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月的桐洲烈日高懸,暑氣正盛。
整個城市都被蒸騰的熱氣炙烤着,像是陷進了巨大的火爐。
階梯教室裏,櫃式空調在運轉,源源不斷的為一教室的人輸送活命的冷氣。
這太誇張了吧……
財務管理兩個班,滿打滿算也不過百人,這偌大的階梯教室足足可以容納兩三百人,竟人滿為患?!
要不是同寝室的姐妹有先見之明,午餐之後就提前過來占位,今天恐怕要站着聽課了。
葉陶喘着粗重的呼吸,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着。
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白皙的臉蛋上也染上了淡粉色。
午覺剛醒怕遲到,就來這麽一場生死時速,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胸腔了。
坐了好一會兒才平緩了呼吸。
今天是她來桐大做交換生的第三天。
她們學校和桐大有長期交換生的項目,大二的時候她提交過申請,沒被通過,大三終于如願,為期半年。
這是一場冒險,在這麽一個關鍵時期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學習環境,去适應新的生活方式,建立新的社交,總歸很不理智,老師們良言相勸,同學們也勸她權衡利弊,可葉陶不為所動。
桐洲于她,很特別,很特別……
一旁的蘇新雨早已按捺不住,頭伸過來枕在葉陶的右臂上,朝她笑,“是不是很好奇明明是專業課,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多人?”
班長林燦和蘇新雨是葉陶來桐大這幾天,向她釋放善意最多的人,尤其是蘇新雨,兩人又住在同一寝室,年紀相仿的女孩很能聊到一起。
Advertisement
也是拜她所賜,葉陶不用早早過來就能占據着前排圍觀的最佳位置。
葉陶看着她的眼睛,“因為是沈老師的課嘛。”
經濟法,授課老師沈時節,畢業自帝國理工學院,全英前五的學校。
雖然還沒有正式見過,但她來的這幾天,對于這個名字她已經是如雷貫耳了。
無數次聽到室友們談論起這位沈老師,言語大多都是崇拜和欣喜,說起他的年紀,他的教育經歷,還有他最為人樂道的長相……
用蘇新雨的話說,就是帥到讓人想排.卵。
葉陶一點也不質疑這點。
沈時節……是個在自己記憶裏塵封了很久的名字,久到自己已經忘記了他長什麽樣,可被時間稀釋的印象裏,仍舊記得他是個不好相處的人,是個難纏的大哥哥,不愛笑,永遠冷着一張臉,說話很兇很硬,讓人生畏。
這樣的一個人會做老師?不是強人所難嗎?
葉陶猜測着,可能只是同名同姓吧。
雖然在桐大這樣一所國內top級的學校,留美博士比比皆是,可全院乃至全校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對這麽一位還算年輕、尚未出學術圈的老師投擲出過度的熱情,葉陶不免被帶動。
蘇新雨興致沖沖地在一旁和她耳語。
她人熱情風趣,什麽東西經過她嘴一說,都變得好玩起來。
“我每次一上沈老師的課我都以為是哪個明星來我們院裏開粉絲見面會,還一座難求,你回頭看看,這個教室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女的,活脫脫來見偶像的小粉絲啊。”
葉陶還真回頭看了看,證實了蘇新雨的話,而且本來就陰盛陽衰的專業,為數不多的男生們也都特自覺地把視野好、近距離的位置貢獻了出來。
她還注意到一個小細節,幾乎所有的女生都帶妝了。
“這哪是小細節,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來好吧?你知道嗎?本來除了公開課,其他老師都不會用到這麽大的階梯教室,但我們學校愣是給沈老師開了這麽大一個後門。”
蘇新雨想想,糾正了下,“不,應該是給全校女生開後門。”
“還有更好玩的呢,我們沈老師有應援口號哦!”
葉陶側瞪大了眼,覺得好笑。
對上蘇新雨“快問我快問我”臉,雖然沒什麽興趣,但葉陶還是很配合地問了,“是什麽?”
