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00】13

【2000】

記得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姜為民帶我去公園捕蝴蝶。北門涼亭旁有一叢開得正豔的馬纓丹,上面的蝴蝶巴掌那麽大。在那之前我見過最多的就是菜粉蝶,長得跟蛾子似的,唯一的優勢就是多,哪哪都能見到。那天我在花簇裏碰見一只漂亮的黑蝴蝶,翅膀邊緣繁雜,有孔雀綠的眼對。

比菜粉蝶好捕捉,因為往往越大的東西行動就越遲緩,它停在一朵怒放的馬纓丹上,口器蠕動。

姜為民用手捏住它的翅膀,它就無法再飛了,讓人既可憐它又想摧毀它。姜為民統共捉到四只,還有兩只黃鳳蝶和一只不知名的偏藍蝶。

回到家的時候蝴蝶已經奄奄一息,只有觸角在顫。我有一本很厚的《基督山伯爵》,是我媽送我的十歲生日禮物,那時候太小我讀幾頁就放棄了。姜為民把蝴蝶們夾在間隔的書頁中,我确定他合上書本的時候蝴蝶還活着。睡覺前我翻開,那些标本的黃色內髒被如數擠壓出來,蓋着那些充滿複仇驚悚的文字上。

晚上書就放在我床頭,我卻吓得不敢動,被子遮到眼睛下面。基督山的故事成了蝴蝶的死亡陳列棺,成了屍體盛宴,為什麽我不敢動,因為我覺得自己置身于昆蟲太平間。

現在我躺在出租屋,即使把窗簾拉得嚴實,可還是能借着隐約的光看見放于床頭櫃上的方正盒子,蝴蝶的屍體、鋼筆的屍體,它們都被殘忍地對待過,開膛破肚、砍下頭顱。

現在五十八元買不到好東西了。

什麽時候摔壞的,從前我告白那天,亦或是這幾天?我不明白。高中時期我從來沒做過傷害晁鳴的事情,在那件事之前也從來沒表露過自己的情緒為難他,我認為他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即使我幾倍地更甚于他,都無所謂。他在報複我,報複我當着他的面把黑石頭扔進池塘,所以要立即毀壞我送他的東西嗎。

他熱衷冷暴力,熱衷羞辱我,我從枕頭底下拿出洗好的照片,一張接着一張看。我也要羞辱他。

但凡有點智慧的人都知道,任何決定都要三思而後行,且不可以做在深夜。可是到我身上這條真理就行不通似的,睡覺前我做了這個決定,即使經過整整兩天的思考,第三天我仍舊沒有後悔。

周四。

人沒走完,我把書本和筆囫囵塞到包裏,向講臺上的晁鳴走去。他正在把眼睛取下來放進眼鏡盒,随後開始整理教案。

“晁鳴。”我喊他。

晁鳴睇我一眼。

我把手裏攥的鋼筆盒子丢到講桌上,問:“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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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鳴完全不受我言行的影響一般,甚至還笑了下,“你不是最喜歡搬以前的人和事出來嗎,我跟你學的啊。”

我根本都不想再提什麽“這是我送你的第一個禮物”“過生日”“十七歲”“煙花”之類的矯情言語。

“能和我出來一下嗎?”我忍着心裏的氣。

“你有事,”晁鳴敲敲桌子,“就在這裏說。”

“我…”

“倘若是什麽下三濫的話,學生都沒走呢,丢人的可不是我。”晁鳴一副要聽我講的模樣。

我也不是好惹的,“你确定嗎——鼎苑A區,7幢。”

晁鳴皺眉頭。

“晁老師,你們高級小區的安保不太好,自己的家的安保也不好。我不僅能随便進出小區,還能随便進出你家。你信不信?”我接着說,我的模樣肯定得意極了。

晁鳴腮邊鼓了下,看起來是在忍我。

“晁老師,我還拍了照片。”

“姜亮點,你真就是個瘋子。這幾年在外面野慣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晁鳴突然向我這邊跨一步,“啊?”

他的“啊”聲線往上走,帶着警告。

我發怯,卻還是要硬地頂上去,“真和你說了,我丢人,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的手伸在書包側面的口袋裏,緊緊捏着那疊照片。紙張沾水能割人喉嚨,現在我手心泌汗,壓在照片的邊角生疼。

晁鳴舌尖頂嘴角,接着極狠地把握上我的小臂,扯着我往教室外面走。他腿長,步伐大頻率快,我被他拖拽着。走廊裏還有許多剛下課的學生,有的躲開,有的向我們投射各種各樣的眼神。

是我們今年第一次說話的地方,男廁所。

他把我推進隔間,随後上鎖。

“挺可笑的,”我揉着被晁鳴握紅的手臂,“我好像永遠都上不了臺面。和你說話都要躲在男廁所。”

“你自己要出來的,現在又矯情什麽?”晁鳴陰陽怪氣。

“你說你不記得了,我不信。男廁所、男廁所、男廁所,最開始我還掙紮來着,最後還是乖乖給你…那天晚上你和你女朋友上床了,晁鳴,你第一次不是給了高美妮的逼,而是給了我的嘴。你承認嗎?”

晁鳴沒說話。

“那時候我們挺好的。沒在一起也好。”我說。

晁鳴死死盯着我,他要把看我掉一層皮再連心帶肝吃了我。

“你為什麽讨厭我,讨厭到連一句話都不想多給我。讨厭到把我送的禮物弄壞再還回來,你不覺得自己幼稚嗎?”

廁所來人了,就在對面的小便池,這個人也是爽快,淅瀝的水聲結束就離開。

“要說的就這些嗎,”晁鳴背靠着門,掏了根煙吸,“照片呢?”

“你看,那天結束你也吸了根煙。還記得Kiss Ever Never Teach,你教我的。”

晁鳴又問我:“照片呢?”

對,這種态度,我和他簡直在不同的頻道,兩個人永遠在答非所問,不知所雲。

“有啊,”我憤怒地從包裏拿出那疊照片,有的被我揉皺了,我猛地摔在他胸口上,“有啊!”

照片翻落下的樣子像魚販攤案板上被刀刮的鲫魚鱗,幾張正面朝上,肉色的,有我和晁鳴親密的臉。

晁鳴彎腰撿起張照片,那是我抱着晁鳴親他的臉。晁鳴把照片正面對我,然後用他夾着的煙從背面開始燙。

那是我頂喜歡的一張,我覺得很自然,就像再普通又再恩愛不過的愛侶。我們會在深夜做愛,事後借薄月光照一張這樣的照片,早晨我會先刷牙再和他接早安吻,為他系領帶,和他一起上班。

焦圈出現在我們挨着的臉頰上,黑、黃,帶着點絕望的紅。

晁鳴把照片和煙都扔到垃圾桶裏。

“姜亮點你很本事,”他走之前和我說,“但也蠢得要命。”

我把地上的照片一張張撿回來。

回家的時候天又放陰,我覺得自己就是那只黑色的蝴蝶,被晁鳴捏住翅膀。鱗粉黏在他的指頭肚上,越來越多,直到翅膀破了個洞。能縫山的針都再補不好。

将近十二點的時候我收到SS的短信。

出來做愛嗎,小處男。

我翻來覆去想了一小會兒,回他: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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