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993】08

【1993】

晚上晁鳴騎摩托帶我回的家。

這我才知道,晁鳴自己買了輛摩托,一直放在施奧那裏,因為他媽媽不允許他玩這個。和叫的摩的不一樣,晁鳴給我戴上頭盔,又囑咐我拽緊他。

北方冬日寒冷刺骨。我的胸口是一灘水,晁鳴的後背是生石灰,只有緊緊貼着他抱着他,才能獲得熱。他騎着車,我就變成赤道和兩極,這裏冰、那裏又滾燙得鑽心。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盈滿我的耳朵,可我的腦袋離晁鳴的心髒最近,它跳一下,我的溫度就漲一分。

“晁鳴,”我用正常的聲音說話,“很開心,昨晚,你親我。”

混亂的語序,我把該說的都說了。

晁鳴沒回應,什麽聲音都被吞進去,他根本聽不見,我權當我倆心知肚明。在街口等紅燈,晁鳴停車,我卻還抱着他不放手。

“點兒,”晁鳴用胳膊肘頂了我下,“你看。”

我從他身後探出頭,晁鳴正指着天空。

“還沒到三十就放煙花。”他笑着說。我看不見晁鳴的臉,可是這個語氣我再熟悉不過。我們兩個都帶着頭盔,偏偏還挨得很近,像兒童節人民廣場上擠在一起的兩顆氣球。

秾麗煙火,綻放的蘑菇狂舞。

“大家都等不及啦,要新年,要穿新衣服,要吃新食物。”我說。

“你喜歡過年嗎?”

“喜歡。”

晁鳴還要接着說,被我打斷:“哎呀好了,綠燈!快走!”

他擰摩托把手,“嗖”的一下,我差點倒在後面,于是連忙抱着他。

Advertisement

“晁鳴!”這次我大聲喊,“我家每年三十十二點都會在樓底下放鞭炮,聲音特別大!”

“是嗎!”晁鳴也喊着回我。

“小時候我媽還給我買花炮,就那種,像孔雀開屏一樣的炮,一角錢兩個!”

“我也喜歡放炮。”

風都灌進嘴巴裏,被髒器搗碎熏熱了再噴出來。

晁鳴把摩托停在院子,翻身下車,又扶着我讓我下來。他取下頭盔的時候頭發翹起,我踮腳給他壓了壓。

“車怎麽辦?”我問。

“施奧明天給我騎回去。”晁鳴回答。

正當他鎖車,晁揮從車庫裏走出來,看見我和晁鳴。

“什麽時候買的?”他指那輛摩托。

“上個月。”晁鳴回答。

“媽知道了收拾你。”晁揮抛出一句話就往家裏走。

晁鳴斂了下下巴,開始解手套,然後把它們塞到後備箱裏,我跟着他,走到客廳他都沒和我說一句話。

“昨天晚上你和…”我一邊換拖鞋一邊小聲問他。

“上床了。”晁鳴擡眼看我,聲音很厲害,洩憤似的。

“哦。”

“感覺一般。”

“哦。”

“也還不錯。”

“…今天二十八,”我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故意撞他,“後天三十,我得回家了。”

等回到卧室的時候晁鳴對我說:“我剛騎車的時候在想,如果我媽這幾天不回來,你就留我家過年。”

“初一我得和我爸他們回老家看爺爺。”其實我挺想留在晁鳴家的,比在許朵朵家好一萬倍。

“你爸再打你,就來找我吧。”

聽到這句話我吃驚地看了眼晁鳴,他把大衣挂在架子上,又開始脫毛衣,內衣邊被卷上去,露出一塊幹淨漂亮的小腹。

“我在老家,回不來的。”我說。

“知道我家電話嗎,給我打電話也行,我來接你。”

“晁鳴,我有東西送給你。”我覺得我的心好像一塊軟軟的血豆腐,晃晃悠悠的。

我從枕頭下面拿出那個盒子,上面有香槟色彩帶系的蝴蝶結。

“給。”

晁鳴拿着沒打開,“那天你去東宇百貨就為了買這個?”

