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男孩之死

闫斌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竟然被人從胸口砍了一刀，刀口極深都要見骨頭了，幸好碰到了韓小諾，不然早就沒命了。

醫院的人似乎認識闫斌，等他一被擡下急救車，都不需要家屬簽名，就直接将他往急診室推，韓小諾将他送到手術室門口後就準備離開，可戲劇性的是，他剛回頭，就看到走廊那邊醫生們急匆匆的推過來一個人，他瞟了一眼，就看到了面色煞白的顧逸，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麽東西立即沖上了大腦，他想找個護士問清楚情況，但是不等他伸手，那些人已經推着顧逸快步從他身邊跑過，直接進了旁邊的一間手術室！

門咔的一聲在面前關閉，韓小諾卻陷入了茫然之中，他靠着身後的牆，慢慢的向地上坐了下去。

韓小諾盯着面前明亮的‘手術中’三個字，眼睛卻慢慢模糊起來！

韓小諾不記得自己的生活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突變的，五歲，還是六歲？

那個抱着一只貓在巷子裏一邊跑一邊用怯弱的聲音叫着：“爸爸爸爸，你為什麽不要我跟媽媽！”的小孩子，他瞪着一對淚汪汪的無辜眼睛，看着男人拖着行李箱越走越遠。

巷子口一頂枯黃的路燈照着男孩圓溜溜小腦袋和一對黑色的大眼睛，他看着男人消失的地方，小拳頭拽的懷裏的貓都尖叫着跳了出去。

那一年，韓小諾被判給了韓依依，韓依依從此開始讨厭他，動不動就罵他，“狗東西！”、“雜種養的！”，“掃把星！”．．．．．．這些話像紮滿了刺的小球兒，一顆顆刺在了他幼小的心髒上面。

可是，韓依依有時候又很溫柔。

那是她走了狗屎運贏錢的時候，她喜歡抱着韓小諾圓圓的腦袋，一邊親他亮堂的小腦門，一邊誇他随了自己，長得漂亮！

幼小的韓小諾留戀韓依依的溫柔，每當這時候他都會用力抱着韓依依，是那種用盡全身力氣的，小拳頭拽着緊緊地，頭深深埋在韓依依的肚子上，像是深怕一放手，韓依依就不見了，韓依依說他這孩子奇怪，順手給他一把鈔票，讓他随便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韓小諾失去爸爸後，就理所應當的失去了所有朋友，小孩子就是這樣，聽到父母一兩句話，就會輕而易舉的對一個人樹立形象。

掃把星、爸都不要的孩子．．．．．．

韓小諾成了巷子裏小夥伴們孤立的二號人物，而排在他上面的，是個比他大了一歲，臉色蒼白的小孩。

小孩子們叫他病鬼，不僅是孩子，連巷子裏面的那些大人在看到他都會躲得遠遠的，說是誰要是碰了他一下就會得病死掉。

巷子裏的流言蜚語不少，韓小諾也聽說過，說是男孩的母親私年輕的時候生活不檢點，在外面玩的時候不小心懷了孕，她甚至不知道讓自己懷孕的對象是誰，但是對方是個艾滋病毒攜帶者，男孩從出生時血液病毒反應就是陽性！

尚小的韓小諾不知道艾滋病是什麽，他只知道男孩和自己一樣孤獨，于是，那份脆弱的友誼就建立在這份懵懂上面！

“你不怕我？”當韓小諾第一次主動靠近小男孩時，男孩問他。

他怕，他怕死了，但是那時候的他更害怕一個人獨處，所以他咬着小牙齒拼命搖着一對圓溜溜的腦袋，說：“不怕，我才不怕你！”

小男孩卻噗的一下笑了出來，蒼白的臉上也微微顯出一點微紅，看起來竟然有了幾分可愛，韓小諾問他笑什麽，他不說話，就傻傻的笑着！

韓小諾永遠也不會知道，他說不怕的時候明明是在拼命點着頭，這孩子，從小就不會說謊。

從那以後，只要巷子裏的那些調皮孩子們圍過來欺負韓小諾，那個面色蒼白的男孩準會第一個擋在他的面前，保護他。

小孩子們怕小男孩身上的病毒，只要他一伸手，他們就啊的尖叫跑開，但是沒一會兒就又會聚攏過來，他們試探他，用小石頭砸他和躲在他身後的韓小諾，等他再伸手就又一次哄的一聲散開．．．．．．

這樣百試不爽。

小男孩比韓小諾高出半個頭，每次韓小諾躲在小男孩背後的時候就會看着他圓圓的後腦勺，他總會看着看着就想到那個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的父親，這時候，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就浮上了心頭。

小孩子間的感情升溫很快，男孩幫韓小諾擋壞人，韓小諾把韓依依給他的錢買了玩具和他一起玩，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

終于，一天到晚忙着賭場的韓依依在某個回家的午後看到了和男孩玩在一起的韓小諾，她幾乎要瘋了，甚至都來不及控制下情緒，站在那裏就尖聲沖着韓小諾叫：“韓小諾，你他媽的給我滾回去！”

