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持一瓢酒
這就要開學了。
歸期回過頭來細細追想,一兩個月不過眨眼的功夫,尤其是那些朝暮重合的日子,如今概括起來,那一塌日升月落可以平展為白紙一張,揉一揉就緊縮成一團,拳頭大小,可供回憶的所剩無幾。
待猛一醒神,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
果然如周時宜所料,歸期被分進了重點班,而且還是和蘇令聞在同一個重點班。
下午所有同學領完了材料,全體回到班級,班主任開會。
班主任姓白,叫白鳴珂。玉珂鳴響,佩玉铿锵。
聽名字應當是名溫潤男兒,眼一見卻是妥妥的一個昂藏大漢,他人往講臺上一站,不怒自威,頗有名校名師的風範,全班同學光看見他那張嚴肅高冷的臉,已經開始戰戰兢兢。
白鳴珂雙手撐在講臺兩邊,灰色襯衫的袖子挽着,沉聲道:“新一輪煉獄即将開始,相信各位同學心裏有數,既然你們選擇了求學之路,那麽最好全力以赴,把高考當做一項革命事業來奮鬥,入了我的班級,就要接受我的教育模式,誰要是闖了禍,除非第二天能跪在我辦公室門口完成一萬字檢讨,否則做好接受我斯巴達式制裁的心理準備!”
一時,教室裏靜默無聲,底下幾十雙眼睛愣愣看着臺上,就在衆人屏氣凝神的時候,他忽然又露出一笑,十分地和顏悅色,“那麽今後,咱們上下一心,互相指教。”
前後的反差殺得底下一幹學生措手不及,全體呆住了,随後才一個接着一個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紛紛表示虛驚一場。
度過了初中,原以為可以有片刻的安逸,但其實戰況愈加激烈,不容人喘息。
先前歸期對高中生活還是帶有展望之心的,但後來時常聽人說高中三年就是一場惡戰,稍有不慎就會被斬于馬下,并且再難以翻身。
于是,她又進入了備戰狀态,她要披荊斬棘,決不能落人分毫才是。
此刻她內心的熱血沸騰就這麽昭然顯露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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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和歸期同桌的是個女孩,她湊過來小聲說:“同學你冷靜一點,這才開學第一天,你的表情一定要這麽先發制于人這麽兇悍麽?”
歸期目射寒光,看了過去,眼前一張白白嫩嫩的漂亮臉蛋正笑眯眯地對着她,歸期一愣,也呵呵幹笑了兩聲。
女孩說:“我叫李夢溪,你叫什麽?”
歸期趕緊回:“我叫歸期。”
李夢溪說:“歸期?名字真好聽。”
歸期客氣道:“你的名字也好聽。”
兩人互相熱情捧場,忽然臺上的白鳴珂說道:“底下的同學不要說話,咱們今天是初次見面,不要讓為師點名批評了,這樣有失我名師的風度。”
底下又是一陣莞然不止的輕笑,吓得歸期趕緊坐好來。
容怿擡肘碰了碰旁邊的人,“嗳,那不自行車姑娘麽?”
蘇令聞靠着椅背,眼睛看着窗外絲絲縷縷連成一脈的浮雲,聞言收回目光,順着容怿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又扭過頭去面向窗口。
容怿又說了,“我觀她的面相,有點大智若愚的意思。”
蘇令聞聽了,扭過頭來看他。
容怿解釋說:“就是看起來學渣,實則學霸。”
蘇令聞活動了一下肩膀,又捏了捏後頸,說:“和你不分伯仲。
容怿沒明白。
他解釋說:“和你一個類型,同款大智若愚。”
“說誰呢!”容怿指着自己鼻子,“老子這張臉生來就高人一等,聽說過傳說中的刀削一般高貴倨傲的立體五官和英俊面容麽?”
“看出來了,鬼斧神工。”蘇令聞說完,目光轉向了講臺。
“是吧?每天照鏡子能被自己的神顏治愈八百回,”得到資深帥男孩的肯定,容怿那是樂壞了,“女孩兒們前仆後繼不要太猛我跟你說……”
蘇令聞聽了一笑,“待會兒去公園裏找個假山一較高下,看看你們誰的凹凸面更加令人神往。”
容怿怒回:“你才凹凸面!你全身都是不規則幾何體!”
