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葉陶走進小樹林裏時,一直在心裏默默祈禱:拜托,學姐學妹們,好好呆在寝室裏不要出來,這麽熱的天,還帶你鑽樹林一定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啊,擦亮眼睛,不要出門,拜托拜托。
祈禱完,看着幾米之外,對着周圍一切都覺得新奇別致的人,十分無語。
葉陶的手臂被樹枝扒拉着,很不舒服,她壓着聲音,“沈老師?”
前頭的沈時節這才吝啬地停住課腳步,轉身看她。
眼眸清淡,平靜如水。
雖然但是……擇地不如撞地,就在這裏說了吧。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什麽話?道歉?不必了,我沒有很生氣。”走了一大圈,關于叔叔帶來的不悅已經彌散的差不多了,他這話算不得撒謊。
他就近背靠着一棵樹,繁星點點的天空在上,在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
他站姿松垮,一只手抄在褲子的口袋裏,微揚下巴,已經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
葉陶踩在樹葉上,深吸了一口氣,“不是這個……沈老師,你知道吧,我以前成績一直很好,從小學到大學一直沒有掉過鏈子。”
“以前呢,是因為我爸爸總是和我承諾,只要我能考第一名,他就帶我和媽媽去海洋公園玩,小時候,爸爸總是很忙,我很少能在我清醒的時候看到他,所以這對我有莫大的吸引力,我很努力地學習,次次拿第一,所以每年我都能憑本事去幾次海洋公園。”
她被自己說得心情很低沉,“再長大些,我已經對海洋公園不感冒了,那些大白鯨、海豚我也看夠了,可我還會在爸爸提出這種條件時,假裝開心,我的爸爸他忙的沒時間去了解現在的小朋友對什麽更有興趣,沒關系,因為我知道比起海洋公園裏的機動游戲、海洋生物,我更喜歡的是和爸爸媽媽一起。”
沈時節安靜地聽着,未置一詞。
“媽媽走後,我變的讓人覺得可憐。你知道嗎?慷慨助人很難,可更難的是坦然的接受別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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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我變得更努力,我考上了全國前十的學校,我是每年的專業第一,不管是專業課還是選休課,甚至是毛概、馬克思我都是第一,我年年拿獎學金,我年年讓我的名字、讓我的照片挂在院裏的宣傳欄裏,這并不是因為我好強,而是我想讓別人說起我時會說,哦,就是那個讀書很厲害的葉陶啊,而不是,那個媽媽死了爸爸不管的葉陶。”
說着說着,她覺得眼眶很酸,“沈老師,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時節面色沉郁地點了點。
“所以沈老師,你不用總是這樣對我特殊關照,你上課不抓着我提問,我也會好好學習,你不總是給我送水果,我也會記得去水果攤上買,這麽多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你看,我真的過得很好,也很優秀,對不對?”
沈時節覺得有什麽扼住他的喉嚨一樣,讓他連發出音節都很難。
曾經那個需要人仰望的小公主,擁有着所有一切美好的東西,數不盡的愛,物質上的絕對滿足……如今卻對僅僅是他指縫裏流淌出的微薄善意就無措到這個地步?
不得不說,他很難過,更多的是心疼。
半晌,他才啞着聲音說,“對,陶陶很優秀。”
自始至終,葉陶都忍住了眼淚,卻在沈時節一聲“陶陶”下潰不成軍。
葉陶咬着唇,克制地、無聲地抽泣。
同時,不遠處的小竹林忽然響起了一陣唰唰聲,緊接有腳步聲,和一聲可撼高樹的尖叫聲,“啊……”
這一聲,讓還在悲傷中的葉陶想也沒想的飛奔撲到沈時節懷裏,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而沈時節很自然地把她摟在懷裏,一只手攬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腦後。
遠處的一男一女也吓得不輕,看清後,男生一邊套着T恤,一邊說,“卧槽,兄弟,這大半夜的也不帶這麽吓人吧,怎麽沒聲啊,都到這了還磨磨唧唧的,加快點速度,別到時寝室門關了,宿管阿姨不給你們開門。”
“而且你這個位置也不大行,太露天了,你往東邊去去,那裏是生物工程學院的實驗林,僻靜,要不,我剛躺的這地也行,石子都給你壓平了。”
沈時節、葉陶:“……”
那男生還不着調地和沈時節分享着經驗,“你這是第一次吧?新來的?大一?放下你的羞恥感,多玩幾次也就放開了,也讓你女朋友放松點,這不是上學沒辦法嗎?沒錢!以後畢業了,咱努力努力,争取上希爾頓去睡。”
女生推了推她,“走吧,話這麽多。”
“我這不是和我兄弟說話嗎?”