那會兒，韓小諾正和那個小男孩匍在地上打彈珠，聽到韓依依的叫聲，他吓的差點坐在地上，他都來不及跟男孩說一聲再見，就跑回了家！留着小男孩蹲在那裏拽着手裏的彈珠，眼神暗淡。

回家後，韓依依先是将他痛打了一頓，然後燒了他所有的玩具，最後命令禁止他不準再跟那個男孩有低于三米的距離接觸，不然見一次打一次！

韓依依摧毀了他所有的美好，但是他卻怕韓依依看到自己再跟男孩在一起玩，他怕韓依依打他，他更怕韓依依傷心，這個女人傷心欲絕時大哭的樣子從童年起就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景，那不是愛，是噩夢。

可是，小孩子控制不住自己，他躲了不到兩天，就又和小男孩玩到了一起，他們一起給韓小諾的貓洗澡，一起吓那些欺負他們的調皮孩子，每次看那些孩子一窩蜂的跑開，韓小諾就咯咯咯的笑，小男孩看着他笑也跟着笑。

兩個小男孩的背影在夕陽下緊緊融合在一起，韓小諾的貓在他們腳下打着轉，喵喵喵的一聲聲叫着，眼前的一切美好的完全不像毀滅即将到來的樣子！

首先出事的是韓小諾的貓，在韓小諾和男孩幫那只貓洗澡時，貓似乎是被水刺激了一下，一個掙紮就抓破了男孩的手背！

血漫出來的一瞬間，男孩瞬間就慌了，他大聲叫着要韓小諾離自己遠一點，伸腿就踢翻了面前裝水的面盆，不等韓小諾從驚慌中醒來，他紮着頭就跑了！

韓小諾傻坐在地上看着男孩跑離的背影，以為他是怪自己的貓抓傷了他，生氣了，于是忍不住打了貓兩下，沒想到，那天後那只貓就開始病怏怏的了，過了兩天，韓小諾就找不到它了！

那只貓是他爸爸送給他的四歲生日禮物，他爸跟他媽離婚後，雖然打心裏恨他爸，但是他一直都把貓咪當寶貝一樣，他以為是男孩懷恨在心，将自己的貓藏起來了，就在一天放學後跑到了男孩家裏。

他沒有看到男孩，卻碰到了他媽媽，是個滿眼黑眼圈，頭發亂蓬蓬的女人。女人看到他似乎很驚訝，過了半天問他：“你是找我們家東東的嗎？”

女人的聲音小心翼翼的，生怕吓到了站在門口瞪着對大眼睛的韓小諾！

韓小諾第一次進醫院的住院部，那股凜冽的氣息讓他難受，韓小諾在一間狹小的病房裏看到小男孩，他躺在床上，面色比牆上灰白的石灰還要難看。

韓小諾看到他，一下子就要沖過去，一個護士這時候卻跑過來拉住了他，她訓斥女人：“你太胡來了，不要帶小孩子來這個地方！”

女人跟護士拼命倒着歉，那樣子一點都不像巷子裏那些大人們說的“不知檢點的女人”。

韓小諾看到女人最後像是跟護士塞了點什麽，那護士就一邊督促她快點，一邊走了出去。韓小諾連忙沖到男孩身邊，他用自己那對黑色的大眼睛盯着男孩，就像盯着他爸爸離開時的背影一樣，他對男孩說：“喂，你怎麽了，你醒醒，這幾天那些人又欺負我了！”

“他早就應該走了，是我強行留了他這麽久！”護士走後，女人來到韓小諾身邊，她說着他不懂得話，眼睛裏也全是他看不出來的悲涼！

男孩在聽到他們的對話後眼皮動了動，卻是沒睜開眼睛．．．．．．

韓小諾那時候太小了，他的世界一樣小又脆弱，輕而易舉就坍塌的毫無形狀，他因為男孩的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他覺得要不是自己跟男孩玩兒，男孩也不會走的那麽快。他從來不知道，男孩身上的病毒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感冒都會讓他離開。

從那以後，韓小諾開始拒絕所有的溫柔，也變的不太願意跟人有過多的接觸，他害怕，害怕任何一個人因為他而受到傷害．．．．．．

所以，一天天的，他就成了一個偶爾暴躁偶爾又冷的跟冰塊一樣的人，他像個分裂症患者，總是無法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一段滋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韓小諾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他已經有好久不再想起那個男孩了，沒想到竟然又一次流淚了，恍惚中，他聽到醫院的廣播裏在播放着“神舟”一號飛空的新聞，激動地呼喊随着廣播在醫院寂靜的走廊裏回蕩着，為這個充滿死亡的地方帶來了一絲絲外界柔和。

韓小諾靠着牆一陣思緒混沌，他擡起頭看着眼前依舊亮着的‘手術中’三個字，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真如韓依依所說的，就是一個誰招惹誰就會不幸的掃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