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五回:…… (25)
滿了力氣。她逝去了又如何?他便來實現她的夢,然後再回到冰棺中同她一起睡下去,生生世世不棄不離。
青陽忽的将懷中女子打橫抱起,徑自走到南宮蒼罹面前,卻又錯過他,走向他身後的步輕塵。這才将懷中女子小心放在地上,一邊又是将霁月冰涼的手指遞給步輕塵。
步輕塵詫異的凝着他,青陽只微微側過臉,低低道:“洛連城既然不曾死去,現下我便保你父親安好,如何?”
步輕塵愈發驚異地瞧着眼前這個一襲白衣的男子,他果然是仙人麽?即使到了此刻,依然能夠清澈的理清所有的思路,甚而,他可以直言告訴他,洛連城沒有死并不是秘密。青陽的話雖是低沉無謂的,卻也是剛巧能夠入了南宮蒼罹的耳。他說,便是要步輕塵與南宮蒼罹都聽見。
許是太過驚異,步輕塵幾是忘了給予青陽一個回答,回過神之際,紫檀已然幫他小心攙扶了仍舊絕色傾城的女子。而青陽,已然緩緩走至鳳雲的身前。不說一句話,身影極速走動間,以任何人都未能看清的姿态頃刻将鳳凰令奪在手中。而鳳雲亦是被他點了穴道,身子一動不動的站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高舉鳳凰令號令天下。
七日後。
天下一統,南宮蒼罹登基為帝,追封昔日青韶王妃為聖後,冊封昔日側妃洛塵為皇後母儀天下,宮內妃嫔無數,卻有一位女子被他藏起,任何人提不得說不得。
那是他派了三千曼珠沙華死士盜來玉塵山的冰棺,為此,他特地在離錦皇朝地下建造了一個小小的地宮,裏面只有她。
每到入夜時分,他便會獨自一人來這裏看一看她。她的面容看起來沒有一絲變化,睡得極是安詳。然這一日,終歸與往日不同,身後一道純白的影子一路跟随,跟随的伎倆卻用得拙劣不堪。他怎能不清楚,那人是偏要他知道他來了,卻又無可奈何。直至最後,那人一路尾随他進了地宮,同他一起站在那冰棺前,凝着冰棺中仿佛只是沉睡的女子。
南宮蒼罹望向他,終是緩緩道:“多謝!”
那道純白的身影卻是不以為意的笑笑,形容間竟有些嘲諷之意,卻又在凝向冰棺中的女子時微微蹙眉,轉口道:“你為她穿得這身衣裳可是不大好。”
南宮蒼罹不曾回答,心內卻是明了,霁兒穿紅色的最是好看,仿佛翩翩飛舞的鳳凰。那男子卻已是開口道:“與她換一身鮮紅熱烈的衣裳吧,這裏……終歸太冷清,她一個人,實在太孤單。”他說着,已是自身後拿出一個包袱來,裏面正是一件鮮紅的衣裳。
是較之當初霁月在離錦皇朝宮殿之上跳那一曲《鳳凰引》時穿得更勝一籌,只一眼便讓人發自內心的覺着,這般模樣,确然只有鳳凰仙子的後人能夠穿得好看,能夠穿出那份絕代風華,那份旖旎天下的鳳凰之息。
南宮蒼罹颔首應下,小心地為冰棺中的女子将衣服穿好。不知是這冰棺果然有些作用,或是鳳凰仙子的後人本就與平常人不同。七日過去,霁兒除卻身子日複一日的冰涼,卻也沒有變得僵硬。以至于,一度他陪她在這裏,總以為她是睡着了才會不肯與他說一句話。
直待南宮蒼罹将衣服細心地為霁月穿戴好,青陽方才瞧着南宮蒼罹小心翼翼的模樣,不覺間便是嗤笑道:“今日我來便是要帶霁兒走。”
南宮蒼罹猛地怔在原地,失神的望着前方,良久,才低低呢喃道:“可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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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聞言,只輕笑兩聲。“我也快要死了。”微頓,又是瞥一眼那冰棺,無謂道:“這冰棺你若是喜歡便留個紀念吧!”