白鳴珂敲了敲講臺,“好了,要對你們說的話很多,等日後我挑時間逐次來磨你們的耳繭子,眼下最要緊的是軍訓,明天開始,為期一周。”
——
就在軍訓的那幾天,歸期和李夢溪之間的感情得到了質的升華。
原因是那天站軍姿,在太陽熱辣辣的一場暴曬之下,大家成功堅持了15分鐘,接着,高一二班全體同學在教練的口令下不斷地練習“蹲下,起立”,“蹲下,起立”。
歸期是有點貧血的,她原以為貧血這點毛病終于可以發揮它積極有效的作用,能讓她在太陽底下受益兩分,趁機告個病假……什麽的,但有些事總是那麽出人意料,軍訓這幾天她竟沒有感覺到絲毫的不适,反而越來越精神。
每次她看着其他女同學因為暴曬而搖搖欲墜的身體,總心有不甘。
就在軍訓的第3天,氣色看起來比她健康了幾個系數的李夢溪在教練蹲蹲起起的口令之下,身體終于到達極限,一頭栽下去了,歸期最先反應過來,一個健步沖上去抱住李夢溪的腰,按捺不住心潮澎湃:“教練,有人暈倒了!”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一幕,無奈還是屬于別人的。
不過也因為太渴望,所以面對此情此景時,她的反應比其他同學要敏捷。
李夢溪在意識迷迷糊糊之際,聽到一陣有些許耳熟的嗓音,語調聽起來不僅心急如焚,甚至伴随着撕心裂肺,她兩眼翻白難受至極的同時,心底竟生出幾分感動來……
然後被人送至校醫室。
歸期也因此,得以稍作休息。
校醫室開着空調,歸期就坐在病床邊上陪着還未清醒的李夢溪。
體驗過重重火煉,才知清心寡欲之可貴啊。
歸期在心裏邊偷摸着祈禱李夢溪多暈一會兒,卻沒想到她這就悠悠轉醒了,歸期趕緊站起來,手臂撐在床邊關心詢問:“你感覺怎麽樣?”
李夢溪一見果然是她,噌一下坐起來握住了她的手,一時又感慨萬千,情緒翻湧着久久不能平息,心裏一個沖動就拉着歸期說要在病床上和她義結金蘭。
歸期急忙攔住了她,說這裏沒有香也沒有爐,不合适,不合适……
第二天,李夢溪提着一桶5升的農夫山泉,一路上腳下揚塵,飛奔而來,把一桶礦泉水擱在了歸期面前,十足霸氣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歸期确認過,這是史上第一個把“湧泉相報”真正發揮到實處的人,後來那桶農夫山泉被班上的同學們瓜分去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歸期自己喝了兩天。
——
容怿覺得這事兒挺逗,在水池邊洗手的時候,說:“你說那李夢溪是不是缺心眼兒?要是那天是我把她送去醫務室,她醒過來之後還不得對我芳心暗許?”
蘇令聞靠在池邊乘涼,目光透過鐵絲網望着暴露在烈日之下的籃球場,道:“你是擡舉了自己的魅力,還是低估了女生的審美?”
這話乍一聽,容怿沒反應過來,思忖須臾之後才知道自己被損了,“良言一句三冬暖,我建議你與人為善,為社會和諧貢獻一份力量。”
蘇令聞笑笑,擰開礦泉水瓶蓋剛想喝水,旁邊的容怿用掌心蓋住了水龍頭,那如注的水流殺氣騰騰,瞬間往四面八方噴灑……
操!
他一見水勢洶湧急忙就閃開,但為時已晚,身上已經濕了大半,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作法,讓蘇令聞為之感慨:“你特麽,腦子是鹽堿地吧?”
容怿身上也濕了,還樂得跟萬物複蘇了似的,“我樂意。”
蘇令聞擱下礦泉水過去一招把容怿的腦袋摁水池子裏,“樂意?嗯?褲子扒了我現在就讓你下邊兒寸草不生!”
容怿扒着水池邊亂喊:“別別別!有女生過來了快放開!”
