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離開彼此後,就沒再見面了。
其實在同一個城市裏,怎麽可能從此不再碰面?但是命運就是如此,讓我與她在同一片天空下,卻只能用腦海裏逐漸模糊的記憶懷念
着彼此。
像是現在,我在寫日記,是我短期內最後一次寫日記,談的還是她。
我真是發了瘋的想見她……
不寫日記了,一來因為沒有時間,二來,我不想一提筆談的都是她。既然分手了,就算百般不願意,也得讓她從我心裏走出去。
本來想,我可以在心裏留一個位置,不管是多小的位置,總為她留個位置,好讓我可以時而思念她。
我做到了,只是以慈,你在我心裏占的位置太大了,大到我沒有心思處理正事……爸媽生意失敗後留下了兩千萬債務,兩個年紀不
過才三歲和四歲的弟弟,還有生活中種種的考驗與痛苦、絕望與希望……
所以我必須把這個位置取回,讓你離開……真可悲,我連為你保留個位置的能力都沒有,我這個男朋友,真的是失敗到了極點。
以慈,離開吧!
日記結束前,最後再說一次……我記得你,永遠不會忘記,只是我必須暫時讓你離開我的記憶,這樣我才能走下去。
但我永遠記得與你的約定,我們談過的「以後」,然後我期待有一天可以跟妳不期而遇,到時候,但願你還記得我,我也記得你。
就算到時候你已忘了我,也沒關系,只要你已得到幸福,我也會祝福你……
面店內已經沒有客人了,畢竟早就過了晚餐時分,四個弟妹各有各的工作,忙碌中臉上依舊帶着笑容。
多了這四個年輕人,讓面店氣氛活躍許多,時而可以聽見以惠與如風的鬥嘴聲音,聽見以恩與如鐘的勸告話語,聽見以慈的溫柔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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囑。
汪如松踏進面店時就看見這樣的場面,當下直覺認為,這應該是個正常的工作環境,他一開始的擔心确實多餘了。
如風聽到大哥的聲音,直接跑了出來,開心的對着哥哥大叫,「老大,你怎麽會跑來?」
「我來看看你們。」
如鐘也面帶微笑,「大哥,你工作這麽累,下班就先回家啊!我們很快就回去了。」
汪如松的擔心其實都寫在臉上。
丁敏珊站在一旁面帶微笑,「我跟你們大哥肚子也餓了,聽說你們在面店打工,就一起過來吃消夜,順便看看你們。」
汪如風拉着哥哥,要把他最喜歡的哥哥介紹給方家三姊妹。
「大姊,這就是我家老大喔!他叫作汪如松。」
方以恩與方以惠湊在一旁,看着眼前這個溫文儒雅的男子,果然跟她們想的一樣,可以這樣不辭辛勞将兩個弟弟養大,這個哥哥确
實有慈父的樣子。
「汪如風,你哥比你帥很多耶!」方以惠偏要挖苦汪如風,要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三兄弟是同個爸媽生的,哥哥長得帥,弟弟
會差到哪裏去?