那一日,青陽極輕易便将霁月帶走。仍是後來鳳舞問他,南宮蒼罹為何肯讓他帶走霁月,青陽方才苦澀的笑笑,這些都不過是預料之中的事。那個人,有什麽資格留下霁兒?便是連霁兒的屍體他也不配得到。
天知道,他沒望見南宮蒼罹那張臉,便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最好他趕緊消失不見才好。可是,霁兒已然故去,他如何能夠讓她在黃泉路上也不得心安。
可是,在回程的路上,懷中女子卻是突地緩緩睜開眼來,眼眸漆黑清澈的仿佛剛剛蘇醒的孩童。她就那般望着他,仿佛怎麽看都看不夠,只覺得心內暖暖的,青陽哥哥的懷抱亦是一如既往的寬闊溫暖。
青陽跳躍過一個個屋頂,眼眸望着遠方的終點,懷中女子的身體開始漸漸回溫,他不是不知,只是始終不敢低首看一眼。錯覺,必然又是他的錯覺吧!這些日子,他廢了鳳雲的一身功力,派人将她幽禁。又救出翩跹,許她和鳳舞一個圓滿。這些天,每每入夢時,他便會清澈的望見她的臉,望見她沖他笑,依是那個他最疼愛的霁兒。甚而有時,他都能清楚的她偶爾會在他身邊,他覺得她離他不遠。
那種感覺折磨得他幾近瘋癫,如此方才将霁兒的身子自南宮蒼罹那一處要了回來。
原本,這世上再沒有一處能夠如南宮蒼罹的地宮一般完好的保存着霁兒的身體,他為這份天下安穩仍有太多事要忙,實在無暇妥善保管好霁兒的身子。直至昨日,鳳舞找來這套在南國皇陵保存了千年的鮮紅衣裳。古書記載,這件衣裳正是當年鳳凰仙子羽化之時所穿之物。雖說羽化的說辭聽着不大好,然而霁兒已是故去之人,必然與羽化不羽化的沒有半分相關。他望見那件衣裳時,只覺得他的霁兒穿上必然是極為好看的,他的霁兒必然也是極為喜歡的,如此便夠了。
然,若說霁兒活了過來,他如何敢信?如此,便更加快速的跳過一個又一個屋頂,心內卻又盼着這夢做得長久些吧,再長久一些,好讓他記得霁兒在他懷裏的溫度。
及至城外一間平常的宅子時,青陽方才心懷忐忑的将懷中女子放下,只眼眸仍舊不敢看她一眼。直至清冽幹淨的嗓音穿過耳膜,劃開他生命最後的奇跡。
她道:“青陽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夢魇無常真相墜
青陽猛地閉上眼,緊緊地閉着,不敢看一眼正安穩站在他眼前的女子。
霁月莞爾一笑,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不禁哽咽道:“青陽哥哥,是我,我是霁兒啊!”
她手臂的溫度是溫熱的,她身上的衣料是柔軟光滑的,她嗓音是清脆甘甜的。即使,他知道她的淚大約已經落在他的衣衫上。
過了許久,青陽方才緩緩睜開眼睛,擡起手,緩緩抱住身前的女子。
那一瞬,青陽只覺得眼眸濕潤異常,滿世界的陰暗仿佛頃刻褪去,只留下她一個人的光輝。朦胧間,仿佛望見霁兒背後生出一只翅膀透明着穿過他的手臂在空中擺動。那是鳳凰的翅膀。
青陽怔怔的望着,那翅膀在霁月背後傲人的擺動,直到霁月掙開他的懷抱,那翅膀方才消失不見。亦是在那一刻,青陽陡然明白,千年已久的傳說,是真的。
然而,不過短暫的失神,青陽便緊緊握住霁月的肩膀,急急問道:“霁兒,你告訴我,那一日你在漢霄大殿上,究竟是怎麽回事?我還以為……”
以為你是真的死去了呢?
