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葉陶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系好安全帶後,偏過頭對着司機陳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陳沉瞄了一眼後視鏡,對着老板平靜的臉上一通自我曲解後,刻意冷淡地對葉陶笑笑,仿佛這個人他也是第一次見。
葉陶脊背挺直,雙手捧着臉,感受到掌心的陣陣熱意。
臉肯定是紅了。
她當時的的想法很簡單,就是不想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和董書有什麽接觸,不想讓別人再誤解他們的關系,想甩開他,所以沈時節一出現,她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搬出來當借口……現在她大腦遲鈍地反應了過來,這不就是從一個小火坑跳進一個大火坑嗎?
沈時節現在可是她最不想見的天字號頭牌人物。
尤其是當她氣囊囊地、帶着視死如歸的氣勢拉開車門時,看到十幾分鐘前還在給她上課的張教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完全是一副吃瓜群衆的樣子,腦中頓時炸了下,整個人也像被戳破的氣球,洩了下去。
現在人還是焉了吧唧的。
“真沒想到你們認識。”張教授笑着說
“有點淵源。”沈時節這個位置能看到葉陶的側臉,看她捧着臉,眼神呆滞着盯着某個位置,他手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聲,忍不住刷下存在感。
葉陶身體一抖,豎起耳朵,正大光明的開始偷聽。
張教授:“年輕有為的沈總和我的學生,我倒是有點興趣打探你們的故事。”
沈時節的目光垂下來,“葉陶以前住我外婆家對門,可以說我們曾經是鄰居。”
張教授失望地“哦”了聲。
剛剛看沈時節見董書的眼神,分明就是看見情敵的不爽,他還以為兩人之間有段風花雪月的故事呢。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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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陶聽到沈時節的話,心底的漣漪難以平複。
他只字不提曾經的師生關系,難道在桐洲發生的一切,他真的當不存在嗎?
汽車沉默了開了幾分鐘,張教授覺得這氣氛十分怪異,悄然換了個坐姿。
明明之前和沈時節交流的挺愉快的,兩人也沒什麽代溝,自從葉陶上了車……
诶,剛剛葉陶不是說要敘舊嗎?怎麽一聲都不吭,難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當了會電燈泡耽誤了他們?
不應該吧,自己雖然年歲大了一點,但也不是個古板的人。
他清了清嗓子,想制造點動靜打破着詭異的安靜,“葉陶。”
葉陶從前面探出頭,目光恭敬謙和。
“你和董書的事,院裏傳開了,我也多少知道一點,董書這個人吧,雖然心高氣傲了一點,有時有點自負,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畢竟人條件擺在那,有資本,院裏的幾個老師沒事閑聊的也說,你和他也算得上是男才女貌,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考慮他……”
張教授一副好為人師的語氣,“沒意外的話,以你們現在的成績只要你們願意,院裏保研的名額肯定有你們的份,到時候再還相處個兩三年,什麽事都是水到渠成的,從校服到婚紗,多浪漫。”
他說完還挺滿意,兩個都是他喜歡的學生,能成一對是一對。
只是他不知道,他說話的時候,旁邊沈時節看向他的眼神漸漸多了點憤怒,或是兇狠。
葉陶消化了下,明白了過來張教授是想撮合她和董書,她的視線無意識地掠過沈時節,停在張教授身上,“董書不是……”
“那個叫董書的人不是葉陶喜歡的類型。”沈時節截斷了葉陶的話。
“沈總這也知道?”
沈時節平靜道:“嗯。”
張教授看了看葉陶又看向沈時節,越來越覺得兩人之間有故事。
內心有點躍躍欲試。
“看來沈總和我們的葉同學關系匪淺啊?”
葉陶瞬間像只炸了毛的貓,急忙解釋,“沒有沒有,很簡單的鄰居關系,而且,我們很久沒見了。”
她都沒意識到,其實在自己的潛意識裏自己和沈時節一樣,都在規避曾經的那段過往。
沈時節眸光一沉,下颌緊緊繃着。
暗自生氣了幾秒,他眼尾上調,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自己的膝蓋,看了葉陶的眼睛,“忘了?你小時候不是說過,以後長大要給我當女朋友的嗎?”
此話一出,何止是葉陶、陳沉,連見慣了風浪的張教授都有點瞠目結舌。
陳沉手一抖,車偏了下方向,好在他很快調整了回來。
……這怎麽還鬧出了幼時之約?
