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涅槃
韓小諾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一個小叔。
在韓飛的故事裏,那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少年死在了他出生的前一年,那是一個帶着血腥味道的故事。
韓飛和韓龍是兩兄弟,從小無父無母,改革開放初,大部分人還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那時候還未普及計劃生育,每一家基本上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韓飛的父親,也就是韓小諾他爺爺更是緊抓了多生孩子就是福的老思維,一生就是七個。
韓飛排名老四,韓龍排名老五,在他們之上是三個姐姐,老六老七是對雙胞胎,出生的時候韓飛七歲,可是沒過兩年,那兩個孩子一同染上瘧疾,死了。
第二年,韓小諾的奶奶也卧病在床,一病不起,韓小諾他爺爺迷信,請了大神來家裏,大神一到家裏,看了一眼韓飛和韓龍,說這兩孩子是天煞孤星轉世,一定要送出去過養兩年,不然家裏其他人還得遭殃,那時候很多家裏的小孩子都經歷過這種過戶養活的事情,韓小諾爺爺也特別信這些,雖然舍不得兩個兒子,但是老婆的命也要緊,于是第二天找了個在外面跑生意的人,用自家的一頭牛作為代價将兩個兒子差遣了出去。
不過,韓小諾的奶奶還是沒能好起來,來年的春,奶奶就去了。那時候韓飛和韓龍已經随着生意人西下,親母的死訊還是第二年在生意人口中聽說的,那時候,兩個孩子連悲傷都不知道,就被那個生意人轉手賣了。
人心叵測。是的,賣了。大西北的紅燈區,那些年邁的老鸨喜歡養孩子,精明點的找個老相好的生一個,那種一心賺錢的,等到身體不允許了,就只好從外地去買。
那時候環境對人的塑造還是特別明顯的,南北兩方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也因為南方的小孩比北方的小孩生的水嫩,價格高,但總是特別搶手,于是,韓飛和韓龍被賣給了兩個人,不過幸好都在一條街上,平時兩個人還能夠賴在一起。
韓飛說,盡管那些老鸨們對自己的孩子都異常關照,但是在這種聲色犬馬的地方長大的孩子沒有幾個性格正常的。
兩個人在紅燈街上生活了四年,韓龍愛上了打架,韓飛則偏愛上跟街上的其他孩子賭牌九,那時候他們并沒什麽錢,老鸨們也不會給他們零花錢,所以基本上都是靠偷靠搶來的,但是韓飛當時是個特別心高氣傲,他雖然好賭,卻從不伸手找人要錢,所以他的錢基本上都是韓龍跟人打那種不要命的賭架贏回來的。
韓龍不管這些,自從兩人被分開賣掉後他甚至都不怎麽跟韓龍交流,而且他特別讨厭別人說他是紅燈區的孩子,不過這些由不得他,特別是同樣生活在街上那些孩子,他們最喜歡見風使舵,雖說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半斤八兩,可是他們就愛拿這個跟韓飛開玩笑,看見他急了揮拳要跟他們幹架,這些人就一哄而散,一邊還回頭罵他“老鸨的孩子!”
韓飛将那些人逼到街頭,站在那裏盯着那些孩子不準他們回家,消瘦的小身板裏全是倔強,那些小孩還真就不敢上前了,但是韓飛知道,他們是在忌憚韓龍的拳頭,作為哥哥的他自然會不服,終于,有一天,他将其中的一個罵自己的孩子抓住了,然後給狠狠揍了一頓,他沒想到,就這樣,麻煩給惹上了。
那小孩的母親也是個老鸨,她有個相好的那時候在道上混的風生水起的,風月場所的女人平時見面笑呵呵麽麽噠的,其實背地裏挫小指頭都是恨不得對方去死,這好不容易給她找到了個報複的正當理由,她給那個黑道上的人吹了幾聲耳邊風,那人第二天就帶着一幫人把韓龍繼母的招待處給掀了,而且烙下一句話:“以後,開一次門就掀一次!”
繼母幹了大半輩子雞,突然不讓她幹這一行了,她自然是不幹,于是第二天照常開業,沒想到那群人真就來再次将她的招待所翻了個底兒朝天。
繼母混了這麽多年的風月場所,也不是省油的燈,抓着那個帶頭的胖子就撈了他一臉血印子,趁着對方嗷嗚大叫的時候她沖着對方尖聲質問:“你掀老娘的生意鋪可以,你給老娘一個理由。”
那胖子從疼痛中醒過來,呵斥旁邊的手下:“你們是豬嗎,給老子上啊!”