青陽說着,松開緊握着霁月肩膀的雙手,又是将她緊緊抱在懷裏。天知道,他怕極了那種夢醒後一切成空的冰涼寂靜。唯有緊緊抱着她,他才能清醒,他的霁兒沒有死,她還真切的活着。
霁月的腦袋被迫緊緊貼着青陽的胸口,心內無比明白青陽哥哥未說完的話。青陽哥哥以為是她真正死了的,南宮蒼罹亦是這樣以為,天下人,亦是如此。
“我也不大清楚。”霁月倏地開口道:“許是死過,許是并沒有真正死去。”
那一日在漢霄大殿之上,她心內實是想好了計策,亦是她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換回南宮蒼罹的麟兒并不十分難,唯有那一碗黑色的湯藥,她在軟軟的枕頭下一早裝好了血丸,原本不過是江湖人用來逗趣的物事,亦是小小一粒,卻是能在咬破或壓碎時噴濺出鮮血來。她實在無法,只得在枕頭裏藏了許多,待是将那一碗湯藥飲罷之後,方才悄悄運力将它們悉數壓碎。如此,洶湧而來的血水自是會順着她的腿一路流下。
然而,她卻是估錯了一件事。那便是,鳳雲拿給她的根本不是堕胎藥,卻是一般的藥劑,不過是要她昏迷沉睡,半點不會傷及她的身子。
她在緊緊阖上眼的那一刻,頃刻便後悔了。死亡來臨的毫無預兆,只瞬息便是窒息的痛苦排山倒海而來,卻也不過極短的時間,她便又能清澈的望見周圍的衆人,甚至于清澈的望見被青陽哥哥緊緊抱着的女子,甚而青陽哥哥那一聲哀嚎,幾是撕裂她的心。
“怎麽會這樣?”青陽直直的盯着她,生怕一不小心錯過了一絲一號的訊息。綠兒的話必然是不假,然而,卻也不至于如此輕易地要了霁兒的性命?
霁兒緊緊握住青陽哥哥冰涼的手指,一寸一寸小心翼翼撫慰着,安慰一笑道:“沒什麽,只是那一日我孤身一人留宿在一間客店,不妨遇見綠兒,她許是嫉恨我,便悄悄下藥落了我的孩子。”
“你那時……便失血過多?”青陽凝着她,滿目疼惜,恨不得代替了她去承受所有痛楚。
“沒事沒事的青陽哥哥!”霁月無謂的笑笑,“不是都過去了麽?”微頓,又是淺淺補充道:“現在錦王登基為帝,天下一統,那些都過去了。”
過得去麽霁兒?
