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情至 (1)

慕蘭音縮着肩膀坐在馬車中,她面色發白,一身濕透,既不肯換衣裳,也不肯讓丫鬟幫她擦一擦身上的水漬。

旁邊坐在一起的兩個丫鬟擔憂地看着她,卻不知道怎麽辦。

從小到大,她們很少見到姑娘這樣。要麽大聲笑,要麽大聲哭,而如今這種沉默死氣的樣子,比姑娘哭出聲還讓人看得難過。

慕蘭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馬車猛地停了下來,一會兒車夫在外頭喊她。她心中煩悶,卻不得不打開車廂,看到是數十個穿着蓑衣的騎馬侍衛。她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侍衛的衣角有明王府的标記。

那帶頭的侍衛顧不上禮儀,向她一拱手便着急問,“慕姑娘,我們家世子可有來找你?”

“沒有啊,”慕蘭音訝然,“司言哥哥怎麽了?”雖然他方才還讓她那樣傷心,但是一聽到他的事,她仍然心中着急。

那侍衛眼中神色更急,“若我家世子來找姑娘,姑娘一定要通知我們!”

“好,我知道,但是,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慕蘭音問,看侍衛們一副着急要走的樣子,她也不為難人,下巴一揚,“留一個人給我說清楚。”

別看慕蘭音之前還死氣沉沉要死不活的,讓人感覺一碰就要暈倒,可這一會兒,她揚下巴飛眼睛的動作,帶着命令的味道,特有氣勢。

當下,其他人先騎着馬追人去了,自有一侍衛留下來,長話短說,跟慕蘭音說明了一下情況。

慕蘭音神情驚訝,半天說不出話,一顆心上上下下地浮動——他這是什麽意思?不是說不管她了麽,為什麽聽到她被人欺負,他就動氣了?

慕蘭音從馬車上跳下,吓了衆人一大跳,就見她到馬前,不由分說地命令侍衛下馬,“借馬一用。”

“慕姑娘……”

“姑娘……”

“下馬!”她厲喝,水澤沾着長睫,其下一雙眼清亮若雨,抿着唇吐出兩個字,不容置疑。

衆人糊塗間,少女已經躍上馬,缰繩一甩,一聲“駕”,絕塵而去。

Advertisement

“姑娘,姑娘!”留在原地的丫鬟、車夫、侍衛欲哭無淚。

慕蘭音騎在馬上,天地間皆是雨,耳邊也全是雨聲,她卻什麽都不想了。她要找到他!她迫切地要見到他!

偌大的天京城,平時路上随便走,都可能遇上一個貴族,在這裏你要小心翼翼,以免不經意就惹麻煩上身。這讓你覺得天京很小,小到随處可見到人。但當你真要找那個人時,卻怎麽也追不上。

陳府門口迎來渾身*的少女,她坐在馬上,看陳府門前人仰馬翻,心中已有數,喝問,“明王世子呢?!”

一聽是找那位煞星的,門前守門的吓得哆嗦,“他剛走、剛走——”

“去哪兒了?”

“他往那邊去了……”

太子外府——

“明王世子呢?太子殿下呢?”

“你是何人?竟敢刺探……”

“你們若不說,你們主子遇上大麻煩事後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

“……這,好吧,明王世子之前也曾來尋殿下,不過我們殿下清晨便去韶陽公主府上了。”

韶陽公主府上——

“可曾見到明王世子和太子殿下?”

“回慕姑娘,太子殿下午時便進宮了,明王世子也剛走。慕姑娘有什麽事,需要我們禀告公主嗎?”

一路奔波,一路找人,慕蘭音到皇宮宣德門前時,幾乎是從馬上跌下來的。好在雨漸漸小了,她抹把面上的雨水。往前走兩步,立刻被羽林衛攔住,“皇宮重地,閑雜人等退後。”

“我剛從韶陽公主府上趕來,”慕蘭音借勢,“公主有事尋明王世子和太子,請問他們是進宮了嗎?”

侍衛們疑惑地看着這個渾身濕透的姑娘,有些猶疑她的身份。但她雖然狼狽不堪,面相卻絕美,看着不像歹人。

慕蘭音道,“公主只讓我詢問他們是否進宮,我不會為難各位大哥的!”她摸摸身上,卻找不到什麽銀兩,一咬牙,幹脆将自己腕上的黑玉手镯卸下,塞過去,滿面懇求,“我只問這一個消息!”

