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指尖肌膚傳來清晰的灼燒感,痛覺将神經刺激得霎時清醒過來,陳子靳低嘶一聲,條件反射性地抽手,睜開雙眼。
“少堡主!”眉目讨巧的少女急忙靠上前來,捧着他灼痛的右手,發紅手指瞧得她眼中蒙出水霧,仿佛心疼極了。
陳子靳發蒙似的盯着她。
“都怪奴婢,怕您着涼,擅自将爐火挪近了些……不痛不痛,奴婢給您呼呼就不痛了!”少女說着,當真将他的手指捉近一些,在唇邊輕輕呼氣。
陳子靳有些頭疼,腦中似有洪鐘嗡鳴,對于她的動作久久做不出反應。
轉身看了看四周景致,眼下的自己身處一座高亭之中,四面垂着防風的簾幕,近身的小凳桌椅,身旁少女的發飾衣着,無一不是古色古香的存在,視覺太過奇怪,就像是将他關進了一個詭異的空間。
陳子靳萬般茫然,眼下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想要看見外面的風景,當即從那少女柔軟掌心抽出右手,自躺椅上翻身下來,快步行至亭邊撩開簾子。
——錯落庭院,曲折游廊,自高處放眼,大氣別致的古典府邸盡收眸中。
一切太過真實,實實在在的感觀讓他沒辦法将此地設想成天堂或者地獄,雖萬分不解,但他卻有着無比堅定的直覺,令他毫不懷疑,這裏是人間。
探手至亭外,雪花飄落到掌心,暖作晶瑩水珠,沁人膚骨。
難以接受,卻徹底肯定……他得救了。
身後少女語氣裏含着試探,輕喚道:“少堡主?”
陳子靳轉過身去,抓住她觸近的手腕,問道:“宋豫呢?”
少女不解望着他,神色擔憂,細聲細語地安撫:“少堡主,別怕,先坐下好嗎?”耐心溫和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在對着一個正常男子說話。
換言之,少女所表現出的态度,陳子靳覺得,更如同是面對着一個智障。
陳子靳凝眉,腦中謎團重重,不禁閉一閉眼冷靜半分。前一世身為警察時的嚴謹利落回歸本體,思忖後道:“從現在開始誠實準确地回答我每一個問題,簡明扼要,聽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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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睜大眼看着他,呆呆地點了點頭。
陳子靳松開她的手腕:“這是哪裏?”
少女眸色一黯,難掩心疼,回答的話音很輕:“這裏是落梅堡,少堡主……您別急,別怕,您在家裏的……”
對于她不尋常的态度,陳子靳暫且不予置喙,只接着問道:“我是誰?”
眼前人濕潤雙眸中終于落下淚來:“您是少堡主啊……”
“少堡主沒名字嗎?”
“有……”
“說!”
少女被吼得一愣,抹着眼淚小心翼翼地回答:“您姓陳……名作子靳……”
陳子靳聞言略微松了口氣。
——很好,他的确還是“陳子靳”。名字不曾有誤,不知容貌又是如何。想着便行至小桌旁,端起茶盞看了看水影中人的長相,五官沒有改變,一切如常。
陳子靳擱下茶盞,腦中線索轉來轉去,分析出兩個可能性。
第一,他被人救了,救他之人相當神秘,并且身份必定不簡單,才能布置出這樣完美的場景,對他進行一場目的不明确的活人實驗;而第二,是他幾乎完全否定,卻克制不住的一個荒謬猜測,那便是靈魂穿越。
作為一個根正苗紅三代黨員的無神論者,陳子靳從來不相信靈異學說,然而眼前的諸多細節都促使他不得不去考慮這一可能性,令他試着想象,也許電視劇中的穿越情節真的發生在了他的身上。
這同樣是比第一點更具可能的一個說法,一旦接受,那麽所有疑惑都能解釋清楚。比如他記憶裏那一場大火如何終結,為何他會在感受到疼痛之前便失去意識,為何醒來之後會突然地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
“這是哪一年?”
“啊?”
“年號。”
“弘順二十七年。”
回答使得陳子靳略微蹙起眉頭,他是一個自認中學時學習不差的人,對于歷史文化也絕非涉獵不夠,但眼下聽到耳中的這幾字,卻是聞所未聞過的。
如果他遭遇的事情真的是所謂的靈魂穿越,那麽他所處的空間,多半已不再是他所在的世界所認同的存在……
時間空間都不對,唯獨人如舊,更難令人理解,這一“平行地”究竟是什麽地方!