青陽深深地凝着她,他的霁兒終于日漸長大為一個心事沉穩的女子,再不是當時年幼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現在的她更是讓他心疼,讓他無措,讓他恨不得捧在手掌心仍是怕她受了他掌心的寒氣。
霁月亦是回望過去,眼眸深處泛濫的卻是另一種決絕和不可回轉。
她要如何同青陽哥哥一字一句的說清楚那一晚發生過的事。她抵達那件客棧,不過是想要休息一晚也好在第二日能夠有力氣看清楚那場戰争,或可想個辦法阻止也未曾不可。她知她是負累,如此,便是想好了不能貿然行動。
可她終歸是稍稍不幸了些,在那件客棧裏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一位男扮女裝的平常女子。她不是別個,正是自青韶逝去後便自離錦皇城趕來的盈兒,她親眼見證了青韶的離去。青韶是她認定了要跟随一輩子的主子,原本她死了,她便應當好好聽了王爺的安排,回皇城去,直待他日厚葬王妃再議。
可是偏偏,讓她遇着霁月。她深深地恨着這個女人,原本她還曾覺得她是個将死之人,實在可憐得很。可是,她偏偏不該害了王妃,讓王妃死也死得那般不幹淨她恨她,如同王妃恨着她一樣。王妃直到臨死時,還在聲聲念叨着霁月的名字。她頃刻便懂了。可是王爺不懂,或是王爺裝作不懂。那可是個妖媚傾城的女子呢?而王爺,總歸是個男子。
她在次日便一人悄然離去,只終究不舍得走得太遠,便在這附近随意找了間客棧,準備等到大戰結束陪着青韶王妃一道回去。
然她遇見霁月,如何能夠當做沒有遇見。
盈兒小心地盤算着如何替青韶王妃複仇,可她還是明白,她們彼此同樣是柔弱的女子,能夠輕易擊敗霁月的大抵只有在她的飯食中下藥了。可是有關藥劑,她實在一無所知。
如此輾轉,終是回了軍營。守門的将士一眼便認出她是當日青韶王妃逝去時哭得最痛徹心扉的姑娘,便也不曾為難就放她進去了。
盈兒暗暗盤算能夠求助的人,算到最後只得選了王爺身邊的綠兒姑娘。她素來不大懂得男女□□,卻還是在略略見過王爺同綠兒姑娘在一處的場景時,不難綠兒姑娘對待王爺的心思。雖是因此她一度還曾甚是不喜歡綠兒姑娘,但這一次,她只能求老天保佑,綠兒姑娘同她一樣厭恨着那個叫做“霁月”的女子。
盈兒經人通傳終于站在綠兒面前時,綠兒正在專心致志的調制一種最新的毒藥。大抵是還沒有完全研制成功,丢來的牲畜很是掙紮了幾下方才死去。盈兒望着那般殘忍的一幕,心下一軟,便轉口道:“綠兒姑娘,我來……我想問你求些毒藥,是那種能夠讓人很快死去的。”
綠兒甚是驚詫地凝着她,盈兒素來不懂得撒謊,如此一經質問,便愈發局促起來。好歹還曉得謊言仍需繼續下去,便嗫嚅道:“我……我實在不想在這軍營呆着,可獨身一人在外面,現下兵荒馬亂的,我一個弱女子,只想有些用來防身的東西。”
綠兒斂下心內的疑惑,倒似是相信了盈兒的話一般,倏地揉揉一笑無謂道:“那我便予你些毒針吧,到時一針下去保準那惡人七竅流血而死,再不會糾纏你。”
盈兒頃刻就怕了,只不停地搖頭說不用了。可是腳下的步子又是不聽話地一動不動。她只得不停地告誡自己,這是最難得的一次機會,她此生活着的意義便是為青韶王妃報仇,現下機會來得這麽快,她不能放棄。
到最後,仍是她主動開口道:“是霁月,我在一間客棧見到了她了,是她自己一個人。”微頓,又是擲地有聲道:“我要為王妃報仇。”
綠兒猛地捂住她的嘴,到底是王府裏走出來的小丫頭,不曉得隔牆有耳麽?然她,終是迅速地附在綠兒耳側,低聲道:“我陪你去。”
“恩恩。”盈兒點點頭,緩緩放下心來。及至将到的時候,不免又是小心補充道:“綠兒姑娘,我們只給她下些藥便好了,別讓她受太多苦了。”
