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哼,美人

前頭的酒館不過是方寸地,窗棱一支再放上兩壇酒一碟碗便是整個門面,實在不起眼。不過後頭帶着的這一處小院子還算便利,父子兩人生活恰是夠的。

季蕭臉色蒼白的匆匆走到自家院子後門,正要掏鑰匙,阿元卻頑皮的笑嘻着先他一步,伸手将門給推開了,門上的鎖晃晃蕩蕩的挂在那兒,早就沒了用處。

吱呀一聲,院門大開,院子裏空蕩沒人,然而主屋的門卻徑直敞開着。

屋裏有其他人!

季蕭見狀心頭一驚,其他思緒不得不先被放在一邊,他往後快腿了兩步,彎腰謹慎地将阿元放在了外頭的草垛下面藏着。自己則從一邊柴火堆裏尋了一根粗重的木棒握在手心,做出防備的态勢。

“爹,走、”阿元不知內情,在草垛裏挪來挪去,含糊不清的催促道,他還記着前幾天季蕭給他買的小木馬呢,這會兒一點兒也不想在這熱烘烘的地方呆着。

“噓,阿元乖,”季蕭對阿元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正要再說,屋裏卻傳來一聲脆響,似是什麽東西落在了地上。

屋裏就一個花瓶,那是季蕭平日裏放錢的地方。回家的路上他已然決定要帶着阿元離開,錢是最不能少的。

季蕭聽到此處,顧不得其他,一邊高聲說話,一邊往裏頭走,“誰在裏頭?!”

現在天色尚早,周圍又不乏人聲,這些都給了季蕭不少底氣。

裏頭的聲音一頓,須臾鑽出來一張猥瑣的笑臉。

被季蕭當場抓了現行,孫劉卻也并不怕,他是縣裏有名的潑皮無賴,因着和縣老爺的那點兒親戚關系,更是無法無天。又怎麽會怕一個季蕭這樣無依無靠的外來人?

“哎呦,季老板?”孫劉手上拎着一只錢袋子,吊兒郎當的從屋裏走出來,他斜眼看着季蕭,半點兒不怵他手上的棍子,“我這不是手頭有些吃緊麽,正好看你這裏有些銀子,讨來用用不礙事兒吧,等我有錢了準保還給你。”

“我身上有些瑣碎銀子,你拿去,那些錢,你不能動。”季蕭心跳的飛快,臉色漲紅,手上握着的木棍并不平滑,有兩根倒刺紮進了他的手心,很疼,可他此時顧不得。

阿元一個人在草垛後面已然不耐煩,他咿咿呀呀的往外爬,一邊爬一邊叫季蕭,“爹,爹!”

孫劉聽見阿元的聲音,更是又有了五成的把握,他道,“季老板,你若是不想你那撿來的孩子出事兒,今兒個就最好別難為我,否則,事情還真不好說!”

孫劉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冷狠厲,他是個不要命的,季蕭帶着個孩子還能不要命?

卻不想這話才說完,季蕭臉色大變,他咬着牙用力的擡起手裏的木棍,向着孫劉砸去。孫劉駭了一跳,一邊躲一邊破口大罵,“你個破落戶還拿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狗模樣!”

“你把銀子還給我,敢動阿元,我同你拼命!”季蕭紅了眼睛,手上的木棒揮動的沒有什麽章法,卻也有幾下是砸到孫劉身上的。孫劉狐假虎威慣了,實際上是個外強中幹的貨色,沒幾下便也覺得吃不消,沒法子只能匆匆扔下手裏的錢袋子,一邊貓腰躲,一邊沖出了院子。他左右看了一眼,沒看見阿元,也只能收起臨了踹一腳再跑的念頭。

阿元極聰明,一聽見聲響也知道事情不對,便順着季蕭頭前藏他的地方往裏鑽,更知道不能哭出聲。等季蕭扔了手上的木棍将他從草堆裏挖出來時,他眼睛裏已經是蓄滿了淚水。阿元順着季蕭的雙手往他身上爬,一邊爬一邊着急的問,“爹,痛?”

“不痛,”季蕭擦了眼淚在阿元的臉頰上親了親,又将阿元緊緊地按在懷裏,“阿元不怕,不怕。”

“不,怕。”阿元見季蕭哭,一下便也抽噎起來,不過依舊努力的出聲要安慰季蕭。

一院子殘局,屋裏想必也破了不少東西,隔着兩條街迎接平王的敲鑼打鼓聲已然響起。季蕭抱着阿元呆立在原地,父子倆眼睛一個紅過一個。變故一個接着一個,季蕭不免心中澀然,對前程後路迷茫起來。

哄了大半日,阿元終于放下心防漸漸睡了過去。季蕭坐在阿元的身邊,輕輕地拂過他柔軟的發絲。轉眼距離阿元出聲已經一年多,出生時那麽丁點兒大的小人,如今竟也慢慢的知事了。他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換回來這麽一個小家夥,在季蕭看來很值得。

無論是如今的平王,還是當年被稱作小戰神的六皇子,季蕭其實都并不憎恨。他本就是季府的庶子,因為一副不男不女的怪異身子惹人厭惡。本想到了二十便帶着攢下的銀錢悄悄離開,卻不想被自己父親當做一個玩物扔給權貴。

