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如天放學沒找到徐娜，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回家。
越往冬天去，天黑的越快。才下午五點多，路上的車都要開着車燈行進。在微微暗淡的車廂裏，沈如天的心又慢慢靜下來，車窗外的光影映在她臉上，一閃即逝。沒有手機電腦的學生時代，世界就在眼前，花香可以聞到，綠草可以觸到，想和人聊天就面對面交流，想玩就出去跑上一整天，走街串巷，弄得一臉灰……
長大以後，一方天地，十兆寬帶，什麽都是間接而虛拟的，一天說話不超過十句，其他一百句都在網上。漸漸喪失和現實打交道的勇氣，每天只在很小的範圍活動，好奇心也沒那麽強了，從一群人到一個人，到底是得到更多還是更少？
“今天回來怎麽這麽晚啊？”周五晚上出來逛街買衣服的人比平時要多，沈如天她媽在門口拍拍她，叫她趕緊放下書包來幫忙看着。
看什麽呢？看那些摸衣服試衣服的人有沒有把沒付錢的衣服鞋子悄悄夾帶走。人家問她價錢，她就喊一聲她媽或她爸，問：“這件多少錢？”
等人潮過去，她媽就開始摸着腰包數錢了，算一晚上賺多少。他們都是農村出來的，看見土地，就想種點什麽，小蔥小蒜南瓜辣椒。在後面巷子的拐彎口，她媽認識一人，就在他們家門前的一小塊地裏種了南瓜和小蔥。緊挨着的是其他人家的紅月季和白月季。
“你看我這南瓜漂亮吧？”沈如天她媽掂了掂手上一個柚子大小的黃南瓜，旁邊還有一個綠南瓜。
“嗯。”沈如天她爸從來不會說好話，叫他損人還差不多。兩口子當時在屬相上人家都說般配，相互也看對眼，但結婚十來年，大吵小吵從來不斷，有時還能動手。她爸有段時間特別迷彩票，嘴上經常說着：“等中了五百萬，媽的，立馬把黃臉婆休了，娶個小老婆，嘿嘿嘿！”她媽就在旁邊冷笑，“就因為你這麽想，所以你一輩子中不了大獎！”
晚上就是南瓜炖排骨湯，配兩個加辣椒炒的素菜。南瓜裏面澱粉多，湯熬的厚而稠，本身的清甜又去除了排骨的腥膩。沈如天盛了半碗米飯，蓋上湯和排骨，吃得特別美。
在外面讀書的時候，想起家，很多時候就會先想起媽媽做的菜，就算不是那麽好吃，但也是吃了十幾年的味道。天冷的時候，還是只有媽媽會在電話裏說一句要加衣服別凍着。小時候很容易得到的東西，比如溫暖，關心，單純的朋友，簡單快樂……在以後，卻要加倍百倍的努力去争取去維護才能獲得一部分，守住一部分。
街上的情歌停了，夜緩緩而來。廚房的小窗外是一條極窄的水溝，牆角長着野草和濕滑的苔藓，一到晚上就有蟲兒斷斷續續的叫。它這樣叫着，卻讓夜更安靜，好像全世界都在默默聽着。燈是暈黃的，在有一點寒涼的晚上，照在白牆壁上，有些暖暖的。
沈如天在長大以後也經常想過，很多事和道理，“要是早一點知道就好了！”又或者“能重來一次該多好。”但她沒想到，她真的有了這樣的機會。
沈雲今天回來的比較晚，她裹着被子，對着課本和手機，臉上時而憂愁，時而欣喜。沈如天猜，她是戀愛了。
“姐，你在想什麽？”沈如天笑嘻嘻的。
“關你什麽事……”沈雲一副不想任何人靠近的樣子。
“哦。”沈如天換了另一種說法，“你想不想知道你未來的老公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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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白她一眼，“你知道？”
“知道啊！”沈如天當然知道了，她老姐出嫁那天還是她托的婚紗裙擺。只不過現在的沈雲還不知道。
“我以後，不嫁帥哥就嫁有錢人，哼！”沈雲現在談的這個是個四川的小帥哥，但家裏窮的叮當響。況且沈母不準她們嫁外地，離家太遠。
“唉……”沈如天不自覺的嘆了口氣，可惜她老姐最後嫁的既不是帥哥也不是有錢人。只有一件事，她說對了，那就是結婚年齡，她說二十五六，果真就二十五嫁了。
“我給你做個測試吧。”沈如天随口瞎編，“你走進一家店鋪，店主決定要送你一件禮物，你覺得他會送你什麽呢？A水晶球B玫瑰花C魔法杖，你選哪個？”
“我選……我選水晶球！”沈雲沒有問為什麽她要走進這家店，為什麽店主要送她禮物，這個時候的她還是很少女，很夢幻，相信這些命中注定之類的東西。