“呃?”綠兒側過頭,笑盈盈的看着盈兒,并不曾答言。
盈兒透過綠兒那般笑意,頃刻就想起方才在桌上掙紮死去的牲畜,終是默默地跟在綠兒身後,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要她确信,綠兒姑娘同她的目的是一樣的便好了。
她們坐在隐秘的位置暗暗觀察了許久,直到确信了霁月的确是孤身一人,方才喚過小二,将之後要送與霁月房間的茶水交給他們。
那一晚,霁月尤其疲憊,腹部一陣陣疼痛傳來,她懶懶的靠在床邊,連多走一步開門的力氣都沒有。小二前來換新鮮的茶水,她還緊閉着雙眸,直到門扉重新關好,她身上的力氣才緩緩恢複一些,如此,便艱難地走到桌邊,飲了一杯熱茶。
然那溫熱的茶水順着喉嚨一路向下,腹部絞痛并不十分痛快,像是有一雙手在她的腹中一絲絲擰,卻是在慢慢地施加着力氣,并不要她頃刻痛昏過去,那藥力來得淺緩折磨,卻又是一點一點的加大,正正是生不如死。
直至她痛苦地匍匐在地上,濃稠的血水順着大腿緩緩流出,緊閉的房門方才被人猛地一掌推開。
霁月疼痛非常,汗水順着臉頰一滴滴滑落,但聽得那一聲響,仍是拼命睜開了眼,瞧了一眼走進來的女子。
卻是兩個人。綠兒,盈兒。
盈兒正躲在綠兒的身後,不敢看她一眼。霁月曉得盈兒大抵從未殺過人,如此怯懦卻也稀松平常。霁月在那一刻,忽然想,如此,她也算是還了當日盈兒的恩情了吧。
那時,是南宮蒼罹親贈鞭笞,她被抽的皮開肉綻,最後也不過盈兒一個人俯在她身前痛哭。那時,她便想,她必定要保得這個良善沒有心機的女孩安好。
這一日,終于到了。她來要她的性命。想來,竟是可笑得很。
倒是綠兒依是沉着淡定的看着她,仿佛這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霁月,你也有今天!”綠兒俯首凝着極是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女子,哼!不是妖姬麽?妖姬,也還是會有死的一天不是麽?
霁月拼命地忍住因為疼痛至極淚水想要滑落的觸感,手指一寸寸緊握在掌心,用力地咬唇,方才能夠發出較為清晰地聲線。
她道:“綠兒,你嫉妒我。”
不是不确信。相反,她是極為平淡的語氣。她說,你嫉妒我。這一句話卻是淡淡的敘述給眼前的女子聽。
果然,瞬息間綠兒便是勃然大怒,俯身便甩了她一個狠厲的巴掌,嘴巴一張一合又是狠狠道:“是!霁月,我嫉妒你,可是你不知道,我還是恨你更多!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微頓,方才渾濁的眼眸緩緩平息,冷笑着聲聲敘述道:“如果不是你,錦王就不會到了最後一刻受人牽制。如果不是你,離王就不會下落不明。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設了這麽大的一個騙局,我們都被你騙過,所有的事情都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霁月,這是你應受的!”
作者有話要說:
☆、青闌醉,故人去
綠兒的話一句句直直指入她的心尖,霁月無力反駁,終是垂下頭。直到緊握着衣衫的手掌心全是鮮紅的血液,方才慌忙向前爬行一步,伸手緊緊抓了綠兒的衣擺,仰起臉哀求道:“綠兒,求你,我求你,我還不能夠死,求你救我。”
霁月深知,這一刻的她尚且不如街上乞讨為生的人們。他們不過是為了生計奔波,盡是無可奈何。她卻是從頭至尾的咎由自取。她終究,仍是怨不得旁人。