“才碰着第一次就兄弟?況且連人家臉都看不清,快走啦,我好餓,弄點吃的去。”
“你餓什麽餓,光躺着叫兩聲就餓了,那我使勁耕耘是不是已經已經一命嗚呼了……诶,你別捅我腰啊,要是壞了,有你後悔的時候……走了啊,兄弟。”
“好好享受!”
沈時節:“??!!”
良久,等這片樹林重歸安靜後,一直躲在沈時節懷裏的葉陶才失聲笑了出來。
想不到沈老師也有被人調侃到無話可說的時候。
她抿着嘴笑的幸災樂禍,臉上還挂着眼淚。
而沈時節還是一如剛剛的僵屍臉,嗯,身體更僵硬。
為了避免沈老師第一次見這麽大尺度的現場過于大驚失色,而影響形象,葉陶肅着臉開始譴責他們,“是手機不好玩嗎?還是宿舍的空調不夠涼?跑到這來刷新我們沈老師對大學生的新印象,真是豈有此理!”
這一番話,成功的讓沈時節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也不是沒見過野.戰現場,在國外,比這更激烈,更放任的他都見識過,他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帶着“小侄女”鑽了赫赫有名的小樹林。
事後,他還問過同個院的男老師,問他知不知道學校有這麽個地方。
反被人調侃了一頓,“知道啊,全國的男生都知道,這是國內每所大學的标配,情人坡,小樹林,高度統一,怎麽?沈老師也想嘗嘗鮮,求刺激?”
沈時節回應他的是一捶重擊。
據這男老師所說,這一捶可是讓他胸悶了一個星期之久。
那日後,沈時節果然克制了很多,上課下課都和葉陶保持着足夠的距離,不再主動提供幫助和做讓葉陶覺得難堪的事。
有人還打趣問,“小葉子,你是不是失寵了?”
葉陶只是笑笑。
比起當人們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她更喜歡安安靜靜地,在不耽誤學習的同時有時間在桐州轉轉,期待着有一天能和失聯七年的爸爸來場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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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最後一天的晚上,學校空了一半。
明天是國慶節,能回家的人都回了,回不了家的也都趁着假期約着四處玩玩。
葉陶的計劃是按兵不動,外婆十二初生日,她想把錢省下來那時候再回。
這幾天可以多看書,為以後CMA做準備,還可以在桐洲街頭做一場久別重逢的美夢。
寝室的人也都走了,蘇新雨肯定是回了家,事關零花錢,她不敢造次,陳默家在鄰省,也回了,林欣然買了高鐵去西南某省會看望異地了兩年多的男朋友去了,到最後,葉陶形單影只。
連吃晚飯的伴都沒有。
就在她憂愁晚上要吃什麽時,班長林燦親切地發出了就餐邀請。
這是她來桐大後,林燦第N次發出邀請。
拒絕的多了,也難免有松動的一刻。
在電話裏談妥AA後,葉陶出了門。
林燦家境不錯,可為了照顧葉陶的經濟水平,就選了校門口對面的一家中餐館裏,兩個人三個菜一個湯,算是豐盛了。
林燦一開始就耐不住,樂呵呵地問,“國慶怎麽安排?要和你叔叔,沈老師一起嗎?”
本來想邀葉陶一起去玩玩,不遠,就在本市,他拖人買了兩張音樂會的票,他想葉陶這種女生應該會喜歡。
“不會,就是在寝室裏看看書之類的。”
“這樣啊。”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門票,放在桌上,用中指和食指推倒葉陶面前,“朋友給的,兩張,不去怪可惜的,就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看吧?”
葉陶看着門票,心裏亂七八糟的想着。
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收下門票,就算林燦說他也是受人恩惠,不看白不看。
但她更不願意把她原本就拮據的生活費花在這種她計劃外的消費上。
于是,她編了個借口,“明天我可能沒時間,因為我有同學過來找我玩。”
林燦下意識問,“男的女的?”問完,覺得自己管太多了,替自己解釋,“我只是随口問問。
葉陶也不是傻子,低頭扒拉着幾口米飯,為了防止他在追問,說,“女的。”
這頓飯吃得相當窒息,林燦總是打聽她過去的事,還有看似不經意地問她喜歡什麽、忌諱什麽。
她機械地回答,不走心,也決定以後絕不會心大到和一個異性單獨出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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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陶要是知道自己的嘴開過光,她打死都不會編出有同學過來找自己玩這種費錢費力費時間的借口。
看着站在自己寝室樓下,抱着兩大包紙袋的董書,她真得想時光倒回到餐桌上,随便胡扯個理由,都比這好。
一旁地林燦嘴巴張了張,指着滄桑的董書,詫異,“你同學,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