不過一晚,他便從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成了另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這是壓倒季蕭的最後一根稻草,第二天他便趁着季家松了防備逃了出來。

季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兩年過去,他有了阿元,對季府已經沒有從前那麽深重的恨了。他有的多半只是不想和從前的人或事有半點牽扯,陪着阿元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罷了。

阿元的小胸脯緩慢的一起一伏,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的事情,此時兩條小眉毛還微微皺起,顯得很不安穩。季蕭撫了撫他的眉頭,又盯着他瞧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轉身推門出去。

自己是一個小人物,平王如今的位置,怎麽會還記得他?季蕭明白這一點,心裏卻難免惴惴。阿元到底不是他一個人的孩子,平王若是想要将阿元帶走,那不過是勾勾手指的功夫。思及如此,季蕭堅定了自己的念頭。平王的地界多半還是不能待了,今夜将東西收拾了,暫且留下這座院子去別地看一看吧。

另一處。

沈淮坐在醉仙樓的屋頂上,一人抱着一壇酒,腳邊放着一碟上好的鹵牛肉,獨酌。月色明朗,瓦楞下頭傳來觥籌交錯男女嬉笑的熱鬧聲響。在京城時少不了應付,離了京城他卻懶得與他們場面往來。

一個個蹭來蹭去着實讓人煩心,送上來的美人也一個不如一個,兩年過去,連能入眼的都沒有。

他坐在高處,幾乎将這平陽縣半城的景致盡收眼底。一處處的小院子裏多點着蠟燭,照亮了普通人家的人生百态。沈淮眯起眼睛,斜躺下去,有了些睡意。他的眼簾正要完全合上時,不遠處一個小院子裏走出來的清瘦男子落進了他的視線之中。黑暗之中倒是看不清面容。然而身形……沈淮的目光流連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熟悉。他竟從裏頭看出了點美人的影子,美人叫什麽名字來着?他當年問過,似乎是叫季蕭。

是個好名字,也是個妙人兒,可惜了。

不過須臾,他又笑了,男人麽,長得不都差不多?高矮胖瘦不同罷了。他輕輕地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是有些醉了。

再看去,那身影已經走進院子裏的一間小隔間裏,一時沒了動靜。沈淮正要收回目光,卻看見兩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摸黑到了那院子前頭。不見敲門,卻是一個踩着一個的偷偷翻進了院子裏頭,然後光明正大的叫嚣起來。

隔着距離,說話人又說的是平陽縣的方言,沈淮聽不懂他們的話,卻能懂得那裏頭的張狂。

方才進屋的瘦弱男子聽見聲音也快步走出,有些驚恐的看着面前的三個男人。

他的醉意立刻消弭了大半,沈淮騰地直起身子來,心裏原來那股子無名的煩悶轉化為怒氣,他管轄境內,身為賊人膽大妄為至此還了得?

沈淮起身飛快的走在瓦楞上頭,雖然身在半空的狹窄之處,又喝醉了酒,沈淮卻如履平地,健步如飛,不過三五步的跳躍便輕巧如貓般從醉仙樓的高處無聲的跳了下來。

孫劉白天在季蕭這裏挨了打,這口氣想來想去也吞咽不下。正好與平日裏幾個要好的潑皮一合計,一起幹一票大的!季蕭細皮嫩肉的,想來嘗起來與女人的滋味差不到那裏去,屋裏不少錢,還有個孩子。到時候玩弄季蕭一陣,再拿了錢,賣了季蕭和他帶着的那個孩子,誰還能知道?

季蕭無依無靠,斷然也是不會有人問起的。

因着要入睡,季蕭穿的頗為單薄,薄薄的裏衣貼在他的身上,透出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孫劉與同伴對視一眼,俱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娘的,怎麽這男人比女人還勾人?

季蕭也不笨,他明白這場景對自己有多不利,他的雙手緊緊地扶住身後的門,只想着要怎麽護住阿元。若是不得已,他拼了自己的命也是要保住阿元的。

情态正拔緊之際。

沈淮從高處輕輕巧巧的落在這處小院的院牆之上,他晃了晃手裏的酒壇子,打破僵局笑問道,“大晚上的,怎麽如此熱鬧?”

他一開頭便是純正的官話,又是這夜幕之中緊張時刻突然閃現的,由不得孫劉他們不吓一跳。

三人防備的迅速回過身,将手裏的家夥什對準沈淮,磕磕巴巴的該用官話問道,“你,你是誰?”

季蕭也是因此仰起頭看向沈淮,只見院牆之上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背着月光看不清面容,他的衣擺被夜風揚起一些,衣料上乘,瞧着便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孫劉他們正戒備起來,卻不想沈淮手上的酒壇子忽然落在了地上,咔嚓一聲脆響,酒水淅淅瀝瀝的流了一地。他卻似乎毫無所查,只将目光死死的盯住季蕭的臉,像是癡了傻了一般,前一刻的肅殺之氣頓時煙消雲散,不知去了哪裏。

美、美人?!沈淮猶不相信的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生怕自己是又睡着陷入了哪個不能言說的下流夢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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