沒想到汪如風一點都不以為忤,還哈哈大笑,「廢話,我家老大當然帥,在他面前,我只是小咖好不好。」
「哎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呵呵……」
汪如鐘搖頭,介紹方家三姊妹給哥哥認識,「哥,這是以恩跟以惠,以恩跟我同班,以惠和如風同班;這是以慈姊,是她們兩個的
姊姊,以恩跟以惠都是以慈姊養大的喔!」
特別強調後面這一句是因為方家的處境和汪家真的很像,兄姊帶大年幼的弟妹,為了各自家庭努力付出,讓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家
庭可以站穩腳步,重新出發。
汪如風聽着,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站在兩個妹妹身後,方以慈的身材明顯小上許多,雖然方以慈才三十歲,但對應着妹妹的青春年少,她因生活壓力反而顯得略有風
霜,甚至可以明顯感覺到疲累就壓在她的肩上。
「……」
方以慈也凝視着對方良久不語,兩人對望,胸中明顯劇烈起--心中更有千言萬語,臉上卻努力不擺出太多表情,尤其是在兩人的弟
妹面前。
她有好多話想說。但在兩個妹妹面前,甚至在那個站在汪如松身邊的女人面前,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幾個弟妹以為兩人因為彼此陌生,所以不知該說什麽,汪如風哈哈大笑,率先打破僵局。
「哎喲!幹嘛站着發呆啦?」
方以慈驚醒,臉上迅速挂上熟悉的笑容,那樣的笑容都是用來招待客人用的,不過度怠慢也不過度熱情,不深也不淺、不多也不少
,若非練達世事,怎麽拿捏「第一次見面」的兩個人應該有什麽樣的表情。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失禮。」趕緊拉開最近的一張椅子,拿起抹布将餐桌擦拭幹淨,「你們這裏坐,我馬上煮面請你們吃。
」
丁敏珊出聲,搶在汪如松之前發言,「這怎麽好意思?」
「別這樣說,既然是如鐘和如風的哥哥,我當然要請客,如鐘和如風也常常吃我煮的面,他們都很喜歡。」
汪如鐘點頭,「哥,以慈姊煮的面很好吃喔!」
汪如風也跟着稱贊,「沒錯,老大,你一定要吃吃看。」
沉默了好久好久,汪如松斂了斂眼神,臉上扯出淡淡的笑容,「那我就接受了,謝謝你。」一貫的溫文儒雅、風度翩翩。
臉上微微扯了一下,随即用更燦爛的笑容來掩飾,方以慈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讓自己多洩漏一分情緒。
幾個弟妹都沒發現兩個兄姊的異樣,自顧自的拉開椅子,讓汪如松與丁敏珊就座,然後就是熱情的招待,這個倒茶,那個跑去切鹵
味,那個跑去幫忙方以慈煮面……
汪如風左看右看,「那我要幹嘛?」
「你哪邊涼快哪邊去啦!」會對汪如風說這種話的,當然就是方以惠。
「那我守在門口,不讓其他客人進來。」
汪如鐘趕緊攔他,「你別鬧了。」
弟弟的可愛舉動讓汪如松稍微松懈心防,放寬心情,「如風,別鬧了,別給人家找麻煩。」臉上帶着笑容。
「哦……」
「嘻嘻,你真是大笨蛋耶……」
「嘿嘿……」話說只要在汪如松面前,如風就乖得像小貓咪一樣,連被罵都不會回嘴,只會一徑傻笑,果然有戀兄情結。
然而這樣溫馨有趣的畫面卻完全沒引起方以慈的興趣,她獨自站在瓦斯爐前安安靜靜的煮面,動作熟練俐落卻面無表情,心思仿佛
早已遠飛。
方以恩在一旁幫忙,同時也跟姊姊聊天,方以慈并非毫無回應,适時仍會出個聲回應妹妹的話,但就是沒多講一句話。
「姊,面會不會太多了?」
方以慈看向鍋子裏不停沸騰的滾水,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丢了三團面下去,她苦笑以對。「招待客人嘛!多一點沒關系。」
方以恩笑了笑,「汪大哥那麽瘦,應該吃不完吧!」
方以慈聽到妹妹這麽說,這才發現方才對上眼時,她沒注意到汪如松的身材,想回頭,卻發現自己身體動都不敢動。
那麽瘦……他好像真的消瘦很多……
比記憶裏的他瘦很多……不過她也不太記得當年的他的确切容貌、外表了……記不得了……
「好了!」