守衛宣德門的,又有幾個傻子?一看她褪下的這玉镯質地,便知她即使不是公主府上的,也一定不是普通百姓,這樣的人物,哪裏敢輕易得罪?何況這一個消息,也沒什麽大不了,便點了點頭。

慕蘭音舒口氣,她終于趕上了,卻也始終晚半步。

她向侍衛們感激一笑,便牽着馬往不遠處的樹下走去。雨水淅淅瀝瀝,她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她将馬牽好,坐在樹下,抱着雙臂望着皇宮的方向出神。

此時她心中萬分平靜安然。

只因此時,若要發生什麽,已經發生了,她手眼不能通天,當然沒辦法阻攔。

或許他會遇到一些不好的事,也或許他依然嚣張跋扈沒人能奈何他,那些都無所謂了。

她要等到他出來。

今天這一天,混亂無比。她從書房出來時,哭得心肝脾肺髒全都疼,以為全完了。她傷心得不得了,又是後悔又是委屈。但是在馬車被侍衛們追上後,聽說他聽到她的事就着了急,她便生了無限勇氣。

她無數次想跟他說清楚,但每次都被打斷,勇氣一次次沒了。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如此刻,奔波了一路,她的勇氣還是未曾褪下。

極度的難過失望和感動憤慨後,她有些不管不顧了。

慕蘭音望着天,默默想。五年前的那天後,慕蘭音和姬司言之間就出了裂縫,這個裂縫一直沒有修補好。即使五年後他們看似和好了,但那個裂縫還在。

她欠他。

欠他一顆真心。

欠他一句解釋。

可能他們日後還有在一起的可能,也可能他們越走越遠,可能日後想起今天她會一笑置之,但也可能她依然像今日一樣心痛得厲害……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經為他後悔了無數次,猶豫了無數次,否定了無數次,又再次鼓起勇氣無數次……他

他應該知道這些。

他不應該一直恨她的。

她不應該一直被他恨着。

憑什麽呢?她不曾殺人放火,不曾害他親人,她只是後退了那麽一步,他便永不肯原諒她。

而即便他永不肯原諒她,她也要跟他說清楚,也要争取一下。

這一輩子,慕蘭音時而潇灑,時而怯懦,少時她不知道那愛情來得悄無聲息,她以為她對姬司言不過如此。她看着他不會移不開眼,不會心跳加速,不會面頰通紅……她便以為這就不算愛。

有了很好,若沒有也沒關系。

而在她終于明白後,他卻已經決然地放開了她的手。再加上一個林挽衣,讓她始終邁不出那一步。

可是今天,在她偷聽他說娶林挽衣時,她便知道不可能的。

若這樣算了,她将遺憾一輩子,難過一輩子。

她爹死之前,希望她活得開開心心,她便不要毀在左顧右盼上。

慕蘭音就一直那麽坐着,目光盯着皇宮的方向。雨慢慢停了,天漸漸黑了,民間的燈火一點點亮起來,身後不遠的街上,小販們開始擺攤吆喝,有人在掃水……夜市即将開始。

慕蘭音眼睛突然一亮,她看到皇宮大門打開,有數侍衛騎馬而出,後有一青年緩緩步出。離得遠,看不清臉,但那負手的形态儀姿,慕蘭音卻絕不會認錯。

她大聲喊他,“司言哥哥!”

青年本低着頭和身邊人說話,聽到少女清越的喊聲,微微側目,看向這邊。他看到粉衣姑娘眉眼欣喜,提着裙裾向他跑來。

他目中神情晦暗,跟身邊人說了幾句話,就走向她。

“司言哥哥……”走近了,慕蘭音心口一顫,她看到他衣袍袖口有血跡,嘴角也破了皮,心中像被堵着般,拉向他的手就不禁顫抖。

姬司言看着她,“你來這裏幹什麽?你的丫鬟們呢,怎麽沒跟着你?”

