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同袍
話說,劉煉死亡後第三天,網絡上開始出現一波輿論風潮。
事情的起因是警方傳喚了劉煉的三個舍友問話,這件事被鼎大的學生知曉,許多同學對此感到義憤填膺。
接着,有人在鼎大論壇上發了一個帖子,名字叫:《神經病情侶自殺,玷污的卻是學校的名譽!》,用輿論來抗議警方的傳喚。
【去年,我們學校有個叫雯雯的大二女生自殺,跑去神農架森林無人區尋死。她是一了百了了,知道多少人跟在身後收拾爛攤子嗎?】
【邊防部隊出動了500人、武警官兵去了100多號人、消防部隊去了200人、還有各種社會上的救援隊、驢友組織……總共有1000多人參與了搜救工作。】
【……國家前前後後花費了數十億給她收拾爛攤子。這種人自殺都鬧得雞飛狗跳,她配嗎?!那可是無人區啊,有去無回的地方,知道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險在找她嗎?!】
【這種人自殺,上對不起國家社會,下對不起她的父母家人!】
【現在可好,雯雯死去一周年,她的男朋友劉煉也自殺了!而且就死在我們鼎大男寝裏。警察封樓,三個和他住在一起的倒黴舍友被帶去審問!】
【網友們唾罵我們鼎大,說我們學校是個吃人的地方!可學校有什麽錯?學校攔得住神經病情侶找死嗎?!】
【現在,警方還懷疑劉煉他的三個舍友集體謀殺了他!真是豈有此理!他的遺書上都寫着了,他就是純粹不想活了!】
【呵呵,我們學校是倒了什麽黴,非要被一對神經病情侶給玷污名譽?】
【聯名請求警察放了劉煉的三個舍友!】
……網絡上什麽時候都不缺杠精。
此帖一經發布,就得到了幾萬個點贊。還有學生會聯名要求警方釋放劉煉的舍友。
彼時,劉煉的這三個舍友還在公安局做筆錄。結果許多社會“正義”人士打來電話,要求警方釋放他們。還有數千的網友被帶了節奏,跑到了官微下留言——
【劉煉自殺是他自己的錯,和旁人無關。請放了他的三名舍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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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煉都留下遺書啦,他自殺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和他的舍友有什麽關系?警察沒有證據,不可以為難他的舍友!】
【劉煉該死!舍友無辜!請釋放他的舍友們!】
就連鼎大校方也派出律師團,聲稱會幫助自己的學生維權。
……
一時間,市局的領導們都頂上了很大的壓力。
而且審問進展的也不順利,劉煉的三個舍友都一口咬死不知情。加上法醫科、痕檢科的物證調查都沒有進展,導致這場自殺案裹挾着輿論層層發酵。
最後,警方不能确定具體的嫌疑人是誰,在證物不足的情況下,只好釋放了郭小軍等三名大學生。
其實今天釋放的還不只這三位,陸嘉然拘留期滿,也是今天出獄。
顏蕾去找陸嘉然的路上,看到了他的父親陸華濤——陸華濤是趕今早的飛機回國的。他特意來接兒子出獄,跟警察交接了手續以後,陸嘉然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陸老爺子就教訓起了兒子:“你知道好歹了吧?!哼!”
“爸,您不用特意回國來接我。”
被拘押了十天,陸嘉然的下巴發青,眼中充滿了血絲,看樣子監獄生活很不愉快。
“我不用回國來看你,那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什麽好事?”陸華濤呵斥道:“我都聽說了,你用十幾個保镖圍堵人家一個姑娘,還威脅人家把孩子帶回來給你……陸嘉然,你什麽時候這麽有出息了?!”
“爸,這件事是我不對。”陸嘉然的目光沉沉的:“我當時只顧着朝她生氣,忘記了她現在是什麽人。”
“那個姑娘叫顏蕾,對吧?”陸華濤冷冷道,“我見過她一次,看看人家那态度,擺明了就是不想跟你過日子!”
陸嘉然的神色一黯,承認道:“我從前有對不起她的地方。”
陸老爺子點了點頭,嘆息一聲:“更何況,我聽說她現在跟陳局長的兒子好上了。我們做生意的人不能跟警察鬥,你到底懂不懂?”
“……”陸嘉然沉默片刻,不甘心道:“爸,顏蕾她的兒子是我的親生骨肉。就算我和她分了手,我也想讓磊磊回到陸家來。”頓了頓,他說道:“我會請律師替我打官司要回磊磊。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叫別人爸爸。”
聽到這裏,站在角落裏的顏蕾哼,陸嘉然果然還打她崽爹的主意!要點臉嗎?!請律師?好呀,咱們法庭見!