“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蘇新雨搖頭晃腦的,像是舊時代的老學究,智障的不行。
葉陶抿唇輕笑,“無門和尚的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
就這麽說着,話題越聊越偏,蘇新雨已經開始掰着手指在數沈老師的追求者們,依舊屆時被追的二三事。
蘇新雨也覺得自己今天有點魔怔了,一聊起沈時節就停不住,沒辦法,她土生土長在桐洲,對這座城市的一切都習以為常,即使這裏有很多聞名中外的地标建築及美食。
葉陶初來乍到,作為東道主的她自然要熱情、要不掩飾地貢獻出她認為最拿得出手的東西,在她看來,沈時節無疑就是最合适的對象。
這個人,似乎是長在所有人的審美上,男女老少通殺,還貌美話少表情吊。
不僅是長相,他身後不為人知的故事都很有吸引力。
比喻,他只是一個碩士為什麽可以在桐洲大學任教。
葉陶聽得有點分神,因為手機一直在震動,她看了一下,是宜城大學那邊班上的團支書,在關心她習不習慣之類的日常問候。
忽然,原本細碎聲不絕于耳的教室安靜了下來,有腳步聲,皮鞋踩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越來越近,再接着便是雷鳴般的掌聲。
葉陶杯吓得一抖,将手機塞到背包裏,在上課鈴聲響起來的同時,擡眼去看。
清澈帶着灼人溫度的陽光攏住來人清瘦的身影。
黑襯衫、黑褲,簡約至死,卻又完美地展現出他的身材。
陽光投擲的明亮光線在他臉上無聲地變幻,勾勒出他的面部線條,從鼻尖到薄唇,從額角到下颌線,每一處都恰到好處,他的輪廓很分明,眼窩很深,睫毛綿密纖長,眼睛卻像是泅藍海面上浮冰一般泛出隐隐清涼水光。
遮擋在茶色鏡片下的眼睛,巡視着教室的每個角落,雖然在笑,卻透着冷冷的酷感。
“好久不見!”沈時節站定,雙手撐住講臺,身體微微向前傾,“我又來荼毒你們了。”
似乎是安靜了兩三秒。
“說什麽人神共憤的話,老是,你只要站在那,什麽都不做,秀色可餐的就夠我們開心一下午了。”說話的正是蘇新雨,她一開口,像是摁下了一個開關,瞬間就從古板的課程一秒鐘進入聊天模式。
“老師,一個暑假你都幹嘛去了,看着好像是黑了?”
“底子好也不能這麽作踐自己啊,老師,現在你可是我們學習的動力。”
“沈老師,我決定要考研了,你會帶我們嗎?”
……
在看到沈時節的那一刻,葉陶的心髒重重一跳。
真的是他!
雖然記不住長相,卻在見他的第一眼就被扯入回憶的漩渦,過去種種,漸漸清晰起來。
她不覺地挺直了背脊,搭在膝蓋上的手握緊又松開,如此反複,來緩解故人相逢的緊張……
因為蘇新雨過于活躍的緣故,沈時節看向第一排的頻率也很頻繁。
他游刃有餘地拆解學生們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在良好互動的基礎上始終保持着為人師者的姿态,進退有度。
“我自己也只是念到碩士,能力有限,恐怕帶不了你們。”說完,很自然地掃向第一排,正好對上葉陶失焦的眼睛,頓了兩秒,笑了,“新同學?”
他自認為記憶力超強,但凡來上過他課的,他有個模糊的記憶,就算說不上名字,但一定知道她來上過自己的課,是他的學生。
而面前這個人他竟毫無印象。
不可能是大一新生,她們還在操場上軍訓,大四的……應該也沒有這個時間可以揮霍。
葉陶在蘇新雨用捅腰這個喪心病狂的方式提醒下,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沈老師在問自己問題,而且不止一次。
因為身後有放肆的笑聲,聽着并不友好。
蘇新雨偏頭湊近她,用氣聲道,“收起你的口水,站起來回答問題,我們沈老師問你是不是新來的?已經問了兩次了,而你只顧着對我們沈老師想入非非,滿腦子黃色廢料。”
葉陶咬牙回擊,“我沒有。”
蘇新雨遞給葉陶一個“傻子才信你的”眼神,并且瘋狂眨眼挑釁。
葉陶心口哽了一口老血。
百口莫辯。
“老師,她是新來的轉校生,從宜城過來的。”
就在葉陶準備站起來回答時,過于活絡的上課氣氛已經讓一些對葉陶了解一二的人主動地開始答疑。
“她叫葉陶。”
“樹葉的葉,陶行知的陶。”
“二十一歲,我打聽過了,還沒有男朋友。”
滿室哄笑。
搭在講臺上的手指在聽到葉陶這個名字時慢慢收攏,嘴角殘存的笑也漸漸斂去。
一絲疑惑不定罕見地出現在了沈時節的眉目間。
他在不知不覺中擰緊了眉。
葉陶……很熟悉的名字。
他看着面前那個漲紅着臉、面上有些窘迫的女孩,一秒兩秒……視線定在她身上,不曾挪開,是想從她臉上窺探到一些東西。
大腦飛速運轉着,很久,他終于從記憶深處提取去了關于的她的故事。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