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乃堂堂男子,豈能擔得暗香之名
蘇情幾乎是不敢相信的的看着抱住他的人。
鳳長曦右肩上插着休寧劍,從後背對穿到了前面,劍尖抵在了蘇情肩上。他趕緊拉開兩人的距離,仿佛受傷的人是蘇情,一臉慌亂的四處檢查:“你怎麽樣?!除了胸口這裏可還有哪裏傷着?”
他的聲音帶着幾許顫意,無措的神情全落進了蘇情眼裏。蘇情只能用力按住他:“我沒事,是你受傷了!別再動了!”
見蘇情這麽說鳳長曦才冷靜下來。他放開蘇情,反手一握便捏住了休寧極薄的劍身,居然面不改色的把劍拔了出來。
他是面無表情,旁邊的蘇情卻再次看到目瞪口呆。嘴裏:“哎哎哎”了好幾聲,最後化為一掌惱怒的拍在了他額頭上:“你幹嘛啊!我這醫師在此,你居然用自殘的方式拔劍?你是真的不怕痛還是腦殼撞裂了漏風啊!”
鳳長曦被他拍的整個人往後晃了晃,蘇情見了趕緊去拉,可手伸出去又怕碰到他的傷口,拉換成了勾,居然勾着他的脖子到懷裏來了。
這回鳳長曦再也不能裝出面無表情了。他渾身僵硬,鼻息間全是蘇情身上那好聞的異香,肩上的傷口仿佛也沒那麽痛了。但他顧慮着蘇情胸口的傷,還是忍着推開了那副溫暖的胸膛。
而那狐妖在他出現替蘇情擋下一劍時便知沒了勝算,此刻趁着那兩人黏糊間拔腿便跑。
只是剛跑上臺階就被一把劍擋住了路。藏陽橫懸在狐妖眼前,金色劍芒如驕陽般灼烈,劍氣卻森冷透骨,白色劍穗上沾着一點血跡,仿若雪地裏的紅梅,盛放着妖冶。
蘇情一看到藏陽出鞘就怒了。但這回不待他開口鳳長曦便起身,一改平素的溫潤端方,眉間釋出修羅氣,目光猙獰布滿血絲。右手兩指淩空虛劃,藏陽劍身一顫,幻化為如水形态,燦金劍芒似粼粼水波,織出一方密不透風的劍網,将白狐牢牢困于其中。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蘇情只覺得眼睛眨了眨,那白狐居然毫無反擊之力就被困住了。金色劍網逐漸收縮,網內居然結出綿密駭人的尖錐,看來是要讓狐妖被紮出無數個窟窿血盡而亡。
獵物已伏,鳳長曦卻沒停下。他右掌心凝出一道白色靈力,似一顆球越結越大。蘇情看了一眼,發覺球體中竟有電閃雷鳴之景。
蘇情不知他想幹嘛,但那白狐卻忽然哀嚎起來,于劍網中俯首跪地,痛苦慘叫着“救命。”
蘇情一怔,又是剛才那道不辯雌雄的聲音。
“慢着!”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忽然出聲阻攔。
鳳長曦手中之物已脫離掌心,眼見便要推向劍網。被他這麽一喝急忙收勢。但力量太強,只得催動劍訣命藏陽抵禦,同時伸手一撈,飛快将蘇情護在了懷中。
自己的靈力撞上了自己的劍,兩股強大的力量驟然相觸,雖是同源卻依舊造成了強烈的震顫。一道灼目的白光乍現,蘇情立刻閉眼,那強光還是透過眼睑刺痛了他。但他還未自己動手,便覺眼前一暖,白光被一只微涼的手擋住了。
蘇情耳畔聽着巨大的爆炸聲,只覺得腳下的地面用力晃了幾晃。本以為山洞會被炸塌,誰知地面晃過後只聽到遠處一些落石的撞擊聲,随後便安靜下來了。
那只手也從他眼前移開,他睜開眼,這才發現周圍居然有一個扇陣。那扇陣流轉着白色的靈力,如一只透明的大鐘将他們包裹其中。
而與他胸膛貼着胸膛的人似乎終于用盡了力氣,居然抱着他晃了晃。他趕緊扶住,拉開距離後才發現鳳長曦臉色發青,嘴角不斷有鮮血湧出。
“你!”蘇情只一眼就知不妙,趕緊拉過他的手探入靈脈确認。不過片刻就氣白了臉,連罵他的想法都省了。從乾坤儲物袋裏拿出四個瓶子,分別倒進他嘴裏。又逼着他坐下調息,将掌心置于他靈臺穴,以靈力輔佐他導正歸元。
那狐妖依舊趴在地上不斷哀嚎。蘇情根本沒心思理他,直到鳳長曦這邊的情況終于緩下來了,他才惱怒的罵了句:“閉嘴!”
