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舒寧在後半夜的時候睡得有些不踏實，身子骨也有些冷的厲害，下意識就循着溫暖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整個人就像是抱抱熊一般翻着身子就躲進了餘若的懷中，雙手緊緊地拽着他的衣裳，恍惚之間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暖香，緊皺的眉頭也在這時緩緩松開了，眉眼間滿是舒心。

好香啊，就像媽媽最後擺在床頭櫃上的東菊一般，香氣撲鼻。

媽媽對不起，拖累了你們最後還要你們來送我。

暖香帶着舒寧的思緒就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六月一般，那時的舒寧病情已經惡化，整日整夜的化療都熬去了他的半條命，可卻仍是毫無辦法。

又尋了許多人匹配骨髓，合上的有許多，可真正融合的卻一個也沒有，以至于這十幾年來一直被病魔折磨。

睡夢中的他出現在了一處雪白的病房中，擡眸時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發現自己已然是一副骨瘦林柴的模樣，就連頭發都剔的幹幹淨淨，整個人就像是一具早已經死掉的幹屍一般。

“原來我死之前這麽醜啊。”

看着只能靠儀器呼吸的自己，舒寧才知道自己那時候早已經無力回天，不過是爸爸媽媽想要在拖着自己一會兒罷了。

耳邊傳來了淺淺的腳步聲，舒寧轉頭看去就見門外行來了兩人，是爸爸和媽媽，舒寧重新看到他們有些高興的迎了上去，可身子卻直接穿過了他們。

雙手僵硬在半空中，回眸時就見到爸爸媽媽已經走到了床邊，舒寧這時才注意到自己是在做夢，夢到了死之前的那一日。

想到這兒，舒寧低垂着腦袋走到了兩人的身側，看着媽媽哭泣的模樣，舒寧的眼中漸漸溢出了沉痛。

然後又見到媽媽将手裏頭的一束東菊放在了床邊的花瓶上，東菊的花瓣上還有水珠，想來這花應該是才從花店裏取來的。

“阿寧，媽媽來送你最後一程，謝謝你這二十年的陪伴。”

話音落下，低低的哭聲伴随着哽咽之聲傳來，就見媽媽摘下了一朵東菊放在了病床上那人的手中。

“媽媽知道阿寧這十來年每天都在被折磨，每一次惡化都在送走你的命，可你為了不讓媽媽難過每天都裝作一點也不疼的模樣，媽媽很心疼，但媽媽不敢拆穿你，所以媽媽真的很感謝阿寧這二十年來的陪伴。”

媽媽在說完後就捏着病床上那只有些幹枯病弱的手，眼中的淚水不斷地落下，可眼裏頭的神色一直都是帶着暖意。

舒寧站在一側看着他們，心裏頭酸澀的厲害，而下一刻便聽到耳邊又傳來了淺淺的哭聲。

哭聲很輕，舒寧側眸瞧去發現這哭聲竟然是自己的爸爸傳來的，在他的眼裏爸爸一直都是很嚴肅的人。

那時候舒寧還在想自己死的時候，這麽嚴肅的爸爸會不會哭，也許不會哭，畢竟自己拖累了家裏十多年。

可如今看到了卻是沒有想到爸爸竟然哭了，看着爸爸紅着眼眶的模樣，舒寧眼中的淚水終于是抑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阿寧長大了，長大了，一眨眼阿寧都已經二十歲了，本來還想陪着阿寧過生日，可阿寧的生日在十二月，阿寧為了等十二月一定熬得很辛苦吧，是爸爸對不起你，下輩子投胎找個好的，不要在投到像爸爸這麽沒用的家裏了。”

帶着哽咽的話語在病房裏頭傳來，舒寧看着這一幕眼中布滿了沉痛。

原以為自己的死是對爸爸媽媽最大的解脫，卻沒想到會讓他們這般的傷心，這般的難過。

“對不起，爸爸，都是阿寧的錯，是阿寧沒用，沒有熬過十二月，明明答應了你要一起過生日，明明答應了！！”

明明就答應要陪着爸爸過自己二十歲的生日，明明就答應了的，為什麽自己會熬不過去了。

這十多年都熬過去了，偏偏這最後六個月熬不過去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爸爸媽媽，是阿寧對不起你們！是我太沒用，都是我的錯！”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舒寧匍匐在床上哭的厲害，以至于淚水都打濕了被褥。

下一刻又看到床上那個沒有任何動靜的自己，舒寧瘋了一般走到了他的邊上，伸手不斷地搖着他的身子，就好似要将他搖醒一般。

“你醒來啊，你快醒來，你不是答應了要過生日嗎？你怎麽可以失約了，你快醒來啊！！求求你快醒來！”

舒寧不斷地搖晃着床上的人，可那個被病魔折磨的已經沒了聲息的人卻是連一絲聲響都沒有，就這麽安靜的睡在床上。

無論舒寧如何喊叫，無論他如何搖晃，這人卻是沒有一絲聲息。

“阿寧，讓媽媽在抱你一次，媽媽送你最後一程，無論阿寧在哪兒，媽媽都會一直記得你，你一定要好好吃飯一定要乖乖睡覺，無論什麽事情媽媽都會陪着阿寧。現在阿寧，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哭泣的媽媽擦幹了眼角的淚水，笑着伸手抱住了病床上的人，用着自身的暖意去溫暖他最後的一絲氣息。