“那你來這裏做什麽?”慕蘭音眼眶濕潤,手顫顫地抓着他袖口,“他們說你進宮了,我怕你出事,可我又進不去皇宮,我在這裏等了你一下午……”

姬司言有些失神,慕蘭音的話在他耳邊過,他的心神卻并不集中。他看到她微濕的發絲,衣裳也有些潮,少女如桃花般嬌嫩的面頰蒼白一片……

急躁了一天的心,便突然靜下來了。

上午時還和姬司暄說不再管她的事了,下午卻為了她打架。便一直這樣嗎?口上說無所謂,我不在乎,心卻永遠放不下。

他微微笑,突然明白了,突然知道自己完了。

“阿音,你跟我來。”他反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便把她拉向市集的方向,腳步很亂。

慕蘭音被拉着跟他走,腳步有些趔趄,卻并不掙紮。等走到河邊燈影下,姬司言才停下來,回頭看着她,神情嚴肅,“阿音,我有話對你說。”

“我、我也有話對你說。”慕蘭音心中無比緊張,她看着他肅穆的面容,覺得或許他的事情更重要吧,“司言哥哥,你先說。”

“好,”姬司言言簡意赅,“阿音,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

慕蘭音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她想起白日在書房偷聽的話。

他說他要娶林挽衣,他不要管她了。

不!不!不!不要!不可以!她不允許!

姬司言想要跟她說我不要跟你玩這場猜來猜去的游戲了,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可不可以嫁給我,有沒有嫁給我的那一點可能,只要有那一點可能,我一定會去争取。如果一點可能都沒有,也請你不要跟我玩下去了,我玩不起……

但他還沒說,他就看着慕蘭音的眼睛驚恐地瞪大,面色比方才更加白,雙肩都在輕輕顫抖。這讓他疑心自己會吸血一樣,阿音才見了他多長時間,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阿音,你……”

“不,司言哥哥!”慕蘭音大力抓住他的手,她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了一樣,抓着他手,指甲掐進他手心,連他都有些疼了。

而她毫無知覺般,聲音發顫,語速卻極快,“司言哥哥,你聽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娶林姑娘?”

“……”姬司言怔怔地看着她,沒反應過來。

“可不可以不要喜歡她?可不可以不要放棄我?可不可以娶的人換成我?我喜歡你呀,我想用我所有的勇氣,一直喜歡你啊!”

姬司言長久地看着她,她雙目清如泉,淚水流連,輕輕從那一汪清水中滾落,挂在桃腮上。月光清輝照在她臉上,她看着他的目光專注而渴望,抓着他的手顫抖而不舍。

世界安靜了,天地褪色了。

燈火映在河水中,水中倒映着他和她。

慕蘭音垂下眼,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因為害怕,期盼,茫然。她眨掉眼中淚光,啞聲,“求你……求你說句什麽吧。”

愛我或者恨我。

要我或者不要我。

答應我或者拒絕我。

求你說點什麽吧!

燈火明滅中,慕蘭音仰頭,看姬司言猛地動作,手上用力一拉。慕蘭音不提防,順勢撲進他懷中。慕蘭音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麽,恍惚中,眼前被什麽東西罩下,燈火在瞬間熄滅,她什麽也看不見了。

然後,一個溫暖濕潤的東西,貼上她的唇。

慕蘭音瞪大雙眸,可看見的仍然是一片黑暗,唇上卻在燒着一把火。

大腦轟的一下就空了!

她不自禁地後退,腰卻被一雙臂攬住,更緊地貼向他。她手按在他俯下的肩頭,指尖發顫。黑暗中的少女瞪大眼,卻什麽也看不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司言哥哥……

她張口想說話,那火蔓延入她的口中,攪天滅地般,扶在腰上的手臂也箍得越發緊。

氣息相融,她幾乎不能呼吸,熱氣滑入她的口,胸口也跟着燒起一把火。

什麽都忘了,她嘗到他的味道,溫醇又醉人,比她喝過的最烈的酒還要辣。

慕蘭音喘着氣,他擠進她不曾讓人碰觸的世界,攻城略地,占山為王。膝蓋一陣發軟,他箍着她的腰,将她向上提。慕蘭音頭有些暈,身子癱軟如泥,心髒卻跳得比什麽時候都要快……

唇齒相貼,她聽到他極輕的呢喃,“你求我說什麽呢?我什麽也不想說。阿音,我歡喜了你好多年,而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你還求我什麽呢?”

他熾熱而火辣地親吻她,像要将自己的滿腔心事都說給她聽。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他歡喜了她這麽多年!這腔情懷有多熱烈,他自己都說不清。

直到吻到她鹹濕的淚珠,他的灼燙索取才慢慢涼下去,唇移開,順着淚水的痕跡吻向她的眼睛。黑暗中緊緊相貼,他的聲音沙啞而輕柔,“哭什麽?你不願意嗎?”