可陸華濤一句話就堵住了兒子的嘴,“請律師?呵呵,你是那孩子法律上的父親嗎?你跟顏蕾領過結婚證了嗎?”
“……”
陸嘉然自然是沉默的,他從前根本就沒想過跟顏蕾這樣的人領結婚證。
老實說,直到知道她是白薔薔的親妹妹,他才打從心底把她當做同類人看待。而在這之前,他并沒有平等地看待過顏蕾。
——因為他是上流人物,而顏蕾是個農民的女兒。商人的思維都是階級性的,他站在金字塔的頂端,自然覺得顏蕾這種下層人物配不上自己。
掌心之下,他無需給她一個名義,只需要落實金錢到位,自己就能輕易地把她拴在身邊。
然而,他全部都算錯了。
現在,他連自己的兒子都讨不回來。
陸華濤打斷了兒子的妄想。“你什麽都不是,就是鬧上法庭,你也占不到半點理。那孩子,還有那姑娘,都不是你的人!”
“……”陸嘉然的臉色發青,但他不得不承認,父親說的是對的。
“走吧,跟我回家。”陸華濤還是心疼小兒子的,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哥他們最近也要回國,我們一家人好好聚聚。你也忘掉那顏蕾和那孩子吧。以後再找個好姑娘,結婚生子,再踏踏實實過日子。”
陸嘉然思忖片刻,要是照他以前的脾氣,這件事沒完沒了。但是如今,他坐過牢,已經沒了從前的銳利鋒芒。
想想不甘心,但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他這才明白顏蕾是追不回頭的,只能苦笑一聲,答應了父親回家。
“陸嘉然,你先別走。”這時候,顏蕾走了出來,她還有話要跟他說呢。
但她這麽一出聲,陸嘉然轉過身來,看到她,他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接着走了過來,恢複了他一貫的态度:“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嗎?”顏蕾反問道。
陸嘉然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公安局大門,口氣這才壓了下去,“你是來送我的?”
……呵呵,本文男主角還真是自作多情。顏蕾遞給他一個白眼,解釋道:“我是來問你一句話的:你對白薔薔的生活了解嗎?”
沒想到她提到了白薔薔,陸嘉然警覺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為什麽。只是想咨詢一下你。”她把蛇哥的特征說了一遍,問道:“你見沒見過這樣的人?”
“沒有。”他雖然是白薔薔的未婚夫,但對她的朋友圈不甚了解。而且,白薔薔喜歡同那些社會上的弱勢群體打交道。這點和他不一樣,他只會和商業利益夥伴合作。所以,他們兩個人的朋友圈重合度不高。
聽完他的話,顏蕾無語凝噎。
她忽然有點同情白薔薔:就連她的未婚夫,也并不了解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吶!
也罷,陸嘉然這種只談金錢的資本家,怎麽能了解白薔薔那金子般的心靈呢?他跟白薔薔根本沒有一致的三觀。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白薔薔喜歡蛇哥,卻不愛陸嘉然的理由——至少在某個方面,蛇哥比陸嘉然更了解白薔薔。而白薔薔這樣生活富足的千金大小姐,她的愛無關金錢,只關乎彼此的心靈是否靠近。
也許,陸嘉然和白薔薔之間從未靠近過。都是陸嘉然單方面覺得未婚妻是屬于自己的,這般的一廂情願。
“我的問題問完了。”顏蕾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但陸嘉然想到了什麽,問道:“你說的這個人和十二生肖有什麽關系?”
“也許有關系,但警方還不能确定。”顏蕾也不能透露給他更多的辦案細節。
“是這個人通知薔薔離開小區的嗎?”陸嘉然猜了出來,“十二生肖中,必定有個人和薔薔有關系,是不是這個人?”
