刑罰懲誡?這如何能夠?

鄭冬蘭悔不當初,數日前,她派人暗中尋往巫祝廟求藥時,曾得表兄劉安信,言語隐晦,只勸她行端坐正。她仗着劉安不知內情,又聽了那個名喚阿姜的婢子之讒言,并未懸崖勒馬,如今卻釀成大禍。

她望着那昏厥不醒的婢子,又驚又駭,生怕自己也會落此下場,遂撲通沖父親與舅父跪倒,哭求道:“阿蘭已知錯,先前實在是受奸人挑撥,才一時鬼迷心竅……舅父,父親,千萬救救我——”

畢竟是親生骨肉,鄭胥立時便心軟,将女兒扶起允諾道:“阿蘭,我與你母親只你這一個女兒,便是豁出性命,也不會讓你落到如此下場!”

倒是劉延壽,心中一個咯噔,遲遲不語。他對這外甥女雖也疼愛,卻到底不是親生女兒,眼下憐憫有之,更多的卻是怒其不争,若為一個鄭冬蘭,要徹底與劉徇交惡,似乎并不值得。

一時氣氛有些凝滞,鄭胥父女二個皆眼巴巴望着劉延壽,只等他表态。

劉安自然明白父親心思,只能勉強安慰:“事發時,我已主動将解藥交出,表妹亦主動坦白,蕭王素有仁善之名,既王後無大礙,表妹表妹應當不會受如此酷刑。”

他面對此情此景,亦是無力。

那日他發現表妹行事蹤跡後,便又派人去了那巫祝廟中求了解藥。他雖不知表妹究竟意欲何為,心中卻有不好的猜測,思慮再三,終還是派人悄悄往信宮中遞了話,一個給表妹,勸其行端坐正,一個則給阿姝,暗示她小心為上。

可惜,一個也未成。

如今這局面,只怕真定一國将付出不小代價。

四人正如熱鍋螞蟻,卻聽門外一陣響動,竟是劉徇至。

只見他推門而入,面色冷峻,再無往日常有的和煦微笑,鋒利目光一眼便掃向瑟瑟低泣的鄭冬蘭,刮得她越發抖如篩糠,不敢再擡眼。

“此女诽謗,下場諸位已見。”他雙手背後,睥睨四人,好不迂回,直入主題道,“卻不知鄭姬之罪,該當如何?”

四人皆是一凜,鄭冬蘭從前只将劉徇當作個溫潤如玉,謙和寬容的正人君子,不想他亦有這般冷漠迫人的一面,頭一個頂不住,撲通又跪下:“大王恕罪,妾知錯!”

劉徇俯視她片刻,雙手在背後攥緊,忽然換上溫和的笑容,轉目望向劉延壽與鄭胥:“鄭姬乃翁主女,翁主與我亦算同宗,我自不會太過苛責。”正當幾人稍松一口氣時,他卻話鋒一轉,“鄭姬既信巫祝,不妨從此常留廟中,潛心修行吧。”

“不!”鄭冬蘭先是一瞬茫然,待反應過他話中之意,頓時驚聲尖叫,直撲向鄭胥懷中,“父親,我不要!”

若當真入了廟中,往後哪裏還有王公儒士之家能瞧得上她?這一生的姻緣際遇,怕是都要到頭了。

鄭胥亦是氣急敗壞,顧不得禮儀,僭越罵道:“劉徇,你——欺人太甚!”

便是方才猶豫不決的劉延壽,亦覺此種處置實在重了,搖頭道:“你難道不怕從此與我真定為敵?”

目下,劉徇雖有些聲望,到底滿打滿算,也只區區三五萬人,而真定,卻有十萬兵馬之數,無論如何,都不該輕易樹敵。

卻不料,劉徇聞言,笑得越發和煦。

“諸位居我信都多日,怕還不知吧?中山與巨鹿二郡,正欲聯合舉兵,直撲爾真定小國。”

說着,他取出方才自郭瞿處取來的軍報,直接遞過。

劉延壽、劉安與鄭胥三人錯愕,趕忙取出竹簡細看,登時大驚失色!巨鹿郡守薛尚聽聞真定有聯劉徇,對巨鹿兩面夾擊之意,便趁其國中無人之際,聯中山郡守何泰,共舉八萬兵馬,共圍真定。

“孤何時要擊巨鹿——”劉延壽目眦欲裂,倏然回過味來,怒視劉徇道,“是你!你這小人,在外散步這樣的消息!我當真看錯了你!”

劉徇此刻已不見一分怒意,施施然行至榻邊,端坐而下:“我原也十分願同真定結盟,奈何我早陳無聯姻之意,爾等卻屢屢逼迫于我,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未待劉延壽開口辯駁,他又道,“況且,我早知真定空有兵馬,卻無良将。”

他一語道破劉延壽與鄭胥心中之事,令此二人面色變幻不定。

真定國小,靠着這幾年天下劇變而收編了不少往來的流民散兵,卻實無能練兵用兵的良将。無戰事時,尚可以人數唬人自保,一旦開戰陷困,便會不堪一擊。劉延壽與鄭胥正是因此,才急于尋一可信之人投靠。

劉徇對此早有察覺,卻不十分确定,直至如今見二人面色,方知自己猜測一點不錯。若他從前未娶妻,此番興許會将計就計,先娶鄭女,将其國中兵馬收入麾下後,再從長計議。

可他既已被迫娶了妻,便覺不願再重蹈覆轍,被人逼迫。以女子為籌碼成事,實非大丈夫所為。

他不再多言,冷冷道:“話已挑明,時日不多,諸位自斷。”

說罷,起身離去。

……

寝房中,阿姝自劉徇離去後,輾轉一夜未成眠,第二日一早起身,便先去探望雀兒。

雀兒昨日被那歹人擊打,幸未傷要害,只暈了一陣,由醫工施針後,便已轉醒,如今雖額角腫起,卻已行動自如。

阿姝見她安然無恙,這才松了口氣,親到榻邊握她手道:“幸好你無事,雀兒,實在委屈你了。”

雀兒憨憨一笑,因偶爾還頭暈,也不敢搖頭,遂擺手道:“無事,我皮糙肉厚,十分禁摔打。況我機靈得很,那人只稍一打,我便先裝暈了,少吃了許多苦。”

阿姝知她這是寬慰自己,心中仍是愧疚。

雀兒張目四顧,見屋中無人,方湊近,小聲道出心中憋了許久的疑惑:“阿姝,我不懂,明明太子曾偷偷遞過信,為何阿姝并不事先設防?”

阿姝微微一笑,頰邊露出淺淺酒窩:“如何沒有事先設防?我不是要你看準了,太子的确跟了來,才出殿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不知道寫不寫得出第二更了,現在只有一千字,如果十二點前沒更,明天早上補上吧,因為今天晚上還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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