睡着了就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睡着了就會忘記所有的難受，睡着了就不會再有悲傷了。

也在這時，病床上的人落下了一滴清淚，随後便沒了呼吸。

媽媽察覺到懷中的人已經沒了呼吸，強忍着淚水笑着開口說道：

“媽媽給唱你最喜歡的兒歌好不好，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哽咽的歌聲在病房內回蕩，更甚至連門外都傳來了抽泣聲，那些人幾乎都是陪着舒寧長大的醫生與護士，而他們每人的手中都拿着東菊，就像是在送舒寧去往最平和的世界一般。

這般溫柔的舒寧，用笑溫暖了整個醫院的人，可最後卻只能用着最冰冷的身軀離開這個世界。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象千萬小眼睛，太陽慢慢向西沉，烏鴉回家一群群·······”

站在門外的護士姐姐們抹着淚水跟着媽媽一起唱起了舒寧最喜歡的兒歌，那首承載了他整個童年的兒歌，那首他還來不及唱出的兒歌。

跪在地上的舒寧聽着耳邊的兒歌哭到撕心裂肺，眼淚打濕了他的白衫，眼中滿是絕望。

夢中哭泣的模樣最終是帶到了現實中，舒寧的淚水打濕了軟枕更是将餘若的衣襟都染濕了。

“媽媽，爸爸，對不起······”

低低的哭聲伴随着呢喃聲不斷地傳來，舒寧的一雙手緊緊的拽着餘若的衣裳，好半天都沒有松開。

一直守在一側的餘若看着舒寧哭成這般傷心的模樣，又将人往懷中抱緊了一些，低聲的安撫着。

“沒事了，沒事了，徒兒在這兒呢，小師尊不哭，不哭。”

餘若不知道舒寧到底是夢到了什麽，可從他口中傳來的無數聲對不起，猜測着應該是什麽遺憾的事情。

本想運作靈氣将舒寧腦海中的夢境都消去，可看着舒寧話音中的眷戀時忍了下來沒有動手。

“沒事了，沒事了。”

伸手不斷地拍撫的舒寧的背脊，安撫着他。

許是餘若的安撫起了效用，舒寧的哭聲漸漸弱了下來最後只傳來了入睡的呼吸聲。

餘若見狀将人緊緊的攬在懷裏頭，就這麽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舒寧有了醒來的跡象才起身離開了。

昏昏沉沉之中舒寧睜開了眼，因為哭了一夜眼睛有些浮腫以至于他睜眼的時候都有些困難。

“眼睛好疼。”

伸手輕輕揉了揉眼睛想要将那股子浮腫都揉下去，可好一會兒眼睛還是有些疼，但也能勉強睜眼了。

擡眸時看着四周陌生而又熟悉的家具，這才憶起來自己已經不在病房中了，憶起自己現在是在一本書裏面，想着媽媽的話舒寧将眼中即将溢出來的淚水一一擦去了，擦去之後又在床榻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起了身。

起身後就下了床去了後殿，與雲生殿相似顏玉殿的後殿同樣是一方暖池，不同的便是暖池的邊上種滿了桃樹，池子是在桃林間而不是在殿內了。

舒寧從搬入顏玉殿後還是第一次到後殿，此時看着桃林內的暖池有些被驚呆了。

池水中滿是桃花的花瓣，而池邊還有暖石玉桌，桌上擺着精致的糕點茶水，還有一套白色的衣裳。

看了一眼那套繡着桃花的白衫舒寧的眸中帶着一絲沉悶，知曉這衣裳必定是餘若擺着的，伸出去的手都僵硬在了半空中。

邁不過去心中的坎，舒寧一想到這衣裳被餘若碰過就覺得惡心的厲害，以至于掙紮了許久才取了過來。

衣裳而已，總不可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吧，說不定是侍女放着的呢。

想着也許是侍女擺着的，舒寧心裏頭的厭惡也就少了一些，将衣裳擺在池邊後這才解了裏衣入了池水之中。

溫暖的氣息很快就纏繞在了他的身上，一朵朵花瓣飄來染在了他的墨發之上，片刻之後舒寧才靠在了池水邊。

“這裏是溫泉嗎？為什麽水都不會涼。”

舒寧看着四周滿是好奇，可好奇之下卻也是得不到答案也就随着它了。

擡手擦拭身子時發現胸口上還有許多淺淡的痕跡，尤其是心房的位置更是厲害，明明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天了，可上頭的紅痕仍然是深的厲害。

雙眸有些失神的看着身上的痕跡，閉眼間仍然是能回想起那一日，害怕令他慌忙将這些思緒全部都趕了出去，然後就沉入了水中安靜的瞧着暖水裏頭的水痕。

過了片刻後才慢慢浮出了水面，墨發被完全打濕貼在他的面頰上。

舒寧看着池中的花瓣直出神，可随後又聽到了一聲淺吟，舒寧有些驚慌的快速擡頭看去，看到不遠處樹下好像有個什麽東西正在不斷地掙紮。

作者有話要說：  東菊的花語是別離，意思是離別和分離。

在小師尊媽媽的眼裏小師尊不是死了而是離開了家去了很遠的地方，就好像出遠門一樣，只是這個遠門卻是永遠都見不到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