陳子靳很是着急,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最為着急的事情卻在心底裏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不論答案是什麽,找到宋豫,才是當務之急。
記憶很清楚,那場大火來臨之時,他和宋豫在一起,如果他得救了,宋豫也必然活着,也必然該是和他在一個地方。在這詭谲不知其真身的地方,他怎麽能放着宋豫一個人去面對諸多未知境況?
“宋豫在哪裏?”陳子靳咬牙問,望向少女的雙目一時可怖。
少女望着那眼神下意識想向後閃躲半步,失神一剎才恍然醒來,心想這可是少堡主,是癡癡傻傻的無害之人。
她定了定心才冷靜回道:“少堡主問的……可是新任盟主?”
“盟主?”陳子靳詫異,“什麽盟主?”
“武林盟主,奴婢若是記得不錯,新一任的盟主便叫宋豫,聽說武功很是了得。”
陳子靳沉默,對于武功一說暫且不顧,半晌垂首望向茶杯,探指蘸水在桌面上書下兩個字來,問道:“是這樣寫的,對嗎?”
少女偏頭看了看,暗自驚訝着少堡主的字怎的忽然如此有力了,輕輕點頭。
“告訴我,怎麽才能找到他。”
“您要尋找此人?”少女忽然躊躇,杏眸霎時圓睜。
陳子靳天職所致,自是無比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微妙神情,問道:“怎麽,不可以?”
“此事恐怕……要堡主準了才可以,擅自與正道中人牽扯上關聯,即便是您,也是不可的……”
陳子靳嗤笑一聲:“怎麽,這地方做事也和局子裏一樣,還要先征告boss?我想要是私事的話,沒那個必要吧。”
“嗯?”少女不解,越發擔憂地望着他。
解釋也解釋不清楚,文化差異,多說徒勞,陳子靳擺了擺手。
“算了,入鄉随俗……少堡主,堡主……前世沒見過我爸的樣子,我同你去瞧瞧吧,帶路。”
“去哪裏?”
“去見……”陳子靳頓了頓,改口,“堡主。”
“是,奴婢帶您去!”少女欣然一笑,向他施禮,一時不察說出了心裏話來,“這麽幾年,您是第一次主動提出想見堡主,堡主一定非常高興。”
信息量有點大,陳子靳在漸漸接受了眼下的遭遇之後,越發覺得事情似乎很是有趣起來,對于一個警察而言,如此處境所存有的并不只是茫然與危險——還有好奇與挑戰……
“你叫什麽?”兩人下亭而去,交談許久,行在路上時,他總算問出這一問題。
少女先是吃驚,後又神色顯得難過黯然,回道:“是少堡主賜給奴婢的名字,叫奴婢筱滿。”
陳子靳莫名愧疚了一下,也不解釋,行了幾步說道:“抱歉,我不會再忘記。”
少女不知說什麽,搖了搖頭。
陳子靳喚她一聲“筱滿”,随即又問道:“你解釋一下,這所謂的‘堡’是指什麽?”
筱滿已不再意外于他的任何問題,原本的陳子靳便是神智不清之人,素來喜歡問些不合宜的奇怪問題,只是今日話語更為稀奇了些罷,于是仔細思索回答道:“回少堡主,奴婢書讀得不多,說不太清楚的,但覺得……所謂‘堡’,其實就是個稱謂而已,比如門樓、比如教派,其實都一樣,多少人聚在這裏,便成了一個叫‘落梅堡’的組織。”
陳子靳聽明白了,笑着看她一眼。
“口才不錯,還說自己書讀得不多?”
筱滿抿唇腼腆。
“所以,”他道,“你再說說,落梅堡是個什麽樣的組織?”
“造些兵器,再拿這些個兵器做些生意,裏頭的人再習些武藝,吃喝玩樂的潇灑日子不少,打打殺殺的日子卻也多,時不時還與那些個正道中人拼上一場,就是這麽個組織。”剛得了贊賞的筱滿自認解釋得還算清楚。
的确是清楚,陳子靳卻聽得面色倏然變化,此時才當真反應過來,為何那會兒會聽着筱滿提到:落梅堡的人不可擅自與正道中人扯上牽連。
歸根結底……這不是……
“這不是黑道嗎……”陳子靳恰似自言自語。
筱滿蹙眉不覺,兀自回答:“武林盟裏的人,倒愛這樣說。”
陳子靳快要崩潰了。
這很不好,一位愛國愛民好男兒,那一世為了正義犧牲一切,驟然醒來一切颠覆……
他怎麽能成為黑道少堡主?!
柔軟雪花飄落肩頭。
冬日裏一身古裝的警察同志陳子靳,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