而且聽着特別幼稚,幼稚到匪夷所思。
葉陶沒想到沈時節會把她小時候的玩笑話拿出來說,而且還是當着他們院德高望重的教授面前,她又是氣又是惱,手指緊緊地攥在手心裏,她沒看沈時節,反而對着張教授解釋,“那時候我小不懂事,開玩笑的。”
“抱歉,我當真了!”沈時節一字一頓道。
葉陶完全懵了。
久久沒回神,只是怔怔地盯着沈時節,想從他的面部表情裏窺探一些東西。
沈時節泰然自若,沒有躲避,坦蕩地迎上她帶着打量的目光。
沒有心虛,也沒有說錯話的悔意。
葉陶那一瞬覺得自己還是過于稚嫩,對上這麽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完美情緒大師,根本分辨不出他話裏的真假。
她垂下眼睛,耳根慌得泛紅。
張教授笑出聲來。
吃瓜吃到這個地步,也知道這是個爛瓜。
在他看來,沈時節這番話更像是個老道的情場浪子在調戲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聽聽笑笑就好了,當不得真。
“沈總真風趣。”
葉陶重新坐好,逼迫自己去看現在的地理位置。
看到開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也不管它離家有多遠,她忙讓陳沉停車。
和後座兩人簡單地說聲告別後,慌忙地拿着包沒入喧鬧的人群。
沈時節的眼睛無聲的追着那道身影,想多看一會兒。
剛剛見她,好像又比上次瘦了一點,下巴更尖了。
她總是照顧不好自己。
忽然,張教授微微前傾,擋住了沈時節的視線。
他笑了笑,“沈總,我的學生還年輕,經不住你這樣鬧。”
沈時節不傻,知道他是在護犢子,他不但不生氣,反而虛心接受,“我下次會注意!”
注意讓自己的言辭不這麽露.骨。
陶陶是個感情內斂的姑娘,這樣會吓着她。
到了晚上,外婆已經沉沉睡去,葉陶卻清醒得沒有一點睡意。
浮光掠影透過窗戶依次從她臉上劃過。
她翻過來又翻過去,腦子裏還想着沈時節的那句“抱歉,我當真了”。
她猜不透沈時節說這句話的目的,想讓她難堪?那他的初衷是什麽?自己并沒有哪裏得罪他。
或是真的是當真了?
可他們在桐洲明明有那麽多的相處時光,如果當真了,就不會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鼓起最大的勇氣,想從他身上汲取一些溫暖的時候推開她。
想不明白,恨不得把他所有的話一字一字去拆開,去做閱讀理解……這種抓耳撈腮的感覺就像有千萬只螞蟻同時在啃食着自己的骨頭,覺得痛,覺得癢,而自己沒有一點辦法去緩解。
她在沈時節面前通透的如張白紙,一看就明明白白,但沈時節在她面前就像是俄羅斯套娃,卸了一層還有另外一層。
她從來不是他的對手。
第二天葉陶被鬧鐘吵醒的時候,整個人恍惚得不行,眼袋都快垮到臉上了,她揉了揉頭發,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還是,她壓根就沒睡過。
從她回宜城的日子,只要哪天沾上了沈時節,當天晚上必然會失眠,屢試不爽。
今天一天的課,留給她消化昨天情緒的時間并不多,安置好外婆後,早餐都來不及吃,葉陶背着包出了門。
對門那家大門敞開着,葉陶在等電梯的空擋略停足看了會兒,裏面空蕩蕩的,只在門口堆了不少黑色的大號垃圾袋,似乎是有人在裏面打掃衛生,這麽早?這麽快就有人搬進來嗎?
好在,葉陶今天足夠幸運,剛趕到公交站,她要坐的車就來了,一點時間都沒耽誤。
她這邊離始發站很近,車上也沒幾個人,葉陶就随意的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車子颠颠簸簸,很快就讓少覺的葉陶上下眼皮打架,還沒到下一站,她就靠着玻璃壓下了眼睫。
對于忽然冒出來的失眠毛病,除了在床上,哪裏都覺得是個很快入睡的的最佳場所,現在她就這麽輕巧的睡了過去,包放在大腿上,手揪着帶子,像是怕別人搶了似的,睡得很安靜也很乖巧,車上的人上上下下都沒動驚動她。
她被人推醒的時候,眼前一片朦胧。
逐漸清晰的世界裏,她看到窗外不斷往後倒的風景,似乎是離學校不遠了。
幸好,幸好,差點坐過站了。
她僥幸地想,自己也沒想到會睡這麽久,她故意靠着玻璃,就是想車子颠簸能讓自己睡的淺一點……好像,這一路過來,沒有感受到很明顯的起伏呢。
“醒了?”
清冷熟悉的聲音瞬間讓葉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沈時節?