綠兒微微俯首,兩人的臉頰瞬時距離極盡,綠兒就那般緊緊地盯着她。她實是不清楚,這樣一個在關鍵時刻選擇茍且偷生的女子,竟是如何得了王爺的心。如此,便是嗤笑道:“原來你也是怕死的,我還以為你果然生死不計呢,果然是戲子呢!”那時,霁月用來形容旁人的話她略有耳聞,如今用來形容她自個最是貼切不過。微頓,又是将身子稍稍後撤些,擡手勾了霁月現如今已是削尖的下巴,細細打量着眼前這張甚是刻薄的臉蛋,啧啧嘆息道:“連這張臉亦是該塗抹了胭脂上臺唱一曲才好。”
霁月鮮少被人此般俯視過,略是掙紮了一下,未能如意。末了,只得狠狠壓抑住心底翻滾而來的痛苦和哀嚎之意。迎上綠兒打量的目光,盡量淡淡開口道:“綠兒,以我對師父的了解,她綁了洛塵與麟兒想來便是為了能夠威脅錦王。到時,若我能夠出現,以我腹中孩兒換下麟兒師父想必是願意的。”
你的孩子卻是已經落了。
綠兒瞥一眼地上一片鮮紅,本能的便要開口,好歹反應迅疾些,方才轉口道:“你如何确定你那位師父能夠同意?”那位神秘的女子,不知是何原因,竟是能夠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來籌謀這一場變動。這些事,早已遠遠超過了他們每一個人的預料,幾是擾亂了所有方寸。
霁月終是能夠脫離綠兒的束縛,垂下頭暗暗道:“早在幾年前,師父便知道,他……他會是我的劫。”
綠兒聽罷,不由冷笑兩聲。然而笑聲落地之後,仍是不覺間信了霁月的話。她說得并無道理,再者,霁月這孩子已然落了,以她柔弱的那般樣子,本也活不過幾天。如是果真能夠将錦王的麟兒救下,多少也算是她積得福德了。
良久,綠兒終是深沉的凝着她,鄭重道:“我便信你一次,但你決不許将今晚之事說與公子聽。”說罷,又是猛地回身,往身後的盈兒嘴裏塞了一個藥丸。盈兒原本便是個極為普通的丫頭,哪裏經得住綠兒此番,只吞咽下方才驚詫的凝着她。微愣,卻也算玲珑便明白了。這一晚,她委實知曉太多,如此,綠兒姑娘防着她也并不礙着什麽。反正,青韶王妃已經不在了,她自然也沒了多少活着的意思。
綠兒說罷,便扯過盈兒轉身離去。身後卻是突然傳來一道擲地有聲的聲音,“你恨我!”
是!我恨你!綠兒轉過身,竟是頭一回覺着霁月委實啰嗦的很!然而,還不曾開口便清澈的看清霁月的視線分明是對着她身旁的盈兒,如此,便顧自出門。既是無關公子,其他人的恩怨糾葛,她也懶得看清。
良久,盈兒終是緩緩張嘴,“是!”
霁月甚是驚詫的望着她,卻也瞬時明了為何綠兒竟會那般放心的離去。卻原來,方才綠兒喂給盈兒的藥不是別個,正是要她此生再也不能開口說話的藥丸。
盈兒的嘴巴一張一合,她卻是聽不見半分聲音。盈兒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常年呆在王府裏的小丫頭,頃刻便急的哭出來,略摸哭了一會兒,顧自靜下來時,已是平靜許多,伸出手指一筆一劃的在地上畫着。
她寫道:“你害了王妃,我奪了你的孩子,我們扯平了。”
霁月甚是牽強的扯起嘴角笑笑,“盈兒,那你可知,這孩子落了便意味着我的期限也到了。”
她輕輕巧巧的告訴她,她這番正是一屍兩命。
盈兒果然略是慌了慌,微頓,只在地上寫道:“對不起!”末了,又将之前的筆畫全部揮手抹掉,複又寫道:“可是,我不後悔,我只要不曾辜負王妃就好了。”
“辜負?”霁月冷冷的瞧着她,仿佛身陷在血水的中的人事別個,而并非她自己。“你将仇人都能夠弄錯,卻又來與我談辜負,真是可笑!”
盈兒乍然擡頭,憤怒的瞪着霁月,狠狠在地上寫道:“王妃臨死之前仍舊一聲聲念着你的名字,這事王爺他們都知道,你還能說什麽?”
“呃?”霁月詫異的斂眸思索,卻原來,竟是如此麽?
