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天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多,葉召南約我去我們的母校轉轉。
想來升入了高中兩年的時間,竟是再也沒有去那裏看過。
記得前往校門口的那段路是一個陡坡,有時我會騎着米黃色的單車從高處俯沖下去,車鈴叮鈴鈴作響,前面邊啃雞肉卷邊趕路的學生就會自動讓出來一條縫隙,或者好奇地回頭瞅我一眼。
三年了,無數個早上,我都要騎過這段坑坑窪窪的柏油路,天空是那種被稀釋過的藍,隐隐透着亮光,路兩旁是追逐打鬧的稚氣未脫的孩子,像盛放的向日葵,在一條有文具店飾品店和蛋糕房的街道上,留下了歡脫的身影。
而畢業之後再從那裏經過,同樣是騎着單車娴熟地避開紮堆的人群,在适當的時候安着車鈴,而那些回過頭來的一張張臉,卻是異常的陌生,與他們之間像隔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牆,我再也無法以同齡人的身份融入進去。
我看着緊握車把的雙手上貼着亮片的黑色指甲,看着垂于胸前的亞麻色的頭發,看着映在旁邊轎車車窗上一身駝色風衣的女子,無比具體地感覺到了時光的飛逝。
所以,初中對我來說就只代表着回憶的一部分了吧,那些經歷過的人和事也像是存儲于大腦的一場場假象,從未發生過一般。校園的教學樓,寝室樓,操場,花園,食堂,水房都原封不動地立在那裏,作為找回過去的一種證據或者參照物。
即使是另一批新的生命被安置其上,占領了各個角落,他們說着相似的話做着相似的事,時間依舊在悄無聲息地進行着某種交易,歷史被永久地延續了下去,而那個過去的我卻從此消失殆盡。
在不久的将來,甚至連作為唯一的存在證據的這所學校也會被摧毀,重建,改頭換面,與此相關的人也長出遮掩不了的皺紋,一點點衰老,直至死亡。到那個時候,記憶就如同一座基底朽壞的大廈,免不了節節崩裂的命運。
正午時分,當我和葉召南并肩坐在操場矮小的單杠上,被帶有飽和的香味的陽光侵襲時,我就閉目冥想着,想到了很多很多。
再睜開眼感到一陣眩暈,熱浪以不可見的形态纏繞在我們身上,一層又一層裹緊,直到汗水被擠壓出來,鬓角一片潮濕。我問葉召南,“還想繼續坐着嗎?”
“你是不是覺得熱了,要不我給你買塊兒冰糕吧”
“嗯,那謝謝咯”,我輕聲細語地對他說,嗓子是啞的。
他動作敏捷地跳了下去,向十一點鐘方向的小賣部跑去,所到之處都濺起了一小灘灰塵。他的骨架偏大,身體裏滿是用之不盡的活力,我又想起了他如星辰般出現在我黑沉沉的記憶裏的臉龐,那是我所遇過的,最遙遠也最罕見的意象。
因為是中秋節放假期間,校園裏很安靜,合上雙眼,能聽見一群鴿子撲扇着翅膀從地面呼啦啦飛散。有兩三個孩子在遠處嬉鬧,他們的笑聲在空氣中像清冽的水波一樣擴散開來,又被陽光過濾了一番,是人類中唯一不含雜質的聲音。
又過了十幾分鐘,我們決定去以前上課的後樓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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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6層高的有着螺旋式樓梯的大樓。每間教室的門兩邊都貼着兩條紅紙,上面用毛筆蘸墨寫着勉勵的句子,門框上方還有橫批,像過年的對聯一樣。走廊比別的樓要窄一些,人來人往的總不免要擦碰着身體。牆面有些地方都斑駁脫落了,沿着牆根散布着一堆乳白色的石灰。
很奇怪,明明是強忍着厭煩呆了三年的地方,如今回想起來竟是只有像被嚴重鏽蝕的銅幣一樣的影像,辨認不出任何細微的細節。
我只記得,對一切懵懂無知的我第一天走在這片土地上的樣子。
當時穿着爸爸買給我的作為升學禮物的紅裙子,早上七點多鐘,我就像身邊大批趕去上課的新生一樣,懷着歡躍不已的心情,站在現在的我所站的位置上,仰頭望着那令人眩暈的樓梯發呆。
5年前的對所見所聞全然陌生的的我,和此時沉浸在舊事中無法自拔的我,似乎正重合在一起,對這個世界露出了可疑的神情。
然後一聲呼喚打破了這一瞬間的凍結,那個聲音破碎在從耳邊掠過的一陣風裏,又合攏起來,好聽極了。來源是一個從身邊跑過的白衣少年,他的體型微胖,動作卻很輕盈,像脫了線的紙風筝。
“嘿,快點跑啊,馬上就要上課了”
就在我依然不急不緩地往樓梯口走時,他已經到達了第二段階梯,趴在欄杆上大喘着氣,我往上看過去,正好對上了他如太陽花熱烈綻放的笑容,被擋住的那部分光線也頓時黯然失色了。
我回應了他一個甜甜的笑,盡管并不相識,卻像是交往了好多年的故友。
我以為我們并不會再見面,沒想到……
我看向站在我左手邊近在咫尺的葉召南,他的側臉如石雕般線條明朗,發紅的耳垂像被陽光穿透一般。
原來那個少年就是他,如果不是舊地重游,也許真的就再也記不起了吧。
我捂住胸口傳來的悸動,一遍遍地想,有些人,注定是無法擺脫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重返初中母校時,最先記起來的就是那個
開學第一天,打上課鈴前從我身邊跑過的白衣少年
有點奇怪吧,但這是真事兒……
不知為何,每次回憶時
記住的永遠都是些細微的瑣事(無奈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