“嗯,你必須喜歡。”

晁鳴笑了聲,開始解蝴蝶結,他把盒子蓋掀開,指尖在鋼筆筆身上劃過,“點點,其實你不送我這麽貴的,我也喜歡。”

“你就應該用貴的筆寫字。我灌好墨了,你試試呗。”

“行。”晁鳴從書桌上拽了張廢紙,開始往上面寫字,“謝,謝,姜,亮,點,同,學,送,的,禮,物。”

寫完了,他把那幾個字展示給我看。

“告訴你個秘密,”我用氣聲說話,“我好喜歡你呼機上的黑石頭。”

晁鳴二話不說起身,從大衣口袋裏拿出呼機,然後把那個吊墜取下來遞給我,“是你的了。”

“回禮呀。”我毫不猶豫接過來,緊緊攥在手裏,要不是理智警告我,我早在晁鳴床上打滾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晚,臨睡前偷偷親了晁鳴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每到一個地方都要花一些時間整理情緒、加速适應,無論是從學校回到家還是從家回到學校。第二天晁揮開車帶着我和晁鳴去許朵朵家,我看到越來越熟悉的沿途景物,那種不适應感就愈加強烈。

“哥哥你把我放路口,我自己走進去。”我對晁揮說。

晁揮在後視鏡中看了眼晁鳴。

“別的路能過嗎?”晁揮問我。

“嗯…西邊那條路可以通車,咱們現在在東邊,只能人過。”我回答。

“後備箱的牛奶你自己又掂不動。”晁鳴解釋。臨走前晁鳴非要給我帶幾箱牛奶回去,說反正快過年了就當送禮而且他家都不怎麽喜歡喝牛奶。

哎呀就跟,就跟我回娘家似的。

我給晁揮指路,他沿着西邊那條道往家屬院裏開,開到鐵門那裏停了車。

“進不去了,”晁揮拉手剎,“晁鳴,你去送送同學吧。”

晁鳴和我一起下車,他從後備箱裏拿牛奶,自己全提着。我跟在他後面,臉悄悄紅,真就跟回娘家似的,羞死了。

“第二單元。”我對晁鳴說。

過年的時候就喜歡趴在窗戶上往下看,尤其是在早上,總會有一家連着一家掂着紅紅的年貨,蜜蜂一樣往每家每戶進,很熱鬧。晁鳴掂着奶我跟着他,也是一家人。

掃興的是,就在我和晁鳴到樓梯口的時候,正巧碰到下樓倒垃圾的許朵朵,她最先沒看到我,逮着晁鳴很盯了會。等她終于注意到我,兩眼珠上下一晃,嘴裏飄出個字:“呦。”

她把垃圾一丢,雙手抱臂,“還知道回來啊?”

我撇嘴,“嗯。”

“這位是?”許朵朵問。

“我同學。”我回答,甚至連晁鳴的名字都不想和他說。

“怎麽來的,呀,手裏拿的什麽?”

“他哥哥開車送我們來的,我和他先上樓。”我看見她就煩,也不想讓她再看晁鳴了,于是拉着晁鳴就往樓上走。

“剛剛那是我後媽。”我小聲向晁鳴解釋。

“你說過。”

“懷孕了,嬌着呢。你把東西房門口就走吧,我爸不會怎麽我的。”

晁鳴把東西放下,“開學見。”

“開學見。”

晁鳴走後,我深呼吸,開始敲門。

幾乎是緊貼着我,裏面傳來姜為民的聲音:“不是帶鑰匙了嗎,敲什麽敲。”接着是很重的腳步聲,姜為民打開門。

“……”他要說什麽話卡住了,“還知道回來啊?”

真不愧和許朵朵一家的,問的問題都一樣。

姜為民把奶掂進去,“這哪兒來的?”

我正要回答,剛上樓的許朵朵把話接過去:“點點的闊朋友家拿來的呗,诶,”她撞我的肩膀,“怎麽認識的?”

“我室友,以前是同桌。”我老實回答。

“離家出走的這幾天都住在人家家裏?”姜為民将信将疑。

我點點頭。

“老姜你是不知道,人開着轎車呢,”她把嗓音壓低,“我看半天,上次你給我看報紙上的那叫什麽公爵的。”

“尼桑公爵。”姜為民說。

“車牌號裏三個八。”

姜為民瞪大眼睛,又拿起一箱牛奶仔細看了看,說:“這同學不錯。”

我有點惡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