突然,腹部疼痛愈發猛烈的傳來,霁月垂下頭,極是艱難地在身邊一同尋找,方才找見綠兒離去前随意丢在她身前的褐色藥丸。再是顧不得附和着溫水吞下,只放進嘴裏便硬生生咽了下去,直待身子緩緩恢複些力氣,方才顧自艱難地爬起身,靠着床腳軟軟的坐着。
“盈兒……”霁月極是虛弱無力的一句句解釋道:“你侍候青韶多年,可是明白為何她身為王妃多年卻始終沒有子嗣?是王爺待她不夠好麽?還是青韶本自的身體不大好?”
盈兒明顯一滞,有關王妃多年沒有子嗣一事。最初的最初,王妃便沒有幾分放在心上,倒是她替王妃心急的很,勸了好幾回,方才悄悄請了大夫來看,都說一切無恙,懷有子嗣只是時日的問題。然而,時日愈久,她便愈發着急,唯有王妃始終淡定如初。甚至有時候,她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王爺的問題?可是這種事,很快得到驗證,那便是王爺的側妃同妾侍在某些方面過得很是幸福。這些,在她們同王妃有意無意的顯擺時,總不難看清。如此,她能夠猜測的唯有,這是命數。王妃攜了極好的命數與王爺恩愛有加,如此,老天便要硬生生剝奪她其他的一些東西,如此,才算是公平。
霁月卻是果決開口打斷了盈兒的回想,瞬時将她的思緒擊向另一個從未到達的軌道。她道:“青韶與錦王多年夫妻,卻是有名無實。青韶她……她喜歡的卻是那位素愛書生裝扮的青衣男子,他喚作葉闌。”
盈兒驚詫的一步步後退,幾乎踉跄跌倒,到底是扶了一旁的桌子放在急促的喘息。只嘴巴一張一合急急地道出一大串的話語。她如何能不急,這消息簡直如晴天霹靂般将她心中遙遠的神話頃刻擊碎。誰能明白,在她心中,王爺與王妃的相處是永遠的相敬如賓,卻也可以偶爾開一個小玩笑,王爺對王妃又是寵溺得很。她雖是從未想過男女之事,卻還是難免羨極了那一雙璧人。那是她此生都無法企及的神話。她默默地仰望着,便覺得觀望着,亦幸福着。
可是這一刻,霁月告訴她那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做法。她着急間,連自個再不能開口說話一事竟也忘了。
霁月卻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繼而緩緩道:“你不妨回你主子的房間仔細看一看,最好是那些從前從不讓你觸碰的地方,看我說得可是有錯。”
不!不不!盈兒本能的搖頭,然而腦海裏與之相關的記憶卻是珍珠般一顆顆落在她的腦海裏,要她不得不一一拾撿。
霁月瞧着盈兒那般失措的樣貌,不難想象她心中所思,便輕笑着反問一句:“只因青韶愛的不是錦王,她便不是你的主子了麽?”
“她永遠都是!”盈兒回答的果決堅定,微頓,又是模樣鄭重的凝着霁月道:“盈兒此生只認一個主子,王妃永遠都是盈兒的主子。”
霁月淡淡的笑笑,“那便好。”說罷,她便是揮揮手,示意盈兒還是盡早離去的好。再則,她還需些時間慢慢恢複體力,不然到了明日又該拿什麽來面對師父,面對……南宮蒼罹?
盈兒直起身,卻還是在轉身之前,最後走至霁月面前蹲下身問道:“那是為什麽……為什麽王妃臨死前仍在念叨着你的名字,而不是……不是軍師的名字?”她的記憶裏不是沒有那個總是清爽幹淨的男子,那是距離王爺很近的人。他存在在她的記憶裏是遙遠的不可觸摸,那是如同月光般皎潔的顏色,是同王妃和王爺在她心裏一樣的神話。是她這樣渺小的人物此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可是,讓她清澈的叫出他的名字,甚或,只是蹲在霁月面前,一筆一劃的寫出,亦是不能。
霁月閉上眼眸,只苦澀一笑道:“是她極早之前求了我,如若她死去,定要将她的心意告訴了葉闌才好。”
盈兒聽着,心下一陣酸痛,禁不住淚水流落。只得再次細細在地上寫道:“那你……怎不親自與他說?”