“……”她哽咽着,沒有回答,卻踮着腳尖親吻他。

不知道有多久,姬司言聽到周圍有人聲讨論着那兩個人罩着披風在下面幹什麽。

他不很甘願地擡起頭,在她唇上又啄了兩下後,才一把扯開照在他們兩人頭頂的披風,為她整理發絲和衣襟。

慕蘭音偷偷擡眼看他,臉紅撲撲的,黑眸仍*的,觸上他低下的滾燙視線,她又飛快低下頭,唇角卻禁不住歡喜而上揚。

姬司言擡手刷去她眼睫下的濕潤,輕笑,“愛哭鬼。”

多久了,他再沒有這樣舒心開懷過!一時間,竟覺得夜間空氣這樣好,燈火真明媚,街頭雖人頭攢攢,卻怎麽看怎麽順眼……他從來都不知道,他也有看天京很順眼的一天。

“我愛哭,還不是你惹得!”慕蘭音依偎在他懷裏撒嬌,聲音嬌嬌的,一陣甜膩。

姬司言卻極為受用,低頭看她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推推她的肩,“站遠些。”

“怎麽了?”慕蘭音怔住。

姬司言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輕一咳,小姑娘仍用那樣清澈幹淨的目光看着他,讓他頭疼。

“到底怎麽啦?”兩人一和好,慕蘭音就本性暴露,很多年不展現的撒嬌功底重現,聲音嬌滴滴的,眼眸又那麽亮那麽俏,讓人半邊身子就硬是酥掉了。

姬司言手擦過她耳下的明月珠,低頭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慕蘭音臉瞬時變得更紅,狠狠剜他一眼,“流氓!”在他腳上重重一踩,轉身就要走。

姬司言一笑,伸手拉過她藏在袖中的手,柔聲,“走,哥哥帶你玩兒去。”

“哼,你才不是我親哥哥呢!”

“我不是你親哥哥,我是你情哥哥!”

“姬司言!”

慕蘭音小矜持了一把,被姬司言在她腰間軟肉上輕輕一掐,就扛不住被人拉着走了。她還想扮小女兒嬌羞,但那雙明亮的眼滿是笑意,簡直恨不得粘在姬司言身上。

姬司言雖然不看她,唇角的笑意卻更深了——他的阿音果然和別家姑娘不一樣,但他就是歡喜她。

他們并不知道,從他們拉扯着到河邊站住開始,旁邊一茶樓的二層靠窗一段,林挽衣輕輕搖着團扇,意外地将這一切都看在眼底。

她一開始只因為那兩人将披風罩在頭頂,在做什麽根本是昭然若揭,林挽衣覺得有趣,就時不時往那邊掃兩眼。但披風丢下,林挽衣就認出了那是兩個熟人。

姬司言和慕蘭音。

林挽衣有些訝然,手中輕搖的團扇都停住了,好一會兒才回神,慢慢垂下眼,目光追随着那兩個漸漸走遠的身影。

姬司言和慕蘭音到底是好上了嗎?

那姬司言是不是立刻就要跟她退親了?

林挽衣咬咬唇,望向遠方,退親啊……

她手叩桌面,該怎麽阻止呢?

慕蘭音和姬司言逛了一會兒,因為兩人剛好上,還有好多話想說,便繞着河道,找了一處樹蔭坐下說話。反正這裏一對對情人都在放花燈說情話,他們兩個人在其中,一點都不顯眼。

慕蘭音依偎在姬司言身邊,慢慢說着當年的誤會,她這些年在想什麽。

姬司言也說他在軍中的這些年在幹什麽,将自己的想法剖析給她聽。

“司言哥哥,我們可以算是好上了吧?”

“難道你想反悔麽?”姬司言揉亂她的頭發,望着河上漂流的燈盞,淡聲,“阿音,我從不原諒任何傷過我的人,從不走進一個死胡同兩次……你是唯一的例外。”

“對不起啦。不過你應該對我要求不要那麽高呀,你要體諒我啊。我什麽做的不好,你可以教我嘛。怎麽可以只給我一次機會呢……幹嘛這樣看我?”

姬司言眄着眼,“連我爹我都不會讓他給我兩次插刀的機會,我憑什麽對你要寬容?”