她僵硬地仰起頭,對上沈時節漫不經心卻專注的眼神,心髒猛地一顫,人立馬坐正。
沈時節雙眸微微眯着,收回了手。
給她墊了一路,現在有點失去知覺,變得麻木,他随意甩了兩下,若無其事地抄進了西褲口袋。
葉陶眼睜睜地看着那只手從自己眼前溜走,也搞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沒有感覺到不适,是因為他的手給自己當了肉墊。
不過,他怎麽會出現在這?
一身西裝革履,坐人擠人的公交車不合适吧?
“謝謝。”她小聲說。
這會兒,車裏已經很擠了,是沈時節站在她身側,一手拄着她坐着的座椅,一手給她當肉墊,用身體把她保護在一方小空間裏,于情于理,這聲謝謝都該說的。
“不客氣。”沈時節道。
到了站,葉陶下車,沈時節也跟着出來。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坐公交車經歷,沒有電影上表現的那麽浪漫,人多到爆.炸,他只是站着,但免不了被各種人撞來撞去,所以人都想往裏擠,而他為了一直站在葉陶身側,也是受盡了大家的白眼和嗤笑,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只是可惜了這身定制的西裝。
葉陶走了幾步,眼看着沈時節就在跟着自己進了校園,腳步頓住。
沈時節也跟着停住,眉梢挑了挑,等待她開口。
葉陶:“你是過來找張教授的?”
不然她想不到,他為什麽會進宜城大學。
沈時節搖搖頭,“不是,我是過來送你上學的。”
葉陶訝異,指尖指着自己,覺得可笑至極,“送我上學?”
沈時節點頭。
“我又不是小學生,用得着你送嗎?”葉陶瞪了他一眼,這會兒快上課了,校門口人有點多,自己這樣和沈時節在門口對峙,多少有點紮眼,走過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他們。
葉陶繼續往學校裏走。
沈時節也跟着上來。
葉陶好氣又好笑,“你不是已經送到了嗎?謝謝,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沈時節并不惱她這種态度,反而問,“幾點放學?”
“還要接我放學?”
沈時節又嗯了聲。
葉陶:“不用了,我自己會坐車回家……而且,我和你也不同路,就到這吧,沈老師,不,是沈總,”葉陶笑了笑,“也不對,應該是沈先生才是,再見!”
一聲沈先生成功地刺痛了沈時節,他果然放棄了追逐葉陶的腳步,停在了原地。
半晌,轉頭走出校門。
正對着校門口的位置已經停了一輛黑色的汽車。
沈時節闊步走了過去,陳沉下車,給他開好車門。
等沈時節坐了上去,善于察言觀色的陳沉,就從沈時節冷如寒霜的面色中自以為是的看出了什麽,笑嘻嘻地問,“沈總出師不利?”
沈時節撩起眼皮,淡聲問,“你追女孩最久需要多長時間?”
陳沉以為是自家boss在請教他追女孩的事宜,心裏美滋滋,既然問了,那他自然是要傾囊相助的,“我追的最久的一個是大學同學,從大一上學期追到大三下學期,可算讓她點頭了,為了讓她同意,我是上過山下過海……”
“也就是差不多三年。”沈時節并沒有什麽興趣聽陳沉的追愛經驗。
陳沉被打斷的心情十分複雜,但架不住人是上司,只好回,“嗯,三年。”
三年,的确是有點久了。
沈時節意味不明地嘆了嘆氣。
小機靈鬼陳沉立馬寬慰道,“沈總,那是我,您出馬肯定不到一個月就成。”
沈時節琥珀色的瞳孔一縮,“你的前女友都需要追三年,難道你認為陶陶不值得我花費三年時間去追求?和你前女友比,她差在哪?”
陳沉:“……”
這是什麽奇怪的邏輯思維?
難道聽不出來我是在誇您嗎?
您這關注點會不會太奇怪了?
陳沉望了眼後視鏡,感覺沈時節盯着自己後腦勺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劍,還是會一劍封喉的那種,喉間頓時一梗,“不是,沈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您很優秀,沒幾個女人都抵擋住您的主動進攻,我要是女人,您只要動一動手指頭,我就會主動投懷送抱。”
他說這番話是想逗笑沈時節,不過看起來效果不佳,好在他立刻明白了沈時節的逆鱗在哪,繼續說,“當然,葉陶小姐也十分優秀,長得漂亮不說,人還懂事孝順,還是宜城大學的高材生,光是這三點,就可以甩開很多女生了,如果換成是我,可能需要追三四年……”
看到沈時節臉色一沉後,陳沉立馬改口,“啊,不對,我不配我不配,我追一輩子也沒戲,只有像您這麽優秀的人才配得上她。”
瞄到沈時節緊繃的唇角有了上揚的趨勢後,陳沉如釋重負。
伴君如伴虎,他今天可算領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