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容……咳咳……”

葉灏的聲音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咳了幾聲，揮退了警衛，讓林容走到他身邊。

“葉灏……”林容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節哀順變還是其他的，語言在這個時候顯得多麽蒼白。他爺爺逝世的時候他還不記事，唯一對他好的親人不在了，他沒有印象，也就沒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葉灏不一樣，前些日子老爺子還打電話過來讓他好好考試，還說院子裏的老頭子整天過來問小孫子成績怎樣雲雲，千萬要考好了不許給他丢臉。

葉灏當時笑着滿口答應，說爺爺您就放一萬個心吧，等孫子抱着錄取通知書來見你。

當時誰都沒想到，再一次見面的時候，竟會是這樣的一個場面。

“你怎麽來了？”葉灏半撐着椅子站起來，站到一半的時候竟是腿一軟，林容連忙撐住他。

他道：“我就想待在你身邊。”

因為林容突然到來，原本吵鬧的氣氛瞬間沉重。

主治醫生站在旁邊，面對着葉秦兇狠的目光，一時躊躇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提醒。

最後還他旁邊的助手挨不下去了，走上來結結巴巴道：“死者……”

才說兩個字，被葉秦一瞪，立刻改口：“病、病人還在手術室，是否需要……需要進去看一眼再……”

助手沒能說下去，老爺子是在手術中突然沒了呼吸的。誰能想到，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失去了心跳。他們努力了很久，卻根本沒有成效，只能硬着頭皮通知家人。

葉秦原本還虎視眈眈看着助手，只是還沒等人話說完，他也許是想到了什麽，也許是接受了這個事實。瞬間就像是鬥敗了的公雞，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沈婉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顫抖着靠在葉重遠身上。而葉灏，緊緊抓着林容的手，力氣大的就像是要把他的手捏碎一般。

林容沒舍得疼，只能咬着牙忍痛。

葉灏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他無聲的安撫。

幾個醫生你看我、我看你，站在旁邊不敢說話，等着葉家人的回應。

最後還是葉重遠率先冷靜了下來，他的腰杆仍然站得挺直，除了憔悴的臉色，和電視上出現時春風得意的模樣沒什麽區別，足以體現出一個領導人強大的心理素質。若不是暗藏在西裝袖子底下顫抖的手，林容甚至會以為他和老爺子沒什麽感情。

他擺了擺手，對醫生道：“我、我們進去看看老爺子，和他說幾句話。”

他一開口，就暴露了悲恸的情緒。喉嚨口一下哽住，差點沒發出聲。

醫生立刻道：“您請随我來。”

老爺子身上的電子儀器還沒有拆下來，不是忘記了，而是不敢。葉重遠沒确定之前，誰敢發布老爺子的死訊。

老爺子就躺在病床上，面色不太好看，卻也不算難看。黝黑的臉頰上透着褐色血絲，因為年輕時候常年征戰，風吹日曬，有着許多的老年斑。閉着眼睛的時候，亦能看到眼尾深深的紋路。他這樣安詳的躺着，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甚至會以為老爺子只是睡着了。

“爸……”

葉重遠撐不住了，大跨步上前直接跪在手術臺前，“砰”的一聲，膝蓋砸在地上的聲音，旁邊站着的人都覺得疼。他卻像是半點沒有痛覺，只是抓着老爺子的手，聲音悲恸。

“爸，你怎麽就這麽走了。你不是說，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就是生了我這個兒子嗎？現在我還有更能讓你驕傲的事情沒有完成，你怎麽就能走了呢？”

林容鼻子一酸，眼淚就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葉灏拉着他在自己父親身邊跪下，眼圈通紅，不發一言。

整個手術室裏，除了葉重遠悲痛的哭聲，就是手術儀器運轉的聲音。

“嘀——嘀嘀嘀——嘀嘀——”

旋律枯燥，沒由來得惹人心煩。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外面走廊裏的光控燈都亮了起來。

時間在流逝，氣氛卻是凝滞的。

今年六月的天氣，悶熱的令人心慌。即使開着空調，也覺得喘不過氣來。

醫生見挨不下去了，只能道：“幾位，節哀順變吧。”

葉灏突然站了起來。

林容被他吓到了，還以為他要去打那幾個醫生。心裏一急，也跟着站起來。卻因為動作太急，又被葉灏擋了一下，他一下撞到了旁邊的手術儀器上，因為作用力反彈，将他彈到了手術臺上，半個身子壓在老爺子身上。

“葉灏，我……”他急忙撐着站起來，臉色蒼白想解釋。

“嘀——嘀——嘀嘀嘀——”

就在這時，幾臺儀器突然同時想起來，聲音尖銳的幾乎要震破林容的耳膜。

“天哪！”

