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持一瓢酒

星期一的前一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劉珊憂心忡忡,“這都快一個星期了,怎麽還這麽黑?”說完了給歸期遞了碗湯,“本來就跟豆幹兒似的,你這一黑就更瘦了,前兩天隔壁大爺還在問,你們家小七怎麽瘦的跟條泥鳅似的,是不是不給飯吃?可不許重男輕女!”

歸期喝着碗裏的骨頭湯,默不做聲。

歸榮問:“那你怎麽說?”

劉珊說:“我回說這泥鳅也有胖的!她就是胖的那一條!”

歸榮噗一聲笑了。

歸期負氣之下猛灌了三碗濃湯,晚上寫作業時膀胱屢屢催發,一直折磨她到半夜,很有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風範……

早上起來,劉珊一邊給她倒牛奶一邊心有餘悸地說:“昨天晚上我還以為咱家的廁所遭賊了呢,我心想這賊的喜好可夠嗆的。”

歸期頂着兩個黑眼圈,精神萎靡,默默吃了早餐拎着書包上學去了。

之前歸期去學校還會騎自行車,後來經歷了幾次被困在車棚觀賞大堵塞盛況之後,她果斷舍棄了自行車這個免費代步工具,坐公交車去學校。

她人還沒走到公交站,遠遠就看着前面兩人站在公交站等車,很覺得驚奇。

官家少爺也坐公交?一般不是開着大奔四處招搖的麽?如此親近生活的舉動,頓時就讓歸期這等平民倍感親切了。

歸期看了眼腕表,兩只手揪着書包的肩帶,硬着頭皮上了。

容怿首先看見了她,笑着沖她揚眉,“喲,這麽巧?歸期同學?”

歸期打起精神也沖他笑笑:“早上好。”

蘇令聞稍微側頭看她一眼,又回過臉去,看起來也沒怎麽睡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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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期站在人群中呵欠連連,目光呆滞,神情游離,氣場沉悶,臉還是黑的……一夜過去了,到現在她都隐隐還有尿急的錯覺。

車來了,她才剛往前一步就被人給擠開,僅僅是一瞬間的功夫就脫離了隊伍,她後知後覺,眼睜睜看着人群紛紛往車門口湧過去。

而蘇令聞也退到了旁邊,他覺得有趣,諸君不甘人後力争上游的情景百看不厭,衆生百相到了這裏卻集中成了同一副面孔。

最後,歸期是跟在他們兩個的後面上車的,她放眼望去,萬幸車廂裏還給她留了一處容身之地,接着她精神恍惚地飄到扶手杆旁邊,抓着杆子站着。

她旁邊是蘇令聞,她回想起前天在他家的時候,自己對他的那一番諄諄教誨,其實想想有些沖動了,不過如今她玉體抱恙,也沒心思再去管太多。

車身搖搖晃晃,因為車廂裏人太多而晃得有些笨重,這頻率把原本就已經很迷糊的歸期給晃得更加地天地混沌,差不多要魂歸太虛。

天氣熱,車內的人顯得有些浮躁,而就她跟入定了似的。

途中不斷有人下車,車抵達學校附近那一站的時候人已經少了很多,歸期慢吞吞地飄了下來,蘇令聞和容怿兩人慢慢地跟在她身後,怕她一個不留神會選擇原地就寝。

容怿看得心裏直發毛,“沒事兒吧她?”

蘇令聞只輕輕哼笑了一聲。

歸期抵達教室,剛一落座,尤嘉嘉從後面的座位探出腦袋來。

“歸期,怎麽樣?把信交給他了麽?”她追問。

“交了,他收了。”歸期打了個呵欠,意識困頓。

尤嘉嘉扒住她的手臂晃了幾下,“那他有什麽反應?有沒有覺得我給他的信封特別好看?或者……上面的字寫得特別優美?”

歸期回想了一下,說:“不知道,他拿了就走了,我沒看見。”

“你……”尤嘉嘉剛開口就又閉嘴,因為蘇令聞過來了,她忽然就嬌羞了,扒着歸期的手臂不願意走,難得有這麽近距離他的機會。

歸期想趴桌子上睡覺,但手臂被尤嘉嘉抱着所以暫時不能動,她很苦悶……

蘇令聞坐下來之後替歸期完成了心願,倒在課桌上睡覺,歸期默視着他的側臉,很羨慕他。

尤嘉嘉滿臉癡迷,小聲說道:“你看他多帥啊。”

歸期看着蘇令聞的側臉半天沒反應。

尤嘉嘉撞了她一下,“你不覺得麽?”

她回過神來,點頭贊同:“我覺得,我也覺得很帥。”

尤嘉嘉斜看着她,笑得意味不明,“那你喜歡他麽?”