“你別亂猜了。”
顏蕾打哈哈。陸嘉然的性格很讨厭,但是智商着實不錯,居然一猜即中。
“他們是什麽關系?!”陸嘉然追問道。他很想知道:未婚妻白薔薔為何會認識十二生肖組織中的人。
“我都說了,你別亂猜!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的。”
說完,顏蕾轉身而去。
在她看來——陸嘉然也不配知道白薔薔的真正心意。
——
回到了家,顏蕾就把今天的遭遇都告訴了爸爸。
一來,陸嘉然那邊也沒問出什麽線索來。結果白薔薔心中的少年是誰,居然沒人知道。二來,警方沒有找到進一步的物證,只好釋放了三名劉煉的舍友。
說到劉煉的案子,顏蕾有些不甘心道:“群衆都不知道這是一起謀殺案,市局也沒有公布兇手在現場留下的物證。倒是劉煉的遺書被公布了,大家都覺得他是殉情自殺。所以輿論一邊倒地支持警方釋放那三個舍友。”
“市局不公布,是害怕引起模仿作案。”親爸教育道:“這起謀殺做的相當高明,物證不對外公布是對的。公安還有個作用是:杜絕此類案件的再犯。而不是光顧着破案,卻不去想着消除惡劣的社會影響。”
顏蕾點了點頭,可問題來了:“那,下面該怎麽查證:是誰殺了劉煉呢?”
她覺得,兇手就在那三人當中,只是無法确定是誰。
顏國華搖了搖頭,他有一種預感:“痕檢和法醫兩個部門都找不出物證的話,那麽,指認兇手就比較困難。”
顏蕾問道:“那就不能将他們三個人都收押起來嗎?”
“不能。”顏國華教育道:“蕾蕾,你記住了:警察不是柯南。刑警辦案講究的是邏輯鏈、是物證,只有物證配合邏輯鏈,閉合了整個作案流程,才可以定一個人的罪名。”頓了頓,他繼續道:“除此之外,疑罪從無,這就是我國的刑法。”
——疑罪從無,這就是為什麽警方要釋放劉煉的那三名舍友。
——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拘留就是違法。就算是警方,也不能破壞這個原則。
可是,這件案子不能就此罷休。
第二天,顏蕾到達公安局的時候,就被刑偵大隊叫過去談話。
找她的是刑偵二隊的李隊長,李隊長客客氣氣道:“小顏,你的公考成績下來了,筆試面試都是第一名,進市局沒問題的。我跟陳警官談了談,你跟他正在談對象,所以你不能進灰鷹小組,那你來我們刑偵2隊吧!"
“李隊長,你找我進刑偵大隊,是要我辦什麽事嗎?”顏蕾覺得他話中有話。
李隊長笑了笑,他知道她是個赫赫有名的神探,也不賣關子了,“是這樣的:我們2隊現在負責對接劉煉的案子。但是你也知道:這起案子的物證太少。法醫和痕檢也不能證明兇手是誰。而且郭小軍他們請了律師維權。刑偵這邊頂着很大的壓力。”
顏蕾明白,“聽說鼎大校方也給警方施加了壓力,不允許警方再次傳喚他們的學生。要抓兇手,必須得找到更多的證據。”
“就是這個道理。”李隊長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來,“我想請你去鼎大走一趟,幫忙調查郭小軍他們的人際關系。”
“我?”顏蕾眨了眨眼,“這是正式的任務嗎?”
“是。”李隊長解釋道:“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去鼎大,人家一看就知道我們不是學生,走到哪裏也不方便。但小顏你不一樣。”
顏蕾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長得漂亮,而且看上去很年輕,COS個女大學生毫無壓力,正好方便打聽消息。
“好吧,我去鼎大!”
于是,調查任務就這樣接了下來。
回到了陳家,顏蕾就跟陳泊宇說了這件事。看,她還沒持證上崗呢,就有查案的任務在身。市局對她的重視可見一斑。
陳泊宇鼓勵她道:“劉煉的案子不小,如果你可以提供線索破了案的話,那麽就能論功表彰,年底還能升遷。”
“我對升遷不感興趣。”顏蕾托着下巴,思考道:“只不過,警方公然去鼎大确實不好看,想來想去,只有我可以進去查案了。”頓了頓,她打趣道:“其實你也可以去,你看上去也很年輕,你進去的話,絕對有好多女大學生追你呢!”
陳泊宇點了點她的鼻子,語調中都是寵溺之情:“我不需要別人追,只要你喜歡我就行。”
顏蕾揶揄道:“去你的。我就不信了,你上警校的時候就沒人追過你嗎?”
“有過。”
追他的女孩少說也有幾十個。
“那你怎麽不交女朋友呢?”她很好奇啊。
“警校的學業繁忙,還有就是沒遇到合适的女孩。”某陳老老實實承認道。
顏蕾遞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領會,“那這麽說,你眼光很高啊,是不是口味太挑剔了?”