他這聲音很是不耐煩,那邊的狐妖果然閉嘴了,只有低低的嗚咽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蘇情仔細觀察着鳳長曦的臉,見他緊閉的長睫不斷輕顫着,不知為何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絲不忍,于是伸手撫上,想令他平複下來。
溫熱的指尖觸到柔軟的眼睑,只是輕柔的撫了兩下,鳳長曦卻渾身一震,氣息立刻亂了。蘇情也被他這反應弄的後知後覺了過來,趕緊放下手,頗為尴尬的轉開頭去。
鳳長曦依舊閉着眼也沒說話,但明豔的紅卻悄悄爬上了臉頰。蘇情看着那越來越明顯的顏色,竟不像之前那樣調笑他,反而覺得這種顏色出現在鳳長曦白皙的臉上還挺好看的。
他歪着頭打量了幾眼,腦海中竟冒出一首詩來。自覺很應景,想讓鳳長曦也聽聽,于是便道:“明陽君,我方才想起了一首詩,形容你剛好,你聽聽如何。”
鳳長曦睜開眼,卻看到他那如盛放的桃花般明亮的笑靥,一時竟看癡了。但好景卻長不過眨眼間,只聽他接下來搖頭晃腦道:“山間幽步不勝奇,正是深夜淺暮時;一枝梅花開一朵,惱人偏在最高枝。”
蘇情念完便不壞好意的看着鳳長曦,而鳳長曦早在他念第一句的時候就知道什麽意思了,只得無奈的搖頭:“我乃堂堂男子,豈能擔得暗香之名。”
蘇情終于大笑起來,心情好了不少,這才有閑情去看那狐妖:“都讓你閉嘴了還哭什麽?別以為現在放另一半魂魄出來示弱就能哄得我放了你。”
他這話既是說給狐妖聽的,也是說給鳳長曦聽的。果然,鳳長曦微訝的看着他:“此言何意?”
那狐妖也停下了低吟,驚恐的看着他。
“它體內有雙魂,一雌一雄。方才與我打鬥的是母狐貍,現在這只是公狐貍。”蘇情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意,那狐妖頓時癱坐在地不知所措。
鳳長曦:“你如何得知?”
蘇情把落在胸前的發帶挑到了身後,宮鈴碰撞間又發出了清脆的雀鳴:“它方才兩次嘶吼聲音都是雌雄不辯,而且它身上有兩種明顯的味道共存着,相異卻不相斥。”
鳳長曦微微凝起眉,若真的有雙魂,那這只狐妖更留不得了。他看了狐妖一眼:“你為何生有雙魂?”