慕蘭音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我是你最喜歡的人啊!”她看姬司言望着她默默不語,還追問,“難道不是嗎?”

“你的臉皮可以更厚點!”姬司言捏捏她的臉皮,撐不住笑了,聲音那個溫柔似水喲,“沒錯,你是我的寶貝疙瘩。”

慕蘭音便得意地回以微笑,左右看看沒人看到,飛快地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離開時被姬司言扯住腰,低頭又要親她。

慕蘭音頭往後仰,手捂住他湊過來的嘴,被他的豪放吓住,“司言哥哥,你別這樣,這是在外面哎,被人看到多不好!”

姬司言動作一頓,嘆口氣,放開了她的腰,卻抓住她一绺散下的發絲在手中玩,“你要是已經嫁給我就好了。”

慕蘭音笑盈盈,撐着下巴鼓着腮幫子看他,小聲問,“司言哥哥,林姑娘怎麽辦?”

姬司言淡聲,“明天我便會去國公府退婚。”

“……哦。”她低下頭,說不出別的話了。

如同知道她所思所想般,姬司言道,“別多想,和你無關。”

慕蘭音默默往他一眼,沒說話。怎麽會和她無關?她可是偷聽到他本打算跟林挽衣成親的啊。

慕蘭音期期艾艾,“司言哥哥,林姑娘為人挺好的,你突然上門退婚,對人家态度好一點……”

姬司言難以理解她的想法,“都要退婚了還态度好一點,這麽矯情幹什麽?我退我的婚,和你有什麽相幹?你和林挽衣關系很好嗎?你替她抱不平?”

“我有負罪感哎!你本來是她的人……”

“慕蘭音,你把話說清楚,我什麽時候成林挽衣的人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林挽衣的人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都撐不住認輸了。慕蘭音不再提這個話題,算了,她才懶得管,要臉皮厚一些,司言哥哥一定會處理好的。

當晚,姬司言回到府上,回房的時候竟發現一個小厮捧着一個錦盒等他。他疑惑掃一眼,對方立刻巴拉巴拉全交代了,原來這是慕蘭音送給他的東西。

姬司言垂下的目光一暗,瞬間便明白慕蘭音一定是在書房偷聽到什麽了。但是她見他時,卻并沒有提起這件事。姬司言心裏有些不知道什麽滋味,他拿着錦盒進了屋,拆開裏面的護膝,盯着望了許久,然後緩慢微微笑起。

算了,那都已經過去了。

他以後,再不會讓阿音那樣傷心了。

但凡姬司言要做一件事,那立刻馬上便要行動。他說要跟林挽衣退婚,第二天禀了明王妃,便要上輔國公府。

明王妃已經從昨晚回來的侍衛口中猜測到了事情經過,且她比姬司言認識退親的重要性還要早。但是兒子行動這麽突然,明王妃仍然斟酌了一下,“退親是要退的,只是我們要好好計劃一下,不要給輔國公府太難看……”

“……都要退親了,您還怕人家難看?您見過退親退成親家的嗎?”姬司言嗤之以鼻。

明王妃瞪這個沒良心的兒子一眼。

她是女人,她和慕蘭音的想法比較接近。且她是真覺得林挽衣是個好姑娘,那麽好的姑娘被退親,明王妃心虛了。可是姬司言明顯體會不到明王妃的心情,他認為按照章程來就行了,感性化很不合理。

于是明王妃不得不跟着兒子一起去輔國公府退親。

輔國公果然震怒,不管他怎麽怒,明王妃還有些心虛的反應,明王世子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抱歉他會說,其餘的就沒了。輔國公卻沒有立刻同意退親,說他的孫女林挽衣出京禮佛了,要好幾天才能回來,姬司言如果不覺得愧疚,就自己跟林挽衣說。

姬司言面無表情:說就說。

輔國公看他那張無動于衷、絲毫沒有悔改心的臉,簡直想一拐杖打死這個人!

當天晚上,慕蘭音收到了姬司言的小紙條,他将退婚的經過大概寫了下,遺憾地表示沒有退成功,最後邀請她出府。

慕蘭音一是遺憾沒有退親成功,二是對于他的相約有些躍躍欲試,最終卻仍痛苦地拒絕了——在這個節骨眼,她還是少跟姬司言見面的好。

姬司言淡淡回她,“那要好久見不到面了。”

慕蘭音安慰他,“怎麽會呢?你退完親我們就能見面啦,現在和你見面我覺得太羞恥了。”

這時候其實姬司言有了預感,慕蘭音卻并沒有意識到——這場退親,注定是一場持久戰。

慕蘭音的注意力很快從姬司言的退親上轉移了,因為陳夫人居然上門,要求見她。她現在一想到陳夫人就覺得惡心,當然不見。慕老夫人無所謂,反正陳府在慕老夫人眼中算不上名門,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慕老夫人都不在意。

但是陳夫人這一次特別的執着!