林容還沒能搞清楚狀況，主治醫生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面色潮紅，跟打了雞血似的。也不顧旁人對他的看法，立刻失去了理智般大聲喊道：“快！快快快！準備，儀器準備！病人心髒正在複蘇！快快快！！！”

在場除了幾個能看懂醫學儀器的，沒人知道發現了什麽。但他們從主治醫生的話裏分析出了自己想要聽到的結果，葉重遠看向幾人，眼中帶着驚疑和渴求，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那個答案。當他從幾人眼中看到同樣的信息時，一瞬間綻放出一個傻笑。

這個時候，他們幾個若是照一下鏡子，就能發現彼此臉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失而複得的驚喜、興奮，又惶恐着會是空歡喜一場。

手術室一下亂了起來，腳步聲嘈雜，不斷能聽到醫生發號施令。

幾個人怕耽誤到醫生搶救，站到角落裏一動不敢動，眼睛緊緊盯着老爺子的臉，就怕錯過一瞬間的信息。

五分鐘後，主治醫生重重松了一口氣。渾身濕透，就像剛從河裏撈起來一樣，頭發上還在往外滴着水。白色的褂子**貼在背上，露出裏面黑色的底衫。

他喘着氣，道：“病人心跳恢複穩定，脫離死亡狀态。”

葉灏立刻追問：“我爺爺還有事嗎？”

醫生不确定道：“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老爺子突然痙攣了一下，本來繃直的身子一顫，整個往上彈跳了一下。

所有人的心一下提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老爺子又接着止不住的咳起來，葉重遠吓得趕緊上前替他拍着後背。

他咳了大概有兩分鐘之久，卻又像是沒有知覺一般，只是潛意識的想把什麽東西咳出來。這樣的事情太奇怪了，醫生急得團團轉，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們行醫這麽多年，在國際上也算頂尖水平，卻根本沒有碰到過這種病例。死活都查不出原因，一會兒顯示完全沒有問題，一會兒卻又是岌岌可危。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刻又失去呼吸。明明心電圖已經靜止多時，卻又突然恢複心跳。而現在，卻又突然咳了起來，而且還叫不醒。

若現在躺着的不是葉老爺子，而是其他的一個普通人，怕是要被關起來研究了。

醫生死馬當活馬醫，試探道：“病人家屬喊幾聲，看病人能不能恢複知覺。”

“爸！”

“爺爺……”

幾人同時喊着，林容剛剛犯了錯，雖然好像反而因此變成了好事，但他還是覺得心虛。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輕輕扯着老爺子的衣袖，抽泣道：“爺爺，你快醒過來吧，不然葉灏就沒有爺爺了……”

葉灏握着他的手，剛想開口，老爺子突然“嘔”的一聲，往外吐了一口粘稠狀的黑色液體，摻雜着血液，帶着令人嘔吐的腥臭味。

他吐完之後，就止住了咳嗽，身子軟下來，躺在葉重遠的懷裏，像是睡過去了。

葉重遠急道：“醫生，我爸怎麽樣了？”

主治醫生認真檢查了一番，松了口氣道：“病人現在情況很穩定，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了。”

葉重遠松了口氣的同時追問：“他吐出來的是什麽？”

老爺子身體一向健碩，雖然在戰場上受過傷，常年有關節風濕等小毛小病，卻都是硬傷，不傷及內髒。但這次的病卻來得兇猛，而且根本查不出原因，要是沒有其他原因，葉重遠是不信的。

只是之前他憂心老爺子的身體情況，有什麽想法也沒心思去查。但現在老爺子情況穩定了，他就可以空出時間來好好查一查。敢對老爺子下手的人，他絕對不會輕饒。

醫生立刻對身邊的護士道：“采集樣本，拿去檢測。”

這個病例，要是他能研究出來，在國際上的地位絕對能上升。也許還能成為國際藥物組織的四大頂尖醫師之一，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

老爺子的情況算是穩定下來了，整個部隊醫院兵荒馬亂的，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一般，原本低着頭不敢說話的都開始大聲講話，似乎要把剛剛壓抑着的情緒全部都發洩掉。

葉灏也不顧沈婉婷還站在旁邊，對着林容親了又親，欣喜道：“容容，你真是小福星下凡，剛剛是不是施了法術？”

沈婉婷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眼睛裏還含着淚水，卻是欣慰的看着林容。葉灏說得對，他們都絕望了，甚至做好了老爺子逝世的準備。林容過來了，事情卻有了轉機。

不管是碰巧還是當真如此，她都由衷的感激林容。

林容被葉灏說得不好意思，鼻子哭得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他輕輕抽了抽鼻涕，讷讷道：“我也不知道……”

葉灏當然知道他不會知道原因，就連他都像是在做夢一樣，頭昏昏沉沉的，就怕醒來發現是夢一場。老爺子還在手術臺，而醫生吐出冰冷的“死亡”二字。

好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