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牧城(13)

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良畫便解釋道:“其實彼時牧家夫人并非有孕,只是郎中誤診。但白家卻為此堅定了結盟的心,牧家索性将錯就錯,又特意尋了我來僞裝成他們的孩兒。”

世安總算聽明白了,在心裏慶幸的想,他跟那對色父子無關就好。

良畫又向着行遠點頭道:“小師父說得也沒錯。那牧老頭尋了個旁門左道,用我的血把我和他牧家牢牢地綁在一起。”

他忽然咬牙冷哼道:“那法子頗為霸道,其實說白了,就是用我的妖力和壽命來延長牧家的氣運和運勢罷了。”

行遠回憶了下,依稀記得牧府中的妖族守衛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多,便試着解釋說:“難道是那法子能把你修煉得來的妖氣和妖力轉回牧家,以便掩去你的妖族特征,又可助牧家在妖界平安無事?”

“小師父也聰慧得很呢。”良畫是笑着說出這句話的,但言語間并無高興之意。

聽到這裏後,世安再也忍不住了,紅着眼圈道:“我這就去把牧家那對狗父子綁來給你處置!”

良畫緩緩擡頭看着她,眼中盡是溫柔神色:“姑娘啊,何必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我……而去弄髒你的手呢?”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世安堅定地說。

白笙終于吐完了喉中的淤血,聽見她這話,立刻又惡聲重複道:“哈,他會為你而死的。記得我剛才說的嗎——你所在意的,終将都是一場……”

她話還沒說完,就再次“哇”的一聲,被行遠的佛珠打得只吐血,說不出囫囵話來了。

行遠直接無視了白笙那猶如被負心漢給抛棄了的幽怨目光,面朝良畫問道:“但恐怕即便把牧家父子抓來,也解不開你和牧家之間的羁絆吧?”

良畫微微一笑,颔首道:“不錯。而且這座宅子也困住了我,我最多能在這半城活動,無法再回到妖界去。而且——”

“牧家做的惡事都轉給我來消化、承受了。如今已過去多年,現在的我已經如那将要燃盡的油燈一般,即将熄滅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世安總覺得随着他的訴說,他的身影好似也模糊了些許。她甚至都能看到他身後的牆壁是什麽模樣了,有些令人心悸。

然而他的神色卻異常平靜,淨是面對死亡的解脫與坦然。

怪不得自認識他以來,他言語間就時常露出一種随性潇灑的感覺。原來不是真的随性潇灑,而是別無選擇、不得已而為之。

怪不得上次分別時,他曾神色無奈地說“我更離不開這裏”。原來他不是不想離開,而是無法離開。

他應該是真的被小和尚折去了一臂,只不過大約又用了什麽妖術或者法術,給自己做出了個新的臂膀來作以掩飾而已。

只是他們明白得太晚,還沒來得及找到解決的辦法……

良畫就快要油盡燈枯了。

怒極的世安轉向再度虛弱爬起的白笙,眼中冒着怒火:“說!你又做了什麽卑鄙的事情,逼着良畫不得不舍身救你那條賤命?”

白笙扶着牆,用衣袖拭去嘴角血漬,故意道:“你求我啊,你要是求我的話,我就告訴你。”

行遠立刻再次取下佛珠,寒着一張俊臉,作勢要扔向她。

白笙已經連番吃了那串佛珠的苦頭,又見他神色極為認真,立刻往後縮了縮身體,老實答道:“我只是讓那牧老頭設法保我一命而已,誰知道他竟然不惜拿出牧家的最後一張底牌來?誰又知道這小子居然恰好跟你們有關系?”

說到良畫,她忽然指着他,咯咯笑了起來:“與其操心我,你們還不如操心操心他吧。他呀,好像真的快死了呢。”

她又輕聲說:“世安啊世安,他會是你此生第一個因你而死的‘朋友’嗎?”

這話說得叫人心驚肉跳。

世安顧不得收拾她,猛地轉頭看着良畫。只見他的身形變得越來越透明了,似乎真要如那霧氣一般消散在空中。

她大驚之下直接跳過桌子走向他,有些手足無措的伸手拉他衣袖,想留住他:“良畫……你,你這是怎麽了?”

然而她的手徑直穿過了他的衣袖,什麽也沒捉到。她不死心的給他注入妖力,但那些妖力卻穿過了他已經半霧化了的身體,然後自發地回到她身上去。

良畫含笑看着她震驚又悲傷的臉龐,擺擺手制止她一再為自己輸入妖力的徒勞行為。

他溫聲道:“那牧老頭許諾說我若能救了白笙,便放我自由。如今,我終于自由啦。比起不得不死守着這樣一座渾濁、惡臭的白牧城不得解脫,我倒更願意早點死去……姑娘你該為我開心才是。”

這麽說他之所以很喜歡買香粉,應該就是覺得這城中太過惡臭、心頭時常覺得壓抑之故了?