「我端過去。」方以恩主動将面端走。
爐子前留下方以慈一個人,繼續面對着那鍋水發呆,瓦斯關掉,沸騰的滾水逐漸平息。
汪如松背對着門口,吃着端上來的面,他故意這樣坐,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個突然出現的人。
重新遇見她的場面.這十二年來他想過很多次,沒想到真的發生時,他竟會這樣淡然、這般穩如泰山。
丁敏珊品嘗那碗面,吃了幾口,驚呼不已,「真的很好吃,面條好Q喔!不錯,真的很棒……」
幾個弟妹站在一旁又得意、又驕傲;方以慈依舊站在爐子前,只是她換了動作,拿起抹布不停擦拭四周,但就是不看向店內。
汪如松也是,兩人始終互相背對,沒想到再見到面卻是這樣的場景,他在心裏重重一嘆,想起方才她的面無表情。
「她不記得我了……」
聽見他的喃語,「你說什麽?」
搖頭吃面,甚至快要将頭埋進面碗裏,任由蒸騰熱氣掩蓋自己同樣也發熱的眼眶。
他不記得我了……
也難怪,十二年了……
「姊!」
「……」
「姊?」
「怎麽了?」
方以惠一臉狐疑的看着她,「你在想什麽啊?我叫你好幾聲,你都不理我。」嘟着嘴,似乎有點不開心。
即便到現在,方以惠還是喜歡跟姊姊耍賴,畢竟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把姊柿當成媽媽,女兒對母親耍賴,很理所當然吧?
「對不起,姊姊分心了。」
「以惠,姊姊累了一天,一休息當然會分心,你不要這樣。」
「我只是跟姊姊說着玩嘛!」抱着姊姊的手臂撒嬌,「姊,不要這麽累,下次讓汪如風多做一點事就好了啊!」
方以慈捏捏妹妹的鼻子,「如風還是學生,跟你一樣,如果姊舍不得你太累,當然也會舍不得他太累。」
「誰理他啊!」
方以恩突然說了一句,「讓汪如風累到生病,你也不理他嗎?」
「他沒那麽遜啦!而且……笨蛋是不會生病的。」方以惠咽了咽口水,「不然讓他多做一點點就好了,不要讓他做太多。」
方以慈笑着,「你這孩子,溫柔一點。如風是個很好的男生,不要對他太兇。」
「誰教那個大笨蛋一天到晚惹我生氣……哎呀!不理他啦!」方以惠對着方以恩丢了個眼神,不顧方以恩不甚贊同的回應眼神,立刻
開口就問:「姊,妳……以前有沒有交過男朋友啊?」
方以慈有點訝異,「幹嘛這樣問……希望姊姊給你意見啊?」
一向灑脫大方的方以惠突然有點害羞,「幹嘛說到我身上?我是在說你耶!這些年都沒看你交個男朋友,人家好奇嘛!」
方以慈沉默許久,似乎在掙紮該不該說,也可能是在掙紮什麽可以說、什麽不可以說。
「以惠,這是姊姊的事,你不要問太多。」
這丫頭,上星期如松大哥到店裏吃面之後,就興致勃勃的說要撮合如松大哥與大姊,還慫恿她去打探大姊的感情世界,了解一下大
姊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以惠說,她們是姊帶大的:學長跟笨蛋如風是如松大哥帶大的,兩家實在很像啊!要不要幹脆叫如松大哥追求姊姊……這丫頭真是什
麽鬼點子都想得出來。
本來她們還想,可以撮合趙老師和大姊,不過趙老師比姊大了五歲,雖然她們不讨厭趙老師,但總覺得姊值得更好的,現在有個英
俊潇灑的如松大哥,當然要試着撮合兩人看看。
「沒關系,你們都長大了,姊确實應該跟你們分享一下類似的經驗。」
「姊,說說看嘛!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
方以慈想了想,腦袋裏率先浮現的就是那張俊朗的面孔、溫和的外表、體貼的态度……
「姊好多年前交過一個男朋友,他長得還不錯,是個很俊秀的男生;他很溫和,很少看他發脾氣,也很體貼,更是個負責任、願意
照顧家庭的人。」
「然後呢?然後呢?」
「我們從高中的時候開始交往,交往了三年,因為那時候都是學生,約會行程很無聊,都是從學校一起定回家,可是每天都很期待
這場約會。」
「好浪漫喔!」
方以恩問:「那後來呢?那個男生呢?既然他那麽好,為什麽你們沒有繼續在一起?」
以恩其實大概知道為什麽,原因不外乎跟她們方家的處境有關,但這只是她的猜測,沒經過姊姊證實。
方以慈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該怎麽說,良久後才緩緩開口,用最平和的語氣訴說當年兩人的決定。「……那時候我們決定分手,沒