“嗯，接下來還有……”沈如天又說了幾個。其實不管她選什麽，說什麽，根本不重要，沒區別。她這樣做，只是為了能讓她願意和稍微相信她将要說的話。
“算好了，你的真命天子的類型。”沈如天掐指搖頭，像模像樣的，“他呢，對你非常好，非常體貼，百依百順，你們倆結婚之後，主要都是他聽你的。感情呢，非常美滿，基本不吵架，吵架都是他先認錯，他哄你，他愛你比你愛他要多。嗯……”
沈如天靜靜聽着，等她說完，問：“帥嗎？家裏有錢嗎？”
“這個……情人眼裏出西施，你認為他帥他就帥嘛！”沈如天撓撓頭。
“到底帥不帥？別人怎麽看他呢？”沈雲對這個問題還是挺在意的。
“不太帥。”沈如天不好意思多說。
“哦。”沈雲好像想通了，“男人嘛，帥不帥無所謂，太帥了容易花心，一般就行了。”她接着問，“那錢呢？”
“錢嘛……”沈如天覺得這個不是很好說，“你将來特別有能力，賺的錢也多，結婚的時候就有一筆存款，反正經濟方面不是問題。”
“他是不是四川的？”沈雲還是不甘心的問了一句。
“不是，你嫁的離家不遠。”沈如天說的是老家。
“啊？”沈雲好像有點郁悶，“我怎麽會嫁那樣的人？”
“因為他對你好啊！你最終被他感動了……”
“真的假的？算了算了，你說的肯定不準，睡覺睡覺。”沈雲嘴上說着不信，但一翻身，眉毛就皺在一塊，咬着嘴唇糾結思考了。
沈如天聳了聳肩，其實她也真的沒想到她老姐最終會嫁給那樣一個人。他們的情路走得特別坎坷。在沈雲看淡了金錢和外表，只想找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時候，他們倆才真的修成正果，走到一起。
沈如天關了燈，在黑暗裏笑了笑，她這樣也算是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了吧。
周六一早，就聽見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響，風吹過葉子和草叢。早上起來，沈爸沈媽先把地鋪收了，搬開密碼箱，排成一排。沈如天把塑料皮上栓着鐵柱子的繩頭都一一解開，然後卷起來，讓沈爸站在板凳上系在最高處。
雙休日是店裏生意最好的時間，一般十點過後就開始有人。
這時候還流行收音機，用磁帶放歌，一首接一首，賣磁帶的店裏滿滿當當都是一格一格的各種明星封面的磁帶盒。在照相館對面就是一家蛋糕店，他們家每次烤餅幹面包都能招來不少人。沈如天她老媽就喜歡吃他們家賣的帶瓜子仁和花生仁的酥性餅幹。沈如天也喜歡，不過她更喜歡的是現烤出來的無水蛋糕，又軟又香，入口即化，涼了以後就沒這口感了。
還有一個很小的店鋪，是賣定制皮鞋的，店裏只有一個人，有時是兩個人。一個是師傅，一個跟他學做皮鞋的小姑娘。小姑娘二十出頭，圍着一個碎花圍裙，一手拿皮鞋，一手拿錐子和線。頭發紮得整整齊齊，臉上幹幹淨淨。她說學會了，回老家自己也開個店。
沈如天以前覺得很神奇，為什麽有人要特地來定制皮鞋呢？直接買了多方便。但她現在知道，這些皮鞋都是什麽質量，什麽樣的人會來定制。
挨着皮鞋店數兩家就是賣面粉的。賣面粉其實也賣面條年糕其他之類的東西，但大家都習慣這麽叫。他們家裏裏外外都是面粉，連出來的人都是一身白大褂，臉上頭發上染一層面粉。令沈如天印象最深的是，在這個手機還沒普及的時候，他們家就已經有一臺一人高的漂亮冰箱了。紅色外殼，白色暗紋，一打開就亮燈，上面貼着店主女兒的迪士尼公主貼紙。
她走過這些店面，到了徐娜家門口。
徐娜家的鋪子才剛剛拉開門，她媽媽在門口擺東西。裏面都沒開燈，暗而深，透着濕冷的氣息。徐娜的媽媽看見她，沖她笑了一下，轉身又進去拿貨。
“阿姨，徐娜在不在啊？”換做以前，沈如天肯定早就跑了，她最怕和長輩打交道。
徐娜媽媽好像早料到她會問，立即回頭說：“啊，她不在，你找她？”
沈如天聽徐娜說過，他們家那邊重男輕女，都不關心她的成績，只想她盡早畢業下來賺錢供她弟弟讀書。他們也不喜歡沈如天到他們家裏來，好像總擔心誰拿了他們家的東西。
“哦。那她什麽時候回來呢？”就算她不一定說，沈如天還是要問。
“不知道，可能下午也可能晚上。”說完就從沈如天身邊蹭過去擺涼鞋。夏天剩的涼鞋，到現在還沒賣完。
“好，謝謝。”沈如天聲音很輕，帶着失望離去。她本來想找徐娜談談，談談為什麽近來對她有意無意的疏遠。但現在，她似乎在躲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