歸期一愣,“……我不喜歡啊。”

“沒眼光。”尤嘉嘉搖頭撇嘴。

“我喜歡他,不就成了你的情敵麽?”歸期不懂這人的邏輯。

尤嘉嘉似乎不以為意,“照你這麽說,我的情敵多了去了,你嘛,”她上下打量着歸期,最後總結:“構不成威脅。”

歸期瞬間就不服氣了,“誰說的!我有地理優勢,這叫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的聲音大了些,蘇令聞忽然睜開眼睛,坐起來不耐煩地斜睨着她們……

尤嘉嘉一驚,蹭一下溜回自己的位置。

歸期無處可逃,幹脆撲倒在課桌上裝死……

上課的時候,歸期困到恨不得懸梁刺股,眼睛看着黑板時,視線是模糊的,精神是恍惚的,眼皮有千斤重,眼看着臉就要往桌面砸下去,多虧了蘇令聞及時出手,拽住她的發尾。

歸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打起精神,端正坐好。

距離下課還有半個小時,歸期一邊犯困一邊着急,這是一種很詭異的狀态,她內心很清醒地在阻止自己睡過去,但大腦卻混混沌沌,耳朵像灌滿了水,把老師的聲音擋在水面上。

她猛地搖搖腦袋,手摸到圓珠筆,懸在自己的大腿上方,猶豫了很久……下不去手,她看一眼蘇令聞,發現他在看自己,似乎在等着看她表演刺骨。

“……”

蘇令聞抽走她的圓珠筆,然後舉手,“老師。”

歸期驚訝地看着他,他不會是要告發她上課打瞌睡吧……

老師走過來,問怎麽回事?

蘇令聞指着她說:“她身體不舒服,我帶她去醫務室。”

老師垂眼看着歸期,發現她精神萎靡,兩眼無光,臉還黑……于是點頭同意了。

歸期莫名其妙地被蘇令聞提溜到醫務室,又被他扔在一張病床上,然後他自己在隔壁病床躺下去,理直氣壯地睡了。

醫務室的老師跑過來,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歸期一時答不上來,緊張地看向躺在病床上假寐的蘇令聞。

“胃疼,躺會兒就好。”蘇令聞眼睛都不睜一下,說謊完全面不改色。

“你胃疼?”醫務室的老師只好轉向歸期,“那你呢?”

“我痛經,我也躺會兒就好……”歸期說謊比較心虛。

好在醫務室老師沒有深究,只扔下一句好些了就回去上課,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歸期躺在病床上睡意全無,被吓跑的,隔壁床的蘇令聞躺着一動不動,她躺了十五分鐘依然無法安然入睡,只好爬起來走到蘇令聞那張床的邊上,說:“我睡不着……”

蘇令聞沒理她,眼皮都沒動一下。

歸期在床邊輕輕坐下來,背對着他說:“毛|主|席說過,鬥争的發展使我們離開山頭跑向平地了,我們的身子早已下山了,但是我們的思想依然還在山上。”

蘇令聞睜開眼皮,視線落在她的背上,夏天的校服料子太輕薄,把她穿在裏面的那一件勾勒得若隐若現。

“所以,”歸期轉過來,對上他的目光,“我們回山吧……不,我們回去上課吧。”

“去幫我買瓶水過來。”他忽然說。

“……”

“身上有錢麽?”

“有。”

“那去吧。”

“哦……”

歸期下樓買水,距離有點遠,這一來一回花了差不多十分鐘,她氣喘籲籲回到醫務室,剛把水遞給蘇令聞,下課鈴聲就響了。

蘇令聞喝了口水,說:“走吧。”

第二節課,歸期恍恍惚惚,接着“咚”一聲,腦袋大言不慚地往課桌一頭栽下去……

蘇令聞瞟了她一眼,繼續上課。

歸期掙紮着爬起來,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歸期又被李夢溪提溜到洗手間,兩人出來的時候,看見他們班有“空谷幽蘭”之美稱的學習委員,谷幽蘭正在給蘇令聞遞情書,而且是衆目睽睽之下的那種……

歸期和李夢溪對視了一眼,八卦了,趕緊躲進了後門偷瞄。

“連咱們班的幽蘭都淪陷了?”李夢溪說:“我看她平時挺高冷的,清心寡欲的樣子,對她抱了很高的期望,沒想到啊沒想到……”

“不一定,你看她剛才的樣子很敷衍,好像是幫別人遞情書。”歸期猜想。

谷幽蘭的确是幫其他班的女孩子給蘇令聞遞情書的,但這樣的事被有心人一傳,沒幾天,事實就被扭曲成了“眼高于頂的學習委員也難逃蘇大佬的魔爪”。

但流言蜚語終歸有不攻自破的一天,事情在歸期身陷題海苦苦掙紮的日子裏漸漸平息,但班裏的同學們對于某件事的認知達到了空前的一致,他們默默認為,蘇令聞和谷幽蘭是一對……

尤嘉嘉極為不甘,“雖然!單從長相上來看,兩人挺般配的,但是……”

“但是!”李夢溪接着說:“兩人的成績也很般配啊,蘇令聞第一名,谷幽蘭第二名。”她說着有意瞥了歸期一眼,說:“你争氣一點。”

“關我什麽事啊……”歸期趴在桌上。

尤嘉嘉說:“是啊,關歸期什麽事啊?你該安慰我好麽?”

