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寂一般的寂靜,仿佛空氣都在凝固。
“那個……葉陶,我沒有惡意啊,我就是好奇,沈老師找你喝下午茶是為了什麽?”
陳默忍不住問。
她實在太過好奇沈老師找葉陶的真正原因了,見色起意?可如果單論外形的話,那肯定是蘇新雨更出色,明豔張揚,活脫脫的人間富貴花啊。
葉陶趁機從蘇新雨的桎梏下光速逃脫。
蘇新雨也很好奇。
葉陶認真地說,“是因為我們以前認識,不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關系很近嗎?認識多久了?”
“就是普通的鄰居關系,還是那種只能在寒暑假才會見到的鄰居……不熟,真的不熟。”葉陶打量着蘇新雨的眼色,聲音越說越小。
“哦……”
真正的答案有點出乎意料,原來就是惡俗的久別重逢啊。
陳默沖葉陶一笑,“真羨慕你。”
***
因為相遇故人,久不做夢的葉陶當晚就做了個夢,還是關于她母親的。
夢境太過真實,夢裏,母親的體溫還是溫暖的,說話依舊輕聲細語,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溫柔到了極致。
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只是她和母親在一起用餐,普通閑聊着,說着彼此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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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菜都是她喜歡的,連同擺盤、味道都和舊時一樣,母親身上還是淡淡的栀子花香,還是穿着她最喜歡的那件米黃色的高領毛衣,笑着一直在給自己夾菜,問她這麽多年辛不辛苦,累不累……
驚醒後,葉陶腦袋空了很長時間。
黑夜裏,什麽都看不清,只有室友們平緩均勻的呼吸聲。
強烈的反差讓她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淚腺,她哭的全身在抖,為了不打擾其他人,也只是咬着唇拼命地忍。
父母離婚後,她一直以為自己長大了,可以獨擋生活給予的苦難,所以與母親時常爆發争吵,那段時間她和母親的關系極差,幾乎不能正常交流,一方面是嫌母親管制的太嚴苛,另一方面是怨恨母親不讓父親過來探望自己。
直到某天她接到電話,被告知她沒媽媽了。
她是和外婆一起去了的車禍現場,外婆怕她留下心裏陰影,全程捂緊她的眼睛,但她能通過外婆的身體反應知道現場的慘烈,她的眼淚從外婆指縫間往下流,像是留不盡……
耳邊是失去獨女的外婆撕心裂肺的哀嚎,可從始至終,外婆的手都沒松開過。
外婆料理完母親的後事後,在一個下午突發腦溢血,幸好發現的還算及時,留下了一條命,只是後遺症也不得不讓外婆常年卧病在床,不能說話。
那時的葉陶才不得不從外婆的身後走出來,直面自己慘淡、看不見光明的未來。
長大真的只是一瞬間。
那年,她十六歲。
***
第二天醒來,葉陶的眼睛腫的像個饅頭。
蘇新雨看見吓了一跳,含着漱口水,含糊不清地問,“你別告訴我,是和沈老師久別重逢激動的睡不着?”
葉陶揉着眼睛進了衛生間,“沒有。”
夢醒後,她一直未睡。
這麽些年,她為了生活為了學習,很少有時間去回憶這些,因為知道,一旦回憶起,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消化,去放下。
她的生活狀況不允許她沉溺在過去的傷痛。
可是當她坐在教室裏,講臺上的老師在盡責地講課,葉陶滿腦子還是母親微笑着問自己辛不辛苦的樣子,心就像被什麽揪着一樣,呼吸不過來,有時候越想忘,記憶反倒越深刻,就像關于母親的點滴,很多都已經淡忘到只是一個場景,現在卻能想起她當時說話時語氣和小表情。
到了第二節課,她也就自暴自棄了,下巴墊着書,讓自己徹頭徹尾的任性了一把。
後果就是,蘇新雨不停地給她遞紙巾。
上完課後,蘇新雨拉着她去去學校的超市補充食糧,看四周人少她關心問,“你怎麽了?情緒這麽差?上課好好的哭什麽?”