陳泊宇回答道:“不是眼光的問題。是緣分到不到位。但緣分這東西講不清楚的,我就覺得跟你有緣。”
“算你會說話。”顏蕾啵了一下他,男朋友說話就是好聽,于是撒嬌道:“後天我就要去鼎大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蕾蕾。”陳泊宇也親了她一下,道:“這次我就不陪你去鼎大了,你自己好好查案。”
她覺得他話裏有話:“你後天要去哪裏?”
“後天是五四青年節,我要回一趟警校,探望一下從前的老師和學生。”陳泊宇摟過了她的腰,讓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懷裏。
“嗯……我能跟着你一塊去嗎?”
她忽然想起了周楌說的那個故事,有點不放心他。
陳泊宇沉默了,但這一次沉默的時間久了點,然後,他摸了摸她的頭:“不用麻煩你跑一趟,我單獨回去就可以。”
不知為何,顏蕾覺得他的情緒有些沉重。于是,她再次想起那個山上的故事,心髒顫抖了一下,脫口而出:“不麻煩的,我也想見見你的同學和老師。”
陳泊宇搖頭:“乖,睡吧。明早我叫你起床。”
他以往都對她很溫柔,幾乎可以說是有求必應,只有這一次,他拒絕的果斷。
“……哦。”顏蕾從他懷裏脫出來,卻聽他有些自嘲道:“警校不比鼎大這樣的普通大學,裏面的人和事都比較複雜。有的時候,我也處理不好很多人際關系。”
“我知道了。”
她想,他想說的是“關系”比較複雜吧!
但回頭一看,只見他阖上眼睛,似乎閉目深思着什麽,只是黑暗中沒有答案。
**
這天,是五月四號。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
顏蕾早早去了鼎大,陳泊宇也坐上高鐵,前往曾經讀書的地方——省公安大學。
盡管今日大雨滂沱,依舊有許多人都趁着五一假期回來警校探望老師和同學,警校門口的禮物店生意絡繹不絕。
陳泊宇剛到警校門口,就有不少人認出了他來。
——能從警五年做到一級警督位置上的人,整個業界也寥寥無幾。
各色目光中摻雜着探究、好奇、嫉妒、以及一些的諷刺情緒,許多人都在小聲議論着他,只是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
其實離開學校五年了,這裏沒有太多的變化。和普通的大學相比較,警校是個沒有浪漫主義的地方。過分的安靜、過分的幹淨,門口還有站崗的警衛員。銀灰色的警徽标志就鑲嵌在教學樓的中央。
校區并不大,陳泊宇繞過了操場,就來到了一個單獨的小教室。
天色不亮,這裏已經來了一堆人。雨點落在玻璃櫥窗上面,裏面貼着四個學生的名單。
但陳泊宇的到來,顯然激起了周圍人的憤怒情緒。
有個穿着白色襯衫的男子冷冷道,“陳泊宇,你今天居然還敢來,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
立即就有個老師過來阻止了他,“小林,你冷靜一下。”
“孫老師,我沒辦法冷靜。”小林冷冷道:“陳泊宇,你今天怎麽有臉來?!”
陳泊宇無動于衷,似乎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指責。畢竟類似的場面,他已經面對過不知道多少回。
只有這位孫老師呵斥道:“你嚷嚷什麽?小徐他們的犧牲和陳泊宇無關。你怎麽還把這件事牽扯到他身上?”
“怎麽就和他無關?!”小林火氣上湧,反駁道:“老師,陳泊宇他是我們班的班長,是他要立功,要當排頭兵,所以違抗了學校的安排,才把小徐他們帶到了半山腰!要是小徐他們待在原地,怎麽會出事故?!”
“就是,陳泊宇,你當時想立功想瘋了吧?!”立即就有個人附和,“為什麽要帶他們上山?!為什麽不讓他們待在山腳下?!”
接着更多的人附和道:
“就是他的錯!”
“他怎麽還有臉來看望小徐他們?!”
“陳泊宇,你滾出去,今天我們去給他們掃墓,不會帶你去的!”