有争吵,也沒有怨恨。」
「為什麽?」方以惠不解,急急追問。
「那時候家裏有很多事,姊姊真的沒有心思去談感情,既然如此,幹脆放了彼此,其實……」
「所以那個家夥知道我們的狀況,就決定跟姊分手?」聽出端倪,方以惠氣急敗壞的追問,方以恩也一臉嚴肅。
「我們是協議分手的……」還想解釋,卻發現越解釋越不清楚。
「一樣啦!」方以惠氣到越說越大聲,「哪有這麽過分的,那個時候姊很辛苦耶!竟然還跟姊提分手?二姊,是不是很過分?」
方以恩看着大姊.「姊……是我們害了你。」語氣略微顫抖。
如果不是要照顧她們,那個男生不會跟姊姊分手。光聽姊姊形容那個男生,就知道姊姊很喜歡對方。
但該死的,那個男生怎麽可以趁着姊姊最需要人幫忙的時候跟姊姊分手?這代表那個男生根本不喜歡姊姊!
方以慈苦笑,「你們怎麽這麽想呢?來來來--」抱着兩個妹妹,「傻瓜,你們是姊姊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你們,姊姊什麽都不在乎,
不要胡思亂想,知道嗎?」
「……」
兩個妹妹緊緊抱着姊姊,但心裏都在咒罵那個跟姊姊分手的男生,尤其是方以惠,又傷心又難過。
看着吧!要是讓她碰到那個男生,絕對會把對方大卸八塊!
絕對!
汪家小客廳內,汪如松也面對兩個弟弟的拷問,尤其是如風,臉上充滿着頑皮的表情。
「老大,說一下嘛!」
汪如松有點狼狽,「你們怎麽突然想要知道這個啊?」眼神趕緊看向如鐘,每次麽弟搗蛋時,如鐘總會幫忙制住這個弟弟。
如鐘出聲,「如風,剛好就好。」
真沒想到二弟沒出手相救,反倒幫了一把,「你們兩個,串通好的啊?」
如風纏着哥哥,「老大,我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嘛!這個問題很簡單啊!」
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方以惠那婆娘……人不在四周,所以可以這麽叫她……她提議要撮合他大哥和以慈姊,他與二哥都覺
得,雖然他們都以為大哥很有可能跟敏珊姊在一起,但如果是跟以慈姊也不錯。
「好啦!」意識到兩個弟弟也到了年紀,自己或許真該傳承一些類似經驗,「大哥高中時交過一個女朋友,那女孩很可愛、很溫柔、
很體貼,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很負責任的女孩,很在乎她的家庭,永遠以家庭為優先,甚至把自己擺在最後,就算犧牲自己也無所謂…
…」
「然後呢?」
「因為她很忙,其實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約會,常常只能放學時一起相約走回家。我記得她最喜歡喝拿鐵,所以我常常買一杯給她喝
,只是那時候大哥沒什麽錢,只能買最便宜的……」
汪如鐘抱着胸站在一旁,「既然她有你講得這麽好,為什麽後來你們沒有繼續在一起?」
「對啊!對啊!」
汪如松楞了楞,似乎不知該怎麽說,想了許久才開口,「後來大哥……忙着家裏的事,你們也知道的,爸爸生意失敗.欠了這麽多
錢,大哥真的沒有心思去考慮感情的事,就跟那個女孩協議分手了……」
汪如風大叫,「所以她就跟大哥分手了?!」聲音之大,差點讓人震破耳膜。
汪如鐘也來不及制止弟弟,他的眼神裏滿是關切,緊盯着大哥。
「不是,我是跟她協議分手……」
「就在大哥最需要幫忙的時候?」
「你們……」看着兩個弟弟義憤填膺的模樣,汪如松突然感到頭很痛。
「哪有人這樣的啊!這麽勢利眼?」汪如風氣到快要發瘋。
如鐘也很氣,但與其說他生氣,不如說他感到難過,「都是我們害了大哥……對不起,大哥……」
這番話讓原本想要大聲為方以慈辯駁的汪如松頓時洩了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再嘆息。「沒這回事,你們……唉!都過去了,現
在大哥也很好啊!你們不要多想好不好?」
聽着大哥的勸慰,兩兄弟卻一點都沒感到寬心,夾雜着難過與憤怒,心裏對那個不知名的女生又是咒罵了幾聲。
大哥這麽好,那女人一定會後悔的。
一定!