狐妖的瞳孔飛快轉了轉,正想開口便被蘇情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你想清楚再回答,若是還想欺騙的話,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和她都神魂寂滅。”
狐妖在聽到“神魂寂滅”四個字時終于繃不住了,接着做了一件讓他二人都震驚不已的事。
狐妖以獸爪捂住眼睛,居然像個三歲孩童一樣哇哇大哭起來。
它已有了人類的智力,哭聲自然也與人相似。 這一下哭的太直接,不但蘇情和鳳長曦被驚到了,就連捆住它的藏陽劍網都扭曲了一下,仿佛不堪那過于凄厲的哭聲。
“別哭了!”見它越哭越大聲,蘇情終于忍無可忍的喝道。但它非但不停下,簡直就像被惡霸欺淩的小孩,哭的都開始上氣不接下氣了。
這回蘇情徹底沒轍了,他捂着耳朵走遠了幾步,面色難看的像抹了一層泥土。
他修習過音律,聽力本就比尋常人更加靈敏,對這種可以穿破耳膜的尖銳聒噪聲最沒轍。鳳長曦一見他這樣便知怎麽回事了,于是走到那妖狐面前,藏陽劍網在他伸出手的時候融了一個小洞,鳳長曦白皙的手指穿過劍網,指尖在它喉嚨處一點,那狐妖頓時咿咿呀呀了幾聲,驚恐的看着他拼命搖頭,居然是再也發不出一點哭聲了。
鳳長曦:“你莫再哭了,有話好好說,否則便讓你一直啞着。”
狐妖趕緊點頭,豆大的淚珠又滾落了幾滴,鳳長曦這才解了它的啞穴。那邊蘇情松了口氣,滿意的看了鳳長曦一眼,忽然覺得這家夥真的很好用,好像自己在想什麽他都知道。
“我,我沒有殺人。這位公子,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過!”狐妖終于開口了,聲音聽着居然像個十來歲的少年。鳳長曦蹲在他面前,神色恬淡:“你且細細說來,是否無辜我們自會判斷。”
狐妖見他态度軟了下來,趕緊點頭:“我名喚九幽,乃是天衢山的一只小狐貍。因為母親被盜獵的人打死了,所以被天衢寺的僧人收養,吃多了供奉的瓜果就漸漸有了靈性。我本來過的很安逸,但忽然有一日,寺廟內的僧人又帶回來一只紅皮的狐貍。她叫攜芳,比我大許多,我便叫她姐姐了。攜芳姐被帶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傷,我問她怎麽回事,她只說是被人類傷的。”
九幽說到這頓了頓,神色頗為難過:“本來倒也相安無事的,後來攜芳姐居然愛上了把她撿回來的那個僧人,還與那僧人破了禁忌有了孩子。你,你們人類的忌諱很多。攜芳姐是狐妖,愛上的又是出家人,自然天理不容了。”
“那後來呢?”蘇情聽到這裏來了興趣,便走過來蹲在鳳長曦身邊,一起看着九幽。
九幽紅腫的眼眶又有水汽凝結了:“後來自然是攜芳姐的錯,那僧人為了洗清自己的污名,居然親手打掉了他們的孩子,還想把攜芳姐的元神也毀了。”
蘇情聽到這終于皺起了眉,低低罵了一句“人渣”。鳳長曦在他旁邊,聽到後默默的嘆了一氣。
“然後呢?”蘇情繼續問。
九幽:“後來攜芳姐就瘋了,她血洗了整個寺廟,結果遭到了天雷襲擊。那時我剛好在她旁邊,也不知怎麽回事那雷同時打到了她和我身上,等我醒來後就發現身體裏多了一縷殘魂。”
蘇情若有所思的看着它:“既然攜芳只是一縷殘魂,而你才是主位,為何會變成她控制你的身體作惡?”
這回九幽似乎想到了什麽難以啓齒的事,眼淚居然又吧嗒吧嗒的掉下來了。蘇情無語的看向鳳長曦,可鳳長曦也不會哄小孩,兩人大眼瞪小眼,好在九幽沒有失控,只哭了一小會兒就停下來了。
“攜芳姐她,她對我用了催情術。”九幽的聲音細若蚊吟,可蘇情聽到後卻驚訝的站了起來:“什麽?!催情術?”
九幽看他居然這麽大聲,急的用獸爪不斷抓撓着劍網:“你不要說的那麽大聲嘛!我……”
這種話題鳳長曦實在是插不上嘴,只得站在一邊看他們繼續。
蘇情捏着下巴打量九幽:“你化為人形給我看看,記得用你本來的身體面貌。”
九幽尴尬了片刻,最後還是依言變化了。
一道白霧平地而起,将它籠罩其中,片刻後霧散,一個清秀又可人的小少年坐在劍網中,白嫩的手揉着衣角,鵝蛋臉上一雙大眼睛羞怯的盯着地面。
蘇情:“……你幾歲?”
