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唐吉呃的一聲,臉上帶着個鮮紅的巴掌印便倒了下去。
其餘官吏還沒反應過來,便全都無法自控的,跪在了地上。
“說清楚了,外邊的百姓到底都是怎麽回事?”
“确、确實是有疫病流傳,府尊無奈之下,這才……啊——”頭先說話的這位保持着端正跪倒的姿勢慘叫了起來,全身鼓起如燙傷一般的膿疱,叫着叫着他便叫不出聲來了,只是努力張大了嘴巴,卻能看到他整張嘴裏,甚至于喉嚨裏頭也長滿了一個接一個的膿疱,相比五髒六腑也是差不多的。
“你說。”楚遠岚又指着一個人。
“小、小、小人……”這人卻瑟瑟發抖,幾次張口只是咬了自己的舌頭,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啓禀上仙,瘟疫屠城乃是慣例,”所有人都擔心自己被叫出來說話,可是卻有個白面長髯的男人反而開口了。
楚遠岚皺眉思索片刻,轉頭看向自己的五個徒弟:“你們在家裏時,聽說過這事嗎?”
楚岫很小的時候,就被行雲尊者帶走了,是真沒怎麽接觸過這裏老百姓的生活,原本的書裏,最低的描寫就是行雲宗的小宗門了,老百姓更只是一些背景和過客。
讓他意外的是,五個徒弟竟然一塊點頭:“有過。”
說完之後五個人彼此看看,最後一塊看着胡洛,胡洛也就幹脆站出來道:“常有消息說某個地方鬧了瘟疫,滿城死光,向周邊各地發出求民告示的。”
楚遠岚感覺極端的不可思議,華夏古代确實有不少為了阻止瘟疫流傳而屠城的記錄。但那是在瘟疫無法控制的情況下,這裏卻是修真世界啊。就是楚遠岚這麽一個只會治療刀傷、槍傷等外傷的,現在也是一個神醫了。
“他也是築基的修為了,難道沒法子治好病人?施展法術或是尋找草藥都不過是舉手之勞吧?他就不怕惡煞,不願積功德嗎?”
“親民官再了不得也就是個金丹,還是篤定了上進無望的金丹。”這卻還是那個長髯官吏說話,“對這種人來說,有沒有惡煞卻又有什麽區別?誰都知道積功德破障不過是個傳說而已。”
修士忌諱惡煞,不過是怕自己突破的時候惡煞從天而降,突破失敗是小,走火入魔那樂子可就大了。
“不是有洗冤石嗎?百姓喪命,怎麽洗冤石卻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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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官員面上露出自嘲的一笑:“洗冤石……活物或厲鬼自然是有怨氣的,但若是早就準備好了破除怨氣的陣法,洗冤石又有何用?”
楚遠岚明白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不知道多少萬年前定下裏的制度,官吏們早就有了應對的手段。
“他們殺了自己治下的百姓,清除他們的怨氣,又向其他大城求人,相比之下不是治好他們更方便一些嗎?”楚遠岚卻更茫然了。
“其實,老百姓有沒有瘟疫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上官需不需要老百姓有問題。”
“宗大人!”其餘官吏大叫,可是就這一嗓子而已,便再也叫不出來。
很顯然,有些事情是底層官吏不願讓上頭的人知道的。
這位宗大人卻說得眼睛發亮,根本不管那些吶喊,掀開了不足為仙人道的,掩藏着底層惡臭的井蓋。
先說是不是真有病,于各地的仙官來說,要是築基以下确實是沒那個能耐治病。築基以上的,确實是有能力治病的,但金丹以下的要使用治病的法術對自身的消耗頗大,殺人的法術卻信手拈來。
到了金丹,殺人還是救人,也差不了多少。那他們到底如何選擇,就要看哪一種更對自己有利了……
楚遠岚茫然:“屠民有利?”這不是種族對種族戰争,這是自己人,是自己治下的百姓啊。
宗大人點頭:“對,有大利!尤其是我普城初來乍到,更是巨利。”
所謂的利,就是土地。
尋常百姓要吃飯穿衣,金丹以下的修士也要吃飯,除此之外,所有修士都要穿衣,還要煉丹煉器。
修士吃用的東西從哪裏來?都從深山荒澤裏通過修士探秘拿回來的?玄元神州不知道多少億萬年了,尋常的地界早就被開發光了。
最基本的材料,都是種出來的。只是修士用的東西,和凡人用的東西不同。某些靈草靈植,種上幾十畝地,最後收獲的可能就兩三根草。又有些靈植是長在靈氣濃郁之地,這就不能讓周邊開荒,而需要山川菏澤保持最原始的狀态。更不要說養殖靈獸需要的消耗。
可世道平穩,凡人百姓綿延生息,三五十年繁衍出的人口數量是恐怖的,可看似周邊盡是荒地可開,實際上只要不是什麽要命的地界,他們的四周土地早就被瓜分使用殆盡了。
人多了就會出事,會起亂子,即使百姓再怎麽揭竿而起,也動搖不了修士的地位——能啃掉大象的那是行軍蟻,普通的小螞蟻再多又能有什麽用?