李夢溪白了她一眼,然後對歸期說:“小七,你信我,我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你只要勇敢邁出那一步,事情将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快月考了,”歸期翻開練習題,“眼下,學習為重,花前月下什麽的,不利于正業。”

“對,咱們追上谷幽蘭的名次!”李夢溪忽然興奮。

“我只要有進步就好了,追上第二名實在不敢想象。”歸期說。

她也不是真的不敢想第二名,只是重點班裏學習成績比她好的同學比比皆是,她必須比之前用功十倍,或許有可能追得上來。

本來她還奢望蘇令聞能幫自己提高一下成績,因為她覺得她和蘇令聞的關系稍微親近了一些些,這樣她就能順理成章地麻煩一下下他,可是最近……

好像是為了響應流言蜚語,蘇令聞和谷幽蘭最近一有空就湊在一塊兒讨論數理化,歸期坐在旁邊就像個局外人……不對,她好像從來就不是局內人。

歸期只好求救李夢溪。

李夢溪搖頭,“算了吧,我覺得這次月考你會考得比我好,都怪容怿!整天惹我生氣,害我沒心情聽課……”

歸期瞬間醍醐灌頂,說:“容怿的成績好像也不錯。”

然後容怿就被兩人抓了來。

歸期笑着說:“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李夢溪接着說:“蘇令聞和谷幽蘭到底是什麽關系!”

歸期趕緊捂住她的嘴,“不是不是!我想問的不是這些,就是幾道數學題。”她把練習冊翻開,指了指上面打鈎的題目。

容怿拿了筆直接寫答案,一邊說:“你怎麽不問令聞跑來問我?”

李夢溪憤憤不平,“蘇令聞的魂已經讓谷幽蘭勾走了!”

容怿擡頭看她一眼,“閻王爺親臨都不一定能勾走他的魂,更何況是小小一朵幽蘭?別小看他,蘇大佬的境界你琢磨不來的。”

“這麽說,他和谷幽蘭是清白的?”李夢溪問。

“一清二白。”容怿專心答題。

歸期跟不上他答題的速度,由衷佩服,這些人是從小優秀到大的,無論是高幹家庭的有意栽培,還是高等學府所給予他們的特殊教育,都不是她老老實實上學能比得上的。

她恐怕得再努力個一百倍才能追趕的上……

臨考前的一個星期,歸期就跟個苦行僧似的,滿心滿眼都是學習。

考試那兩天,歸期覺得自己發揮得還算平穩,而等各科成績的那天,她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焦慮,手心冒冷汗,十根手指頭發涼。

蘇令聞看她心不在焉的,于是說:“月考而已,階段性的成績,并不影響你以後的發揮。”

歸期有氣無力道:“但它能給我這個月的努力一個交代。”

“真沒必要……”

“我又不是你。”

歸期的語氣重了些,說完自己一愣,蘇令聞目光淡淡看着她,把她看得心頭一虛,她轉過身不再說話,第一次和他正面起了個小沖突。

也好,反正這次月考之後老師又要調整座位,到時候優秀的人就去和優秀的人做同桌,她只要和比她稍微優秀一些的人同桌就行了,不然壓力真的太大了。

那天,所有試卷統一發了下來,歸期把每一門科目的成績統計一算,比她預期的要好一些,但班級排名不知道怎麽樣。

李夢溪把自己的總分數和歸期一說,歸期的确高了幾分。

“是我退步了還是你進步了?”李夢溪說。

“我進步了吧。”歸期心裏忐忑。

排名出來的時候,兩人過去一看,果然是歸期進步了,按照中考的成績,歸期排在班裏的後十名,現在她一躍,居然越過了……後十五名。

李夢溪說:“你進步了,我也退步了,看來得加把勁啊!”

歸期心情不錯,這是個很好的開端啊!

身後有人說:“蘇令聞依然穩居榜首,谷幽蘭第二名的位置也沒人撼動,兩人相差了二十分,不過論年級排名,兩人距離甚遠啊。”

——

白鳴珂過來上課的時候,手裏拿着一份名單,歸期以為是要調整座位了,沒想到白鳴珂手上那張紙居然是學校運動會的報名表。

“雖然學習任務緊張,但咱們主張的是勞逸結合,這樣才能更好的促進和穩固學習質量,這一屆的校運動會我希望同學們踴躍報名,為咱們班争光,有意者到班長那裏報名。”

很顯然衆學子們對運動會興致缺缺,沒人願意站出來報名。

班長看着始終空白的表格痛心不已,默默垂淚,“太沒有團結精神了。”

歸期很無辜,“班長,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啊?”

班長看着她,“歸期啊,我知道是咱們班最好欺負……啊呸,最好說話……呃也不是,最善良最可愛的同學,你請你報名吧。”

“……可是我什麽也不會啊,跑也跑不快。”歸期如實說道。

“沒關系,”班長積極慫恿着她,“重在參與,精神很重要!老師說了,任何參與運動會者,一律有獎。”

于是,歸期稀裏糊塗地就報了個馬拉松比賽項目……

蘇令聞就在旁邊,眼睜睜看着她犯迷糊。

班長本來還想再争取一個名額的,但是一看見蘇令聞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秒怯了,提着報名表忽悠其他同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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