她甚至給慕老夫人跪下了!就是請求見慕蘭音的面!

慕蘭音驚住了,不得不見了陳夫人一面。陳夫人跪在她腳下,把慕蘭音氣得,這是讓她折壽啊。但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陳夫人求她的事情上了。

她才知道,原來陳譽那天被姬司言打了個半死。

這還沒完,從那以後,陳譽各種不順,在朝上被打壓,回府的路上都能被搶劫。陳譽奄奄一息地躺在家裏,出氣多進氣少了,還請不到大夫來看。

陳夫人終于意識到不妙了,她哭着跪着去韶陽公主府上求助。以前她兒子求公主的時候她覺得公主特別好說話百求百應,但現在兒子倒下了,陳夫人自己去求公主,才知道公主畢竟是公主,不是她鄰居家天真單純無害的小姑娘。

陳夫人跪了三天,才見到韶陽公主,終于得到了公主的提點。公主說,想救陳譽,求她沒用,求慕蘭音吧。

所以陳夫人來求慕蘭音了。

慕蘭音當然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陳夫人,表示她是路人,什麽都不知道。但陳夫人一走,她就立刻給姬司言傳小紙條——司言哥哥,這不會是你幹的吧?不然韶陽公主怎麽會讓陳夫人到我這裏相求呢?

姬司言的回複确定了她的猜測。

慕蘭音點頭,心裏又甜又糾結。她又傳小紙條:可是不是說明王府不參與朝事麽,唯一在朝上的姬司暄還不過是個閑官,有本事在生活上折騰陳譽也能理解,怎麽在朝事上也能動手腳呢?

姬司言并不瞞她,他不是跟太子打了一架嘛,達成條件就是太子放棄陳譽了,陛下同意針對陳譽,随便姬司言怎麽動手,只要他和太子和解。

慕蘭音咂舌:明王府的地位就是高!

一群丫鬟看着姑娘天天甜蜜地看小紙條,無奈笑:笑得跟傻子似的。

她們怎麽懂慕蘭音見不到人,只能憑字慰懷的心情呢?

但是陳夫人仍然日日來府上求慕蘭音,連慕老夫人這種鐵石心腸地都看不下去了,讓慕蘭音差不多就行了。

慕蘭音也是心中糾結,一面覺得司言哥哥幫她整治陳譽,陳譽算計她好幾次,如今這樣真是活該;另一面在她的青城幼年時期,統共就兩個人陪過她,一個姬司言,一個陳譽,雖然陳譽已經變了,她卻一直沒有忘掉當年那個笑如清風朗月的少年。

最後一次,不僅是陳夫人來了,陳諾也來了。

看到陳諾,慕蘭音特別驚訝,“你怎麽,怎麽和陳夫人……一起來了?”陳諾不是早就和陳家斷了嗎?

妖嬈的青年苦笑,“他畢竟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

青年望着她,認真懇求,“阿音,這麽多年,我從未求過你什麽。我也氣惱陳譽對你下手,所以世子對付他的時候,我一開始并沒有求你,我也覺得他必須接受代價。但是——他已經快死了啊。”

他眼眶微紅,“沒有大夫敢給他治病!沒有人敢進陳家大門!阿音,求你救救他吧。他畢竟曾經對你好過,對不對?你若肯相助,我……我便是給你跪下了。”

“陳大哥,你別這樣!”慕蘭音對陳夫人的下跪無動于衷,卻不能接受陳諾的下跪。她能從青城平安到天京,她能在天京活得無憂無慮不愁錢財,陳諾暗地裏幫了她許多。雖然陳諾幫她是出于姬司言的安排,但幫了就是幫了,陳諾早已是她心裏很重要的人了。

再說,陳譽……

他可以接受很大的懲罰,他卻怎麽可以死呢?

她昔日最好的兩個朋友,姬司言和陳譽,她怎麽能看着姬司言殺掉陳譽呢?