紛紛嘈雜,但是陳泊宇無動于衷。
他的目光穿透了人群,只落在那櫥窗裏的四個名字上——徐曉磊、劉楚梁、黎勇、黃前斌。
這裏是一個小小的紀念堂,紀念的是他的四個朋友,他們都犧牲在一場緝兇戰役中。
五年前,他們偵查(2)班奉命圍堵【謝家莊爆炸案】的悍匪方宇龍。每個班以宿舍為單位集結成小組行動。他所在的309宿舍五個人去,只有他一個人活着回來。
昔日朝夕相處的同窗好友,如今卻變成了櫥窗裏的黑白相片。
他忽然想起每個人鮮活的面孔來:劉楚梁愛笑、徐曉磊喜歡看冷兵器雜志、黃前斌喜歡擺弄飛機模型、黎勇有個談了五年的女朋友,每天晚上,黎勇都喜歡長駐在陽臺上,跟他心愛的女友聊天聊到深夜。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昔日同袍,如今卻只剩下他一個。
“陳泊宇,你說句話呀!”那小林的火氣爆發了出來,朝着他嘶吼道:“你當時養傷,四個月都沒回學校,根本不給我們一個交代!”
也有人唾棄道:“陳泊宇,你逃避了五年,當了五年的縮頭烏龜,如今當了一級警督,是大官了,你現在很威風啊!那你倒是說說看,當時為什麽要帶着小徐他們!上!南!山?!為什麽拿同窗的命去博前途?!”
“夠了!”今日帶班的孫老師終于發火了,一聲怒喝道:“這件事不能怪小陳!是小徐他偷偷帶人上山的!”
這時候,陳泊宇打斷了他的話,“教授,別說了!”
“……”全場沉默了下來。孫老師一把推開了他,他也是軍人出身,吃了火藥的脾氣,今兒必須把話給說明白,于是氣喘籲籲道:“是小徐他們立功心切,一心只想着抓歹徒,所以才擅自行動!陳泊宇跟我彙報以後,我才讓他上山去追!誰知道就出了意外!考慮到這件事會損壞他們四個人的名譽,我才不告訴你們!”
頓了頓,孫教授看着愛徒,也有些愧疚,“小陳他傷愈以後,也不敢面對你們,才提前走了。你們以為,他心裏就好過了?!別忘了,那四個人都是他朝夕相處的舍友!”
“……”小林低下頭去,其餘剛才嚷嚷的大男人也面有愧色。
四個同學的犧牲,是他們偵查(2)班永遠的痛。
因為這件事,他們唾罵了陳泊宇五年。每年的同學聚會,他們都不會喊他這個班長參加。
甚至還有幾個進了機關單位的人,會給陳泊宇打小報告,就是因為看不慣他當年帶領同學上山的“壯舉”。
誰知道,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并不是陳泊宇想貪圖功勞才帶隊上山的,而是另有其人。
但陳泊宇淡淡道:“孫教授,今天的掃墓活動,你們先走吧。我稍後去。”
說完,他轉身而去。
外面的雨更大了,操場上落滿了火紅的葉子。
這一幕落在他的眼底,讓他想起了那天的南山之上——也是這樣的滿地落葉,漆黑的土地上綻開一朵朵血之花。
——那場激戰,五個人,用血肉之軀對抗持槍歹徒方宇龍,只有他活了下來。
其實這五年來,他總覺得自己這條命是偷來的。什麽叫偷來的呢?就是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虧欠了老天爺。也虧欠了昔日的四名戰友。
他曾經想過:若是有一天,自己在緝兇行動中戰死沙場,那麽也算戰士馬革裹屍還,死得其所。
所以參加刑偵大隊以後,他總是積極地活躍在第一線。似乎想把四個同袍們要做的事情,自己一個人全部做完。
可是他漸漸明白了,原來死亡,有的時候也是一件不必着急的事情。
要真的說起來,從警以來,他離死亡最近的那一天,當屬在那個地下停車場。
當時,他跟顏蕾在一起,遭到了餘肇飛的伏擊。對方有一支沖鋒槍和幾百發子彈。自己只有兩把手槍和十發子彈。
他對顏蕾說,我掩護你出去。
其實,那一刻他抱着的念頭是什麽呢?是要跟歹徒同歸于盡。
因為不把這狙擊手鏟除的話,此人持槍,會威脅到幾百條人命。比當初的方宇龍還危險百倍。
他甚至想好了對策——等顏蕾一離開車庫,他就踩下油門,全速沖向那個承重柱,換取她的逃生時間。
這是他當時以為的最好對策。
但顏蕾搖了搖頭,說,“你掩護我,我也要掩護你。我們一起逃出去!”
她不要他這麽無私,她要讓他自私地活下去。她也真的做到了。
想想,自己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可能就是在那一天。
他終于發現自己沒有随随便便犧牲的理由。
有個姑娘要他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