霁月倏然睜開眼,凝着盈兒濕潤卻是亮晶晶的眼眸,無謂道:“我怕我是沒時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
☆、煙焚散舊夢重溫
盈兒聽罷,終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唇畔一張一合,道:“對不起。”說罷,便顧自站起身離去。
事到如今,是她害了霁月,她明明是無辜的,偏偏她還如此偏執的以為害死王妃的必然是霁月。可是終了,她也唯有這一聲對不起。她沒有別的選擇,王妃還在地下等着她,等着她将她的心事細細地說與那位青衣男子聽。
盈兒一路跌跌撞撞的飛奔向那座青花冢,那是繁忙至極交予身邊人安置的事。他們實不能将青韶一人的屍體送回離錦皇朝,送回她娘家人的面前,許他們見她最後一眼。大戰在即,這事自然而然成了不大要緊的事。
那時,盈兒還暗暗覺得王爺對待一個已然死去的人稍稍有些殘忍,全然不像平日裏對王妃的好。現在她卻是忽然明白了,王爺與王妃從未将彼此放在心上,那時,王爺安排之人,正是他身側的軍師葉闌。
盈兒從不知王妃在漢霄城外一片荒地下葬時,葉闌是有怎樣的表情?她只,是從旁人的口中略略得知一些,卻從不敢真正往深了去想。
紫檀姑娘說,那一日大雪紛飛,飄落的極是憂傷動人。王爺帶了身側幾人為王妃送行,然而因了大戰在即,所有人皆是平常穿戴并未特意一襲黑衣。那幾人正是綠兒,紫檀姑娘,葉闌,步輕塵。當時,所有人皆是寧靜的站着,紙錢燒罷後,王爺靠近葉闌不知說了些什麽,葉闌便癫狂般飛身離去。
紫檀姑娘說,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軍師葉闌。他們所有人中,唯有軍師葉闌的眼眸是最清冽直指人心的。他總能一眼看出最關鍵的地方,亦是始終清醒自持。可是那一日,他仰天吼叫的模樣,她想她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那是恍然大悟後的凄然和絕望。
那時,盈兒聽着只覺得這位葉闌軍師委實怪怪的。更加奇怪的卻是,自那日後,雲菱就再也沒見過他。盈兒抵達漢霄之後,亦不曾見他。
盈兒一路跑一路哭泣,腦海裏卻是倏地想起許多從前她從未注意的地方。
那是多久以前了,仿佛還是最初的最初,是她剛剛被王妃撿回去的時候,那時的王妃還不是王妃,那時,王妃只是沈家的三小姐沈青韶,性格溫婉,待人良善。
那時,她還不甚懂得大戶人家的規矩,只覺得王爺來訪與小姐而言必然是極為開心地事。如此,竟是全然忘了初來乍到那日的小心翼翼,一路跑着便向小姐的閨房奔去。
及至走進去,方才喘着粗氣道:“小姐,王爺來了,王爺來看望小姐了。”那時,小姐風寒初愈,王爺又是跑來看望,她心內覺着這位王爺對待小姐實是貼心。
然而那時的青韶卻是未有過多波瀾,只莞爾一笑随意追問道:“王爺獨身一人麽?”
“還有王爺身邊的……身邊的……”盈兒想了許久仍是想不起來那人的名字喚做什麽,如此糾結了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青韶放下手中的刺繡,定定的瞧着她。
那時盈兒全不懂得,小姐是在等她說出一個名字。然後,這一顆心便可以鮮花般綻放。
最終,盈兒只得揪了稍微準确的詞彙形容道:“就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