慕蘭音對陳諾點頭,“陳大哥你放心,我這就給司言哥哥寫信,求他放過陳譽。”

“哦那就好,”陳諾咳嗽一聲,狐貍眼飄了一下,“那個,你注意說話的方式技巧啊。”

慕蘭音已經提起筆了,聞言偏頭,奇怪道,“有什麽特別的說話技巧是你需要提醒我的?”我和司言哥哥比你和司言哥哥熟多啦!

陳諾道,“世子喜歡你你知道吧?”

“啊?……嗯。”慕蘭音臉紅,她想起陳諾還不知道兩人已經好上的事,就含糊應了一聲,“那又怎麽啦?”

“陳譽給過你求婚書,世子卻沒有……你這麽聰明,明白該怎麽注意跟世子的說話語氣了吧?”

“……我知道了!”慕蘭音白他一眼,眼中笑卻甜絲絲的。哼,這是司言哥哥喜歡她的表現!

陳諾被她那惡心矯情的笑容弄得一哆嗦:好端端的她笑得那麽好看幹什麽?

因為慕蘭音的語氣詞經過陳諾提醒後已經很注意了,所以她替陳諾求情的信并沒有得到姬司言的反彈。姬司言只是道:就這樣放過他嗎?

慕蘭音聞弦知雅意,立刻堅定回複:當然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了!要他答應一個條件,司言哥哥你再放了他。這個條件就是:你讓他自稱配不上韶陽公主,主動向韶陽公主退親吧。

慕蘭音至今想到韶陽公主要和這麽一個利用她的人成親,就覺得惡心。韶陽公主待她很不錯,她要投桃報李。

姬司言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他最近被另一樁事鬧得心煩,陳譽的死活,早就不是他的關注點了。但為了賣面子,加深韶陽公主對慕蘭音的印象,他仍把慕蘭音對自己的求情告訴了韶陽公主一聲。

韶陽公主一愣:慕蘭音讓姬司言放過陳譽的條件,竟是為了她嗎?

她心情複雜:她初時待慕蘭音不錯,只是因為自認為從慕蘭音身邊搶了陳譽,覺得愧對慕蘭音;後來真相大白,她和慕蘭音關系不錯,只是為了愛面子——你看,雖然你揭露了殘忍的真相,但我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不會因為這個和你翻臉。

姬司言對付陳譽的事,她也知道,不過一是她對陳譽有些心冷,一是她根本沒能力插手太子和明王世子之間的協議,于是她只能看着陳譽被姬司言打壓,只能在陳夫人求上來時提點一聲。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陳譽活着還是死了。

但是慕蘭音的這個心,好意她領了。

此時她并不知道姬司言故意把這個事告訴她,是為了日後給慕蘭音身上加碼,她不知道姬司言和慕蘭音的事,以為那兩個只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事後等慕蘭音成了明王妃,韶陽公主才後知後覺,原來從那個時候姬司言就在布置了。

如果不是事後發生了那件事,他在慕蘭音身上的布置肯定更多。不過,那都是“如果”了。

陳譽終是和陳夫人,一起退了親。

陛下自然暴怒,他其實也早不滿這個婚事了,陳譽的存在也把他給弄得很惡心。每次看到陳譽,他就想起他得捏着鼻子忍姬司言——所以陳譽一退親,皇帝陛下就借着這個機會大發脾氣,當然繞過了他的寶貝女兒,所有的錯都是陳譽的,他把所有的脾氣都發到了陳譽身上。

天京的陳府被收了,陳譽被趕到嶺南去了,一輩子無召不得入京。陳家還得感激陛下的大度,謝主隆恩。

陳譽離開天京的那天,韶陽公主站在城樓着,看着他蕭索的背影。他回頭望了這個繁饒的天京一眼,公主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

她走下城樓,擦去自己眼角的水澤,重新仰高臉——別了,她少時最愛的少年。他已經不是她最愛的少年了,她卻還是韶陽公主。

落花流水仍依舊,這情懷,對東風,千古皆同。

陳譽的離去,在天京沒有掀起一點水花。最近天京最大的八卦新聞,乃是明王世子和輔國公孫女林挽衣的退親撕逼戰。

慕蘭音以為照林挽衣的脾氣,這個退親很容易結束。

明王府也是這麽認為的。

但他們都錯了。

林挽衣回到天京後,明王府再次去輔國公退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