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N for Night

下了課,有人飛快地泡到講臺上,拿起那張紙條,又開始誇張地拖長了調子,深情朗誦:“除非——叫所有的風都改道——”

體委是個高個子,很輕松地把紙條搶過來,看來看去:“這是誰的字兒啊?小胖,就是你寫的吧!”

“放屁!”小胖說,“你才寫這玩意!”

“哎哎哎你看,他急了!”體委把手裏的紙條抖來抖去,“不是你寫的你急什麽啊?此起彼落,敲着一個人的名字——啧啧啧,誰的名字啊?該不會是——”

“操!”小胖怒道,就要上去搶。

體委仗着自己走位靈活,輕松地躲開了,接着道:“我還沒說給誰呢!該不會是給那個誰——咳咳,孔——”

沒等他說完,伴随着小胖一聲“我操你媽”的怒吼,班長已經被小胖按在黑板上,蹭了一身的粉筆灰。小胖氣得滿臉通紅,怒目圓睜,喘着粗氣一手壓着體委肩膀,一手壓着他的脖子。

這就是青春期男生莫名其妙打架的源頭。體委回過神來開始反抗,一用力反把小胖壓在講臺上。講臺上的粉筆、教具、黑板擦嘩啦啦地散落了一地,一群人連忙過來拉架,但兩個人都算是比較壯的體型,勉強拉開了依然像鬥雞一樣隔空互踢。

這大大超出葉循的預料,他大喊一聲:“都別他媽打了,我寫的!”

然而現在的矛盾早已離開了這一張紙條,兩個人打紅了眼,沒消停多久又因為“你瞅啥,瞅你咋地”扭打在一起。

孔淼坐在教室後排的角落裏,一動不動地盯着桌子上的書,手裏握着筆,指甲把筆杆上的橡膠套扣得千瘡百孔。她好像是害怕什麽一樣,身體不停地顫抖,繼而趴下去,把頭埋到臂彎裏。程圓圓和兩三個女生湊到她身邊,并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随意說話。

程圓圓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說:“我們出去坐會吧?”

班長從老師辦公室回來,看到還在扭打的兩個人,喝道:“別鬧了!說不了話就少說兩句,鬧成這樣誰舒服?還不回去是準備把老鄭也引過來嗎?”

孔淼忽然站起來,從教室後門跑了出去。程圓圓立刻追了出去,還在教室前面鬧成一團的兩個人看到情勢不好,氣勢也弱下來,帶着不忿回到座位上,由熱戰轉為冷戰。

教室裏就只剩下大家平常的私語聲,幾個人在講臺上收拾殘局。鄭先生忽然幽靈般地出現,站在了後門的門口。于是連這一點低微的交談聲也不見了,呼吸聲都變得低微,講臺上的人在鄭先生冷冽的目光之下,如芒在背地清理了東西,一壇沸水變成了一潭死水。

快要上課的時候,程圓圓陪着孔淼回來了。鄭先生看了看她們,并沒有說什麽,而刻意把鏡片後射出的殺意收斂了許多,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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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了?”周南濤小聲問程圓圓,“她沒事吧?”

“應該沒事了。”程圓圓說,“她沒生病的時候就這樣,膽小內向。那誰也是嘴賤,明明知道孔淼這樣,還胡說八道。”

周南濤心有戚戚焉,不時回頭向孔淼的方向張望。畢竟這是葉循與他之間的玩笑,然而卻折騰出這樣的一場鬧劇,牽連了無辜的人。

尤其是孔淼,他想到她那一雙沉默的黑眼睛,總覺得格外易碎。

放學回宿舍的路上,周南濤想了想,還是問葉循:“真是你寫的?”

“不然呢?”葉循沒好氣,“我像是那種沒事找事,給自己攬麻煩的人嗎?”

“以後別在上課玩這些了。”周南濤說,“今天搞得大家都不舒服,小胖真生氣了。”

葉循停住了腳步。“你什麽意思?”他問,“他們愛生氣生氣,關我什麽事?是我要挑他們生氣的嗎?你的意思是,這件事還要怪我了?是我念出來的嗎,是我提孔淼的嗎,誰犯賤找誰啊,你怎麽不去和劉國睿理論呢?”

周南濤看出葉循的不快,也許是因為事情本身的弄巧成拙,也許是因為他的指責。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放軟了語氣道:“我當然沒有怪你。我是怕萬一還有下次,大家現在情緒都比較緊張,你可能沒法感同身受。”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你有什麽想說的,也可以直接告訴我。”

葉循這才心情好了點,嘴角洩露出一點笑意。他說:“今晚學習嗎?先別回宿舍了,去琴房吧。”

又是久無人至的琴房,鋼琴許久沒有人調,音已經有些失準了。老舊的琴譜在一次又一次受潮和風幹之後,紙頁變得僵硬,翻動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脆響。

周南濤坐在一邊,手裏也拿着一本小書在翻,是高考必背古詩文。

彈的是舒曼的《夢幻曲》,低沉緩慢,如泣如訴。周南濤聽在耳朵裏,一邊默念“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越發覺得昏昏欲睡。

他把書放下來,放空目光默默背書。視線偶然飄忽到葉循的手上,然後就沒有再移開。那一雙手在琴鍵上上下翻飛,有些走調的鋼琴音流動在空氣裏,隐約還能聽到窗外秋天的鳴蟲的聒噪。

眼前如夢似幻,他甚至也有些懷疑這是否是真實存在的景象了。這樣一個老舊的琴房,不應當出現在學校裏,它和老鄭的威壓似乎屬于兩個世界。而他也不應該戀愛,更不應該有一個男朋友,他的男朋友不應該坐在這裏彈琴。

他恍惚回到那個冬天,第一次和葉循來到這裏的時候。他懷疑也許後來的日子都是他做的一場夢,催眠他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天晚上那一輪慘白的大月亮。

然而他又确定了這是真實。葉循停下來,問他:“還想聽什麽?”

周南濤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才說:“不彈十二平均律了?”

“今非昔比了,多少搞一點浪漫主義的東西吧。”

“我以為你會說,嚴謹是數學的特性,而數學就是浪漫。”周南濤說。

“浪漫主義,和浪漫是不一樣的。”葉循糾正,“哎,有機會去帶你聽音樂會好了。一看你就知識匮乏的樣子。”

周南濤被他說了,也不惱,笑着說:“好啊。但要等到高考完吧。”

高考對于他們來講,是個遙遠又臨近,陌生又無比熟悉的事件。周南濤想了想,他想不到高考結束以後會是怎樣。

高考結束以後,他們還會在一起嗎?周南濤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就像高考一樣遙遠。

葉循在彈別的曲子,他安靜地坐在一邊背書,時間就這樣靜止了。近在咫尺的未來,那些恐慌與焦慮,都消散不見了。為什麽要考慮以後呢?就這樣姑且過完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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