九幽噘着嘴嘀咕:“十歲。”
蘇情:“那攜芳對你用催情術的時候你幾歲?”
九幽肩膀一僵,整個人像被丢進滾水裏的螃蟹,燙的不行。鳳長曦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可蘇情卻堅持要問到底:“說吧,那時候到底幾歲?”
九幽的身體顫抖着,一臉赴死的表情:“七歲……”
“狐族催情秘術,對一個七歲的孩子用,只為了控制你的神魂對她唯命是從?呵……她也真下得去手。”蘇情捏着眉心說道。他閉着眼,九幽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麽,但鳳長曦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憤怒。
“你是不是不能把她逼出體外?”蘇情放下手繼續問。
九幽疲憊的搖頭:“我連身體都無法主動控制,每次只有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才會放我出來。”
蘇情看了他一眼,忽然走到鳳長曦身邊咬耳朵。鳳長曦被他忽然而至的親昵舉動亂了一下心神,但在聽清他說的話後又認真的點頭。
接着九幽就看到蘇情走到他面前蹲下,那張俊極的臉染上一抹妖異的笑。
“你想幹嘛?”九幽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一邊問一邊往後靠。
蘇情也不應,只把腦後的發帶扯下,任由一頭青絲滑落身側。他舉起發帶上的宮鈴,對着九幽搖了幾下。
那雕工精美的宮鈴聲音無比清脆,碰撞間晃出了重影,蘇情只搖了幾下九幽的瞳孔便僵直了。他放下發帶,藏陽劍網為他融出了一臂寬的洞,他将手伸進去,指尖觸到了九幽的眉心。
金色的靈力如一根細繩,自他指尖緩緩鑽入九幽腦海深處。九幽頓時喪失了神智,閉上眼睛沒了動靜。
蘇情也閉上了眼。鳳長曦站在他旁邊,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直到他再次睜開眼了才放下心來。
蘇情收回手,九幽的神智便恢複了正常,他一臉茫然的看着蘇情,根本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麽。
“你沒撒謊。”蘇情沖他笑了,笑容真切,沒了一直保持的距離感。九幽怔了怔:“你怎麽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麽?”
“我進入了你的記憶。”蘇情說的輕巧,九幽卻驚訝的瞪大了眼。而鳳長曦則目光凝重的盯着蘇情手裏的發帶。
蘇情體內既有鬼氣,又是鬼醫的弟子,那他會這些異術很正常。但鳳長曦卻不解,他能進入別人的記憶,難道不能進入自己的?為什麽他沒發現記憶有損,還能修行這種異術?
白谪到底做了什麽?當年蘇情失蹤難道就是白谪擄的?
鳳長曦的思緒又有些亂了,特別是蘇情在他面前将頭發重新系上,他又看到了蘇情耳垂上的那朵桃花時。
蘇情不記得那朵桃花的來歷,可他卻此生都忘不了。只因那是他親手紋上去的,是蘇情在碧臨熙岸與他比劍時,被心緒不寧的他不小心劃傷的。
那時鳳長曦懊悔的不能自已,每每看到那個傷口都覺得犯了不可挽回的錯。後來蘇情為了不讓他繼續瞎想,便畫了個桃花的圖案,讓鳳長曦幫他紋在耳垂上。這樣既能蓋住傷疤又會好看許多。
這主意雖然有些不靠譜,但紋了以後鳳長曦确實不再瞎想了。那朵桃花是用特制的花汁點刺而成的,輕粉淡雅,形狀栩栩如生。他變得很喜歡撥弄蘇情耳畔的發絲,每每看到有發絲擋住那朵桃花,他就忍不住伸手去撫。
這樣深刻的記憶蘇情忘了,可他又如何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