世安見怎麽也無法為他輸入妖力,便用衣袖抹了把眼睛,手忙腳亂地從袖中掏出在妖界夜市中買到的香粉、其他小玩意兒給他看:“這都是我在妖界那邊買下的,本想等事情辦完了,就帶來同你讨茶喝、讨糕點吃,再一起去逛夜市買香粉的……”

然而此時良畫的身體,已經快要透明得看不見了。

行遠走過來,手輕撫上世安的肩。他想說出安慰的話,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良畫又笑着對他說:“小師父,你還欠我一個故事沒講哦。不過,恐怕我也沒機會再聽到了吧……”

世安終于忍不住鼻頭一酸,轉身伏在行遠肩頭無聲哭了起來。

她的淚水打濕了行遠肩頭,他懷中的赤蓮也開始微微顫動,似乎也在悲傷。

其實行遠自被空明大師撿回青雲寺後,就一直很難感受得到來自外界的諸多情緒。

雖說佛家修行本也就提倡杜絕愛恨嗔癡,但他似乎是生來就很平靜,總之不太像是尋常的孩子。

即便是随身攜帶的那朵赤蓮偶爾會發光,他也只能體會得到很小一部分情緒波動。

空明大師總讓他多待在房中望着窗外的風景,說是讓他多多領悟生命之美。等他覺得枯燥無味的時候,就又讓他修行靜心咒。

他所在的禪房地處偏僻,一向無人造訪。

因為其他師兄弟覺得他天生自帶蓮花、被主持青眼相加十分好運,卻偏偏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也不知是裝模作樣還是真的太過無趣。

只有二師兄行賢會時常偷偷來看望他,而且他還總會忍不住抱怨說,師父對他這個小師弟未免太過苛責,年紀輕輕的那麽清心寡欲做什麽?應該也放他下山見見世面才是。

但行遠沒有抱怨過,因為他覺得青雲寺挺好的,安全又安靜。至于外界的事物,與他又有何幹系呢?

直到那日師父終于開口說,讓他下山。結果他剛下山沒多久,就意外遇到了世安。

而有她在旁之後,他才感受到了更多之前不曾體會過的情緒。比如懊惱、心中刺痛、擔憂、困惑……

進入這白牧城之後,遇上了對城外諸事都無比好奇的良畫,又跟着世安一路打打鬧鬧,他才終于隐約明白了“好奇心”是怎麽回事。

其實就像世安說的那樣,良畫沒有做錯什麽事情,還對他們挺好的。

雖然世安看起來很在乎良畫,甚至還總為此忽略了他。但或許他也該像世安一樣,努力留住良畫。就算是為了世安……

說來也怪,自行遠心中有了這個念頭之後,世安鬓邊的青蓮竟然再次發光了。

那青蓮自動浮在空中,發出一層淡青色的光芒,将快要徹底消失霧化的良畫給籠罩在內。

于是一臉驚訝的、張嘴說着什麽話的良畫,就這麽慢慢的消失在了那片淡青色光幕之中。

世安感到了鬓邊的異樣,不解的轉頭,然後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困惑地問行遠:“這……是你做出來的?”

行遠遲疑着搖頭,他明明什麽也沒做啊?

此時,那朵青蓮又緩緩飄了回來,一層淡淡的光芒從中心開始往外蔓延至八片花瓣,将那些脈絡上照得有些清晰。

世安看了又看,不确定地問行遠:“它好像比之前亮了些?”

行遠微微蹙眉捂着心口,神色有些驚訝。

他早些時候已經将那白笙綁在一角,但仍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秘密,怕她又說出些讓世安誤會的話來。

于是他拉着世安往另一角走了幾步,又特意使了個隔絕外人耳目的小法術後,才掏出懷中赤蓮對她說:“剛才我這朵赤蓮,也一直在發熱。”

那朵赤蓮原本就比青蓮要亮些,此時發出的光芒也比青蓮要更熱烈點。兩朵蓮花放在一起,雖然赤蓮看上去更為光彩奪目,但青蓮發出的溫和光芒卻更令人心情愉悅、心神安定。

但是過了會,兩朵蓮花再次一同黯淡下去,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了。

只是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出,那青蓮的脈絡更加細膩了些,顏色更為淡雅了些,比以前還要出塵不少。

世安小心地捧着那朵青蓮,摸了摸它的花瓣後,輕聲喚道:“良畫?”

但是意料之中的,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行遠見她神色失落,便安慰道:“既然青蓮将他籠罩在內,那說不定日後總有機遇能再把他放出來。這青蓮也算是個寶物,蓮花又可助人塑形。良畫待在裏面,說不定也能早日生出一副新軀殼,再現世間。”

世安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或許再次點亮青蓮之時,良畫便能重見天日了。”

“現在——”

她小心地把青蓮放回鬓邊後,神情冷酷的轉身道:“該跟那白笙好好算算賬了。”

作者有話要說: 行遠:世安別難過,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世安:小和尚你待我真好。

行遠:因為你值得(溫柔凝視.gif)。

青蓮中的良畫:%¥#@……不難預想到,我以後要天天被塞狗糧了。求求你們多做個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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