葉陶也是很久沒有這麽徹底釋放過自己的情緒後,哭過後,心裏反倒舒坦多了。
蘇新雨:“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系。”
葉陶抿了抿唇,“也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了我媽媽……我很想她。”
蘇新雨默不作聲。
因為她不小心見過葉陶的手機屏保,是一張黑白的女人照片,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哪位不知名的小明星,多嘴問了下,葉陶說是她媽,她也是好意,提醒葉陶黑白照片不吉利,要葉陶換張,葉陶沉默了下回她,“沒關系,她已經不在了。”
蘇新雨伸出手,搭在葉陶的肩上,用力握了握她的肩頭。
語言有時候蒼白無力,都比不過大吃一場。
蘇新雨慷慨地請葉陶吃了頓酸辣粉。
兩人吃得熱火朝天,自然不知道教室的那邊“關于沈時節和葉陶的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已經在院內傳開,并且在衆人的添油加醋下,離真相越來越遠。
沒辦法,葉陶是在衆人的注視下鑽進沈時節的車的,而以沈時節在桐大的影響力,不可能讓這麽個大事件沉淪無聲。
最後傳到葉陶耳朵裏的版本就是:沈時節是葉陶的一個遠方叔叔,葉陶也是為了沈時節才來的桐大。
葉陶:“……”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過大家似乎願意接受這樣一個設定,好像沒有比這更強大的理由去解釋為什麽沈時節會主動邀請葉陶上車。
或者說,他們願意相信是這個理由。
***
今天是星期五,原本有沈時節的課,可中午的時候班長早早的就在群裏面通知,沈時節因為臨時有事所以下午的課取消,具體補課時間待定。
大家在群裏面真情實感地哀嚎了一下後,便在線下安排自己的周末計劃。
蘇新雨是本地人,周末都是回家,從不例外,據說這是父母要求,做不到就斷糧,這樣的恐吓,是誰聽了都要折腰。
宿舍裏其他兩個人都是外地的,和葉陶一樣,準備窩在宿舍刷劇看書避暑。
蘇新雨挺喜歡葉陶的,還說周末要約她四處逛逛,讓她認認大桐洲,葉陶婉言謝絕了,不過這一建議确實改變了葉陶的周末安排。
天公作美,周六是個陰天。
葉陶跑完步,換了身衣服,和陳默打聲招呼後背着包出了門。
蔥茏欲滴的植物,幹淨整潔的規劃,濕鹹燥熱的空氣……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甚至連公交線路都沒有什麽大變化。
桐洲,這座沿海輸入型城市,因為常年盤踞着全國空氣前五,很多人慕名而來,居住人數在今年終于突破了八百萬。
因為天氣的緣故,今天的它像是關上了門的客棧,有點閉門謝客的意思。
陰沉的天無形中也影響了人的心情。
葉陶走到站臺時正好看到了一輛公交車過來,她沒細看,就直接掃碼上車。
她坐在臨窗的位置,一上車就塞了耳機,路上,她一直盯着窗外,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風景。
很巧,她坐的這路公交車頗有種旅游觀光車的意思,全程經過的地方都是桐洲可以說的上來的地标。
還有一座高檔的臨海小區!
葉陶是跟着一位買完菜的奶奶進的小區,她看老人買的多,主動幫忙,倒沒引起保安的懷疑。
湖光月色……
她小時候不懂,總纏着葉正問,“爸爸,明明前面是海啊,為什麽叫湖?”
葉正也答不上。
小時候葉陶可淘人了,一個問題一定要問到答案,葉正胡編亂造了很多說辭,都被葉陶拆解,雖然渴求答案,但她似乎也知道哪些是敷衍。
葉正被問的多了,他也想提溜着開發商問一問,為什麽不叫“海光月色。”
此刻,葉陶揪着背包袋子,仰着頭看。
她退到綠化帶那裏,墊着腳,裸露的小腿被樹枝劃出了幾道白色的痕跡。
12樓……隔着防盜網勉強窺探一二,這裏一樓兩戶,屬于平層大戶型,1202的陽臺正好是對着葉陶這邊的。
她眯着眼,能從陽臺上晾曬的花紅柳綠的衣服推測出,現在這裏住得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庭。
——一對中年的夫妻,有一個十幾歲的大女兒,今年應該又添了一個小寶寶,不過寶寶的衣服不是白色就是黃色……很難知道是什麽性別。
這對夫妻應該很恩愛吧,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年紀追生。
一層說不清的情緒蔓上葉陶的心頭。
那裏曾經是她的家……在父母沒離婚前,她很幸福,她有別人豔羨的一切。
她垂下頭,盯着鞋尖,白色球鞋在水泥路上摩擦着,不時傳出尖銳的聲音。
——今天來到這裏就是個偶然,只是恰好公交車到這裏,所以才下來看看,又正好樂于助人了一次,那既然來都來了,順道看一眼以前住過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她一點都不懷念過去,過去也并沒有什麽值得懷念的,她現在也很好,很好很好,自給自足不愁吃穿,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學,只要在等上一年多,她就可以像任何一個成年人一樣過上想要的生活……
“陶陶……”
葉陶怔住。
她忽然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裹挾着鋪天蓋地的水汽貫胸而出,沖上她的眼眶。
她身形一晃。
葉陶回頭。
騰起的水汽漸漸的模糊了眼前半米之距的人的身影。
陶陶……
真是個久違且讓人悲傷的稱呼。
自從外婆卧床連話都說不清以後,她至少有四五年沒聽到有人這樣喊自己了。
一時之間,她有些失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陶陶……”沈時節一手提着購物袋,一手拿着車鑰匙,見她面色不對後忙問,“怎麽了?你怎麽會在這?”
問完,他像是想起什麽似得擡頭看了看,然後話鋒轉了轉,“我外婆生病了,昨天送她去醫院做了檢查耽誤了上課,今天我過來是給她送些水果和日用品。”
葉陶用手背揉了揉臉,順便把眼眶裏還算争氣沒給她丢人的眼淚給擦了。
“沈老師……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