「姊,你不是說要回去了,怎麽還不出來?」
時間九點整,面店鐵門已經半拉下,一天的營業結束,汪家兩兄弟先離開了,或者說兩人已經先被方以慈趕回去,所以現在店裏只
剩方家三姊妹。而以恩與以惠就站在門口,對着還在店內整理的姊姊喊着。
「姊是叫你們先回去,姊還有事要做,還有一些東西沒收好……」聲音從裏面傳來,顯見方以慈還沒回家的打算。
兩姊妹對望一眼,「那我們來幫你……」
「不用不用!姊自己就行……」
「沒關系啦!」以恩率先走進店內,看見方以慈還在擦洗爐臺,「姊,我們來幫你……」
沒想到兩姊妹被推了出來,「你們先回去好了,不是明天還要考試嗎?趕快回去看書……姊就說你們四個今天不用來……」
「那考試不難啦!」方以惠嘟囔着。
方以慈笑着搖頭,「別這麽有自信,趕快回去念書,再給姊十分鐘,姊等一下就回去了。」
以恩與以惠彼此互望,嘆息;以恩開口,「姊……那你快點回來喔!」
「知道了。」
幸好她們就住在不遠處,方父去世後,方以慈帶着妹妹搬到這一帶,租了一間小房子,坪數不大,租金也不高,是三姊妹目前的栖
身之所。賺了一點錢,這才再租下這個巷子內的小店面做點小生意,養活三姊妹。
兩個妹妹在方以慈催促之下,不情願的先回了家。店內頓時只剩下方以慈一個人繼續專心的整理着爐臺,接着她甚至彎腰蹲坐在小
矮凳上,拉過水管,清洗着鍋碗瓢盆。
她很專心,專心到沒注意時間迅速流逝,本來說再十分鐘,轉眼間竟過了半個小時。
等到方以慈将手頭上的工作全部做完,已經九點半了,她站起身,扶着幾乎伸不直的腰,隐約感到後腰傳來刺痛。「才三十歲,身
體怎麽會這麽弱……」
對着自己喃喃自語,但事實上,她知道理由--這十多年來,她過度使用自己的身體,如同透支一般,雖然才三十歲,身體卻滿是病
痛,似乎随時可能垮下。
而她的心應該更老了,生命明明才進入壯年,卻已無所期待,有些事有也好,沒有也好,她都不強求。
應該說,她只盼望兩個妹妹可以快樂長大,可以好好讀書,可以有一番成就,到那時她們方家才算真的走出困境,不再受到命運殘
酷的捉弄;其他的,她真的不在乎。
這十多年的經歷讓她學會的就是忍耐,爸爸中風癱瘓的那幾年,她既要照顧父親,也要賺錢養家,更要照顧年幼的妹妹。
那些年她什麽都沒學會,只學會了忍耐、學會了等待、學會了懷抱着希望,她相信終有一天苦日子會過去,太陽會升起來,一切都
會好轉。
她為什麽可以這麽樂觀?
