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闫斌

韓小諾出去逛了一圈，回來時已經是下午了，他坐在家裏疊口罩，過了一會聽到有聲音靠近，還未張口問誰，那邊已經傳來羅陽的聲音：“小諾哥，剛回來啊。”

韓小諾點了點頭，本來不想搭腔的，但是想到了什麽，他突然說：“你這會兒不是要給小海補習嗎？”

羅陽笑着走過來：“小諾哥，你可別這麽激動，我給他布置了作業，半小時後檢查。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我可是個好老師。”

韓小諾低着頭疊口罩，還不忘回他：“一般喜歡歌功頌德的老師都不是好老師。”

羅陽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眼睛不眨地盯着他手裏的動作，嘴上說：“看來小諾哥深有體會。”

韓小諾不接他的茬，自顧自的叮囑他：“你專心教小海。”

羅陽開始拿起面前的口罩按照剛才看到的方式疊起來，一邊疊，他一邊回：“小諾，你就放心吧，就沖你這句話，小海的功課我也一定會全心全意教導的。”

聽到他的叫喚，韓小諾捏着手套的手明顯頓了一下，但是他卻立刻麻利的将那個口罩疊好，接着擡起頭沖着羅陽的方向笑道：“孺子可教也！”

羅陽被他的神色弄得一愣，開口卻說：“小諾，你的眼睛以前一定很好看吧。”

一句話，直接将氣氛降到了零下。

羅陽埋怨着自己嘴快，坐了一會，他尴尬的起身，跟韓小諾說了聲我去看看小海作業做的怎麽樣了，說完就往小海家走，走了沒兩步，他回過頭對韓小諾說：“小諾，對不起。”

韓小諾沖他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羅陽：“小諾，我請你吃個飯吧，算是賠罪。”

韓小諾回他：“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快去給小海補習吧。”

羅陽心裏過意不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是上次撞了你的事情，那天太急了，我一直覺得挺對不起的。”

韓小諾再次擺了擺手，說：“你好好給小海補習，我請你吃飯。”

羅陽歪着嘴巴一笑：“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不好好補習。”雖然這樣威脅有點不道德，但是對于韓小諾，他也只能想到這個方式了。

聽到他的話，韓小諾原本想着是跟楊叔商量把他炒了，但是想了想，大學生出來勤工儉學也不容易，于是說：“我請你吧，你待會給小海補習完了來找我。”

羅陽像是晚一步韓小諾會反悔似得，忙不住點頭，又想到對方看不見，于是拍了拍自己腦袋，然後說到：“好勒，我待會找你。”

韓小諾沒再回話，他看着韓小諾笑了笑，就轉身進了小海家。

韓小諾搖了搖頭，又開始疊起口罩來，他一個一個的疊着，動作重複，但是臉上卻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不耐煩，似乎，他早就習慣了這種讓人厭惡的機械式重複。

傍晚，夕陽正紅，羅陽來叫韓小諾，韓小諾給韓依依說了一聲，就敲着他的拐杖出門了，走的時候韓依依還不住的囑咐，要他小心，旁邊羅陽忙不疊的回韓依依：“阿姨放心，保準還您一個完整的小諾。”

這幾年韓小諾難得能跟除了韓依依和楊叔外的其他人接觸，韓依依心裏開心，臉上也表現的異常明顯，她笑着擺手：“好的，好的，你們玩好。”

羅陽跟韓依依揮手，低頭卻小聲在韓小諾耳邊說：“阿姨貌似對我挺滿意的。”

韓小諾一愣，随即将他這句話直接屏蔽掉了。

羅陽以為自己玩笑開過了，想着道歉，可是想了想，他又将那聲對不起壓了下去，因為，當他看着夕陽下韓小諾那張白皙的臉蛋，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那句話變得有意義了。

吃完飯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韓小諾要買單，可是被羅陽搶着買了，他的理由是道歉，韓小諾卻覺得自己作為年長者吃個大學生的飯過意不去，執意要給錢他，羅陽說自己暑假兼職的錢，請他吃個飯還是沒問題的，況且他把他當朋友，就不要拘泥于禮節了。

韓小諾還是覺得不妥。

羅陽另有打算，就說：“小諾，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下回請回來。”

韓小諾不喜歡推來推去，就答應了。

吃完飯，兩個人在小鎮的街上散步。

小鎮有着非常濃厚的生活氣息，最高的房子才三層樓，但是商鋪卻不少，此時此刻，漫天星子下，門店前的燈都開了，照的不寬的街道亮堂堂的，街邊的燒烤攤也開始滋滋往外冒着白煙，行人不少，這些韓小諾看不到，但是感覺得到，這也是他跟韓依依到了這裏後就再也沒有離開的原因。

兩人在街上并肩走着，羅陽提議去河邊吹吹風，韓小諾心想這麽早回去也沒事，就答應了。

兩個人往河邊走，走了一會，羅陽突然問韓小諾：“小諾，你的夢想是什麽呢？”