在場的都是些看了點武俠故事的小年輕,以為到了黑社會幹的至少是些專門扶弱濟貧仗劍天涯的英雄事跡,沒想到來了全是幹一些專欺婦幼的勾當,這會還要他們打個手無寸鐵的老雞,當場就有人遲疑,那男人可不講這些,見手下不動,生氣的咒罵了一聲,上前就拉着老鸨的頭就往牆上撞。
老鸨一邊張牙舞爪的揮着胳膊腳,一邊尖叫着問候男人全家,那場面把一直站在旁邊的韓飛吓了一跳,等老鸨的頭被撞出血了他這才驚醒過來,當時腦子一熱,他沖到裏屋拿了一把水果刀跑出來就沖着那胖子的肚子上砍了下去。
一瞬間,他的眼睛都紅了。
胖子脂肪厚,沒有被韓飛砍死,韓飛卻因為此事,被黑幫一個管事的盯上了,那個老頭兒說他手上有勁,是快混道的料,就出了個高價,把他從老鸨手裏買去了。
被買去的當他韓飛就沖那人說:“要加入可以,你把我弟買了,我不想他待在那種地方。”
好多年沒有人敢這樣跟自己談條件,那老大卻偏偏喜歡他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于是,韓龍也跟着他一起進了黑道。
“我們兩個人完成了很多出色的任務,一度被提拔到了當家的位置,但是無論在什麽場合,你爬快了總是會有人嫉妒,于是在一次被刻意安排的計謀中,我們被暗算了,當時所有手下反戈,你叔為了救我被砍死了,我運氣好,帶着一身傷活了下來,因為回去的路被人刻意阻隔,還有人在暗中追殺,我就一路南下,後來就在W市遇見了你媽,她當時還是個學生,就好打家劫舍這點事,救了我後,她一直以為我是什麽黑社會老大,對我特別崇拜,所以沒過多久我們就好上了,我原本準備傷好了就回去報仇,沒想到因為一次意外,你媽有了你,從醫院出來時,她說要跟我結婚,我當時腦子一熱就答應了。”
韓飛說到這,深深抽了一口煙,煙幕下,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那些濃密的胡須和眼睛裏那團看不清方向的光在韓小諾眼裏都顯得格外刺眼,因為一次意外......韓小諾沒有想到,自己的出現在男人的人生裏竟然是如此的輕描淡寫。
但是,沒有給他繼續悲傷的時間,面前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韓飛又繼續往下說到:“我原本想着等你出生了我就回來,可是那天,當我在醫院聽到你的啼哭時我突然動搖了,特別是當我聽到你學會說話叫了第一聲爸爸後,我不想離開那份生活了,我想看着你長大,甚至還想看着讀書工作你結婚生子,我不知道的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當了父親之後都會有這樣的想法,不論怎樣,當時的我動搖了。”
“後來,等你快五歲的時候,我的老大派人來了,他要我回來坐他的位置,如果不從,你們都得死,所以,我就回來了。後來我不放心,就派了顧逸去你們身邊。”韓飛說到這又深深吸了一口煙,此時此刻,他終于擡起頭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對面的韓小諾,韓小諾回望着他,一直沉默的他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顧逸是你派來的?”他問。
韓飛并不知曉其中的因果,聽到韓小諾這樣問,他疑惑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聽到他的回答,韓小諾突然笑了,以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但現在看來又的确是被面前的韓飛完全操縱了。
韓小諾心裏突然變得空茫,他的情緒讓他臉上的笑凝固着,韓飛看到他的表現,忍不住心驚,但還是接着自己沒說完的話題繼續往下,他說:“小諾,這條道就跟毒品一樣,一旦你上來了,你唯一能夠離開的方式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所以,從你媽帶着你來這裏的時候,你的人生就已經由不得你了。”
韓小諾看着面前的韓飛,對方的眼睛裏有一股他從未見識過的淡定,這種淡定就像是他看到至親死在面前都不會有任何波動了一般,是毫無感情的。韓小諾突然有點恍惚,恍惚男人的目光是不是在他出生時就是這樣的了,可是幼時的他根本就看不清男人的心思,他一直以為自己有位健碩的父親和一位漂亮利落的母親,他原本以為自己那個家庭跟中國萬千的普通家庭一樣,只不過是兩個相處不到一起的人離婚了而已,他可不敢想自己會經歷如今這樣的故事,終于,當他看到韓飛眼中的那些情緒後,他心中最後的一片光明消失殆盡了,他看着韓飛,語氣變成了從未有過的冷靜,那種冷靜仿佛凝固了窗外零下十幾度的風似得,讓人心寒膽戰,他問韓飛:“說吧,你要我幹嘛?”
一句話,不僅是韓飛,連一直坐在側坐淡定喝茶的方強都驚訝了,兩個人同時擡起頭看着面前的韓小諾,那一瞬間,他們的後背不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發現,韓小諾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溫度了。
行走了那麽多年的江湖,這兩個男人深知,只有一種人會有這樣的感覺,那就是無父無母,從小被黑社會當殺人機器去培養的人,但是,韓飛見識過抱着貓咪要自己不要走的韓小諾,方強接觸過那個被打的半死不活也不準別人脫掉他褲子的韓小諾,可是現在,那個活的倔強的男孩顯然已經不見了。
此時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韓小諾,俨然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幅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