除了因為兩個妹妹還陪在身邊,讓她可以對生命繼續保持樂觀外,因為她還有一樣東西……
那是某個人的祝福……
深呼吸,努力控制痛楚,同時迅速整理心情,如同過去十二年的每一天,她決定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下,明天天亮繼續拚。
走出面店,拉下鐵門,确定一切都沒問題了,這才轉身朝回家的路前進,這條路她很熟,這幾年她就是這樣來往在家裏與店裏。
她就像守着這個家與這間店的小狗一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的生活圈就只有這裏。
她常常想,以後就算不用養妹妹,她大概也離不開這裏了.
也好,等妹妹長大,離家讀書,甚至嫁人,她可以繼續在這裏賣面,表面上看來重複着同樣的生活,事實上到那個時候,她賺錢只
為養活自己,這才是為自己活。
這十二年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去的,她連回想都不敢,怕一想就會崩潰,就會喪失力氣,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好累好累……
往前看、向前走,過去就過去了,已經離開的人怎麽可能會再出現?就算再出現,可能也已經不認識了。
不認識了……
這幾天不停在腦海中出現那個人的影像,已經在她的心裏激起漣漪。就好像滴一滴墨水到清水裏,縱使墨色稀釋,仿佛消失在水中
,但仔細一看,原先清澈的水已變了顏色。
他忘了我嗎?
方以慈嘆息,邁開步伐往前走。
這也難怪,畢竟都過了十二年,以恩和以惠都長成這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十二年前她們還是小孩呢……
好快喔……
眼眶一濕,又是嘆息,站在路燈下,方以慈突然停下腳步,不想帶着這樣的情緒波動回家。
他……如松,他會不會其實在怨我?
我苦,他也苦,那時候他要還清他父親欠下的債,要照顧兩個弟弟,他會不會也有怨,怨我不能陪他、幫他?
臉上表情複雜,雖然露出苦笑,眼眶的淚水卻迅速蓄積。這十二年雖然不敢回想,怕一想所有情緒就潰堤而出,但是她碰到他了,
他就站在她眼前,兩人明明對望了,卻一句話都沒說,從他眼裏看不到熟悉、看不見意義,找不到曾經,如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樣
,互動僅只于此。
「唉……」抿着唇,深呼吸,努力控制希望淚水不要掉落,甚至故意昂起頭,卻徒勞無功,淚水還是從兩頰滑落。
嘆息,苦笑,伸手擦去淚水,深呼吸控制情緒,然後嘲笑自己、責怪自己,怎麽這麽脆弱?怎麽這麽軟弱?
這幾年吃了這麽多的苦,她都沒哭,每天辛苦工作,照顧癱瘓在床的爸爸,還可以抱着妹妹跟妹妹玩,陪着妹妹笑。
她以為自己很有勇氣,以為自己永遠樂觀向前,沒想到再碰到他的面,一切僞裝瓦解,現出了原形。
忘了就忘了吧!
她一個人記得就夠了……
調整好心情,确認自己的淚水都已擦幹,方以慈向前邁開步伐想要趕緊回家,別讓兩個妹妹擔心。
然而走出路燈下,卻發現前方陰暗處站了一個人,眼神似乎直盯着她看。方以慈心跳漏了一拍,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遇到壞人。
往前走,想繞過去,卻在從那人身旁走過去時發現了那人的身分,頓時內心訝異不已,卻又五味雜陳。
「怎麽……是你?」
是那個男人,那個讓她想了好幾天的男人,那個她以為已經忘記她的男人……十二年啊!分手至今已經十二年了,他好嗎?
他的苦日子過去了嗎?
他過得快樂嗎?
不管如何,她的祝福始終沒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