韓小諾一愣，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到有人問一個瞎子夢想是什麽，他不免笑了笑，說：“我過了回答這個問題的年齡。”

“可別啊，小諾，你還這麽年輕。”韓小諾要是看得到，他這時候估計就能看到羅陽眼中的光，那屬于年輕人的生生不息的激情。只可惜，他看不到，他只能在一片黑暗中揣測面前的羅陽不過是個沒有經歷挫折的愣頭青罷了，于是，韓小諾反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麽呢？”

“畢業了回來，改造這個小鎮。”羅陽說的志氣滿滿。

韓小諾一頓，問到：“小鎮不好嗎？”

羅陽說：“從我懂事起這座小鎮就沒有任何變化，太落魄了。”

韓小諾笑了笑，說：“等你開始工作後，你可能會改變這個想法。”

沒想到羅陽卻說：“我就是看過了太多城市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在這樣的城市待久了，人會喪失理想，變得沒有鬥志。”

韓小諾愣了愣，他突然想着自己生活在這裏的原因，似乎就是羅陽說的那樣的，他不需要一個充滿鬥志的城市，像他們這樣的人，只是希望有一個平靜的地方活着，他覺得這個世界上其實是需要這樣一個地方的，它就在那裏，不發展，但是也不會很落魄，這種地方是專門用來供他們這類人生活的，當然，他不會跟羅陽說這些，只是說了一句：“也許吧。”

兩個人上了河邊的一座石拱橋，此時，遠處的天空是一片暗藍色，無數的星子亮着，一條彎彎曲曲的河往前流淌而去，看不到頭，像是從天上流下來的。

韓小諾看不到這樣的風景，不過難得羅陽沒有說話，他能夠感受到那份寧靜，韓小諾喜歡這樣的寧靜，就是那種感受到周圍有人，但是都沒有大聲喧嘩的寧靜，這種氛圍讓他的心緒安寧。

其實他每天晚上都會溜到這裏來，他也知道河邊修葺的小道上面有行人在散步，那些從身邊走過的竊竊私語也都是讓他沉寂的原因，他不喜歡白天的人，但是卻喜歡在夜晚的時候待在有少數人的地方。

他一直覺得，夜晚的人類都取下了白天的僞善面具，疲勞傷心落寞在夜晚紛紛浮現在他們的面孔上面，這時候的他們才活生生的像個人，這是韓小諾以前沒能發現的，當然，那些表情也是他臆想出來的，而韓小諾寧願冒着摔到河裏淹死的危險也不回去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一旦他回去了，他能面對的就是那種四面漆黑的寂靜，那種感覺總是讓他抓不着邊際，沒有一點點聲響的恐懼會讓他不知所措，他有時候會将頭紮進被子裏，這個動作于他來說其實是徒勞的，因為不管擋不擋，他所能見的都是一片漆黑，他缺的是安全感，雖然這幾年他一直試圖讓自己顯得樂觀從而不讓韓依依擔心，但是，那種來自四野八荒的孤獨感是他沒有能力擺脫的，那些虛無的情緒像黑夜裏的繩索勒的他無法呼吸，讓他在一個又一個的黑夜裏驚醒，這一些，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

韓小諾看着遠處的河，他以為他是看到了的，每一次他都覺得自己看到了，可是每次這時候，他的腦海裏就會浮現那個男人的面孔，他拿着一把槍，直接抵在了韓小諾的眼睛上面，下一秒鐘，韓小諾便從自己僞造的安寧裏清醒過來。

“小諾，你怎麽了？”旁邊傳來羅陽擔心的問候，韓小諾從失神中驚醒過來。他為自己剛才的失神自惱，卻聽到旁邊的羅陽說，“小時候這條河還沒有修繕護坡工程，我跟小夥伴們特別喜歡跑到這裏來游泳，有時候玩的晚了，家長就拿着鞭子到這裏來找我們，那時候這橋還是個木頭的，我們就躲在下面不出聲，聽着家長的腳步聲從橋上走過去又走過來，然後我們躲在下面偷着樂．．．．．．”

韓小諾沒經歷過什麽愉快的童年，羅陽講的時候他聽到挺認真的，羅陽看他那樣子以為他喜歡聊小時候的事情，于是順口問了句：“小諾，你的童年是在哪兒過的？”

一句話，讓原本輕松的氣氛又懸了起來。

不過這種微妙的感情只過了片刻，因為片刻後，韓小諾便恢複成平時的那股淡然，他說：“回去吧。”

不等羅陽說話，韓小諾便杵着他的拐杖就往橋下走去，沒走幾步，黑暗中有人叫了他的一聲，那是一個沙啞的聲音，羅陽也聽到了，他甚至在那個聲音裏聽出了股久違重逢的欣喜，但是剛走了幾步遠的韓小諾卻因為那個聲音立在了原地，黑暗中的他一動不動，看起來竟然像是一具被抽離了靈魂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