前頭确實有女同學拉着手走過去,眼睛還朝蘇令聞這邊若有似無地瞄了好幾眼,蘇令聞只得放開手,容怿笑嘻嘻地站起來,跟着一轉身就和迎面而來的李夢溪四目相對,李夢溪“啊——”一聲驚叫背過身去。
一起過來的歸期還不明所以,看看她,又扭頭看看前面渾身濕透的蘇令聞……
待看仔細之後,她眼角一抽,也急忙轉身。
溫香豔玉神清絕。
真真壯哉,壯哉啊——
下半身涼飕飕的,蘇令聞感覺情況詭異,急忙低頭看一眼,差點兒把容怿再次摁入水池裏。
容怿後知後覺,這才垂下腦袋看向自己的褲|裆,登時雙目一瞪,“咻——”一聲立馬從蘇令聞的眼皮底下呼嘯遠走,逃命去也。
比起因下半身濕透而原形畢露,這一刻燃着怒火的蘇令聞才是讓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那身迷彩服,薄又透,尤其是褲子,濕了之後基本貼身,貼身之後就原形畢露,一目了然,于是就勾勒出了當時那相當邪惡相當發人遐想的一幕。
——
軍訓期間,歸期整個人曬黑不少,本來長得就比較……呃,清淡,僅僅因為皮膚白皙,才勉強支撐她在“漂亮”的邊緣若即若離若隐若現。
如今她黑了,每每攬鏡自照,頻頻搖頭嘆息。
如花美眷都付與了斷瓦殘垣啊,斷瓦殘垣……
軍訓結束那天,下午放學之前,班裏重新安排了座位。
所有人在教室後面列隊站好,白鳴珂拿着排好座序的名單,從第一組第一張桌子念名字,前面念了一堆人名,終于輪到了李夢溪。
李夢溪拉着歸期的手依依惜別,“今日一別,卿當珍重……”
歸期點頭,“後會有期。”
容怿瞧一眼李夢溪,心想老天開眼了,給自己安排了這麽個缺心眼兒姑娘,至少近期內的學習生活不會太枯燥。
接下來中間又是一堆人名,歸期無聊等着,她希望老師給她安排的同桌,學習成績比她好,才剛這麽一想,臺上就念道:蘇令聞,歸期。
上天果真待她不薄,蘇令聞的成績的确比她好……太多。
歸期抱着書包怔怔站了會兒,然後她看見蘇令聞率先往座位走過去,那個身影高挑的清朗少年,她才回過神來,跟了上去。
忽然,軍訓那天在水池邊上見到的旖旎風光猝不及防地跳入腦海,歸期急忙在心中默念四大皆空,可惜年少稚嫩,遐思奔騰,想象力開始開疆擴土——
一不留神,蘇令聞居然擅自把上衣給脫了!
再一不留神,蘇令聞擡起頭來正沖她邪魅一笑。
又一個不留神,蘇令聞準備當着她的面換褲子了……
等一下!超綱了!
餘光處,蘇令聞發現旁邊的人猛一下把臉砸進了課本,果斷且決絕,他莫名奇妙地看了過去。
大約5分鐘後,有人拍了拍歸期的肩膀,她擡起頭來,是李夢溪,而蘇令聞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是回去了。
“怎麽臉紅紅的?中暑了?”李夢溪伸手摸一摸她的額頭。
“大概……”歸期含糊其辭:“縱欲過度……”
“什麽?”李夢溪沒聽清,“真中暑了?”
“沒有,走吧。”歸期說。
回家之前,蘇令聞和容怿在胡同附近的籃球場打球,球過半場,蘇令聞渾身汗涔涔的,他正準備躍起來投籃,容怿喊了他一聲,“令聞!外邊兒!你忠實鐵粉!”
蘇令聞動作沒停,起跳投籃,球在淺淡的夕陽下劃開一道淩厲且漂亮的弧線,接着又十分幹脆地落入了球框。
“好!!好!!哥哥打得好!!”一道稚嫩又孩子氣的叫好聲由遠及近傳來。
容怿差點兒笑噴,“小孩兒當你打擂臺呢?”
蘇令聞拽着T恤下擺擦了擦脖子的汗,看了過去,正好小孩興沖沖地跑過來,遞了一瓶礦泉水給他,他笑笑地接過,“謝謝你。”
“你就帶了一瓶?”容怿擡手往歸程腦門一彈指,“他是哥哥我就不是?”
“可是我的錢就只夠買一瓶啊……”歸程摸摸額頭。
“是麽?我不信。”容怿蹲下來,作勢要搜他的身。
蘇令聞不耐煩,把水扔給他,“給你,拿走。”
容怿手忙腳亂地接住,“你是喝夠了懶得帶走才扔給我的吧,別以為我不知道。”
“哥哥,我想學打籃球,你教我好不好?”歸程仰着腦袋,滿頭大汗。
“你喜歡打籃球?”蘇令聞拽着衣服的下擺繼續擦汗,前額的碎發全部往後面撥,露出光潔好看的額頭,沁着薄汗。
歸程絞着手指頭,扭捏道:“我姐姐說,打籃球的男生最帥了,她最喜歡了,我想成為姐姐最喜歡的人……”
“噗”一聲,容怿一口水噴出老遠,猛咳了幾聲之後,他湊到蘇令聞耳邊說:“完了,這麽屁大點兒的年紀就已經是個姐控了,你小心點兒。”
“姐控是什麽?”歸程問。
“行了,你要是想學,等周末我再教你。”蘇令聞說完轉身沖其他人揚手,表示自己要回去了。
歸程跟在他屁股後面,說:“那星期六早上我到這裏來。”
蘇令聞說:“別來這裏,這裏周末很多人,你到我家來,我教你運球。”
歸程興奮追問:“我可以去哥哥的家裏麽?哥哥的家在哪裏?”
蘇令聞稍作遲疑,說:“讓你姐帶你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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