可麻煩就是麻煩,所以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仙官就有了共識,那就是自己轄地內的凡人多了,就該要減丁了,這是通例,也是“瘟疫”出現的最大原因。
但朝宗門裏報的時候,只會說凡人肮髒如牛馬,引瘟神至,不得已而殺之雲雲。
另一種大規模殺人的原因,則是有新的世家崛起了。
地球上講三代人才會出貴族,那最多也就是一百年的時間吧。這裏的世家,一百年?那是開玩笑,千年的世家都能用籮筐裝。行雲宗雖然立宗不久,可在她境內,數千年的世家也并不稀少——宗門換了,世家卻還在那。
原有的好地界,大多給這些舊的世家瓜分了,這時候要是有個新的世家出現了,那該怎麽辦呢?
當然是得讓舊人挪窩,給新人騰地方,怎麽騰?殺。
在行雲宗的地頭上幾千年沒法挪窩的,想也知道不會是家裏有什麽大人物坐鎮的。大多是一些可能過去也曾經有過榮耀,但現在即便綿延不絕,卻也再無力崛起的家族。這種的舊世家,自然沒有新貴有用。
或有時候幾大家族把得用的自家人抽調走,土地就當做是給了新貴的見面禮。至于土地上耕作生活的“家畜”,就看新貴自己想不想用了。
至于這次唐吉屠城的行為,則是向陳戈州原有的家族,與楚遠岚示好。
這周圍應該也曾經是某個家族的勢力範圍,唐吉把城空出來,一方面表示,我們普城不占地方,該是誰的還是誰的。再則是像這位即将成為他們頂頭上司的楚遠岚表示,您看我們普城已經都空了,您的家族如果要換地方,那就來吧。
楚遠岚很慶幸,他看下面死人太多,沒讓左琊下來,他雖然也心黑,但那是商場上的,現在的這種事情,還是讓他少見些的好。
這些事情鬧得大,但是真正還在修行路上的修士是不知道的,因為那些修士除了一些特定的時間,很少會前往這些并沒什麽特別之處的城市。就算偶爾路過,也不會像楚遠岚這樣下來。
即便事後會過問,下頭說一句,有大疫,修士們也就點點頭,不再過問了。這就如同地球上有人騎車路過有人在殺雞,沒有誰多此一舉停下來特意去質問一聲的。
洗冤石又沒有被觸動,那就沒事。
楚遠岚自認神經強大,也惡心得想吐。
“你叫什麽?”楚遠岚看着那位宗大人。
“下官宗璧。”
“可有家小?”
“老妻、幼子。”
“彩兒,你跟着宗璧回一趟家,讓他把該收拾的收拾了,然後跟着我們走。”宗璧今天戳破這些事,那是要命的,甚至于會讓他們一家老小生不如死的,雖說不知道這人如此坦言的原因四什麽,但楚遠岚記他這份情,且他本人也需要一個熟悉情況的老吏,所以他要的帶走他。
“謝過上仙。”宗璧也發現自己能動了,他眼睛裏含着幾分期待行禮謝過,坦然的跟着秦彩兒離開,并沒看向他那些同僚們一眼。
楚遠岚又朝着胡洛的眉心點了一下:“胡洛,帶着你的師弟師妹們到救人去。”
城內還是有活人的,甚至楚遠岚下來的時候,還看見還幾家的院子裏在歌舞取樂。就着飄蕩了全城的活人燒烤味道,那些人喝酒吃肉依舊暢快無比,甚至有些人明顯是在這種氣味重沉醉,狂歡。除了他們和他們的仆役之外,在這些人的地窖裏、柴房裏、牲口棚裏,還有另外一些活人在。
幾十幾萬人死在外頭了,可總有可愛的、漂亮的、俊美的、清秀的,自覺對他們有用有價值的人,在這些人的“大度”之下,活了下來。
“師父,若有阻攔怎麽辦?”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