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舜華篇（七）
【煙花殺】
伊犁從空桑山趕來倒是着實叫夜瓊驚訝，驚塵是怎麽說服她的？但眼下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伊犁，你可以救救她們的，對不對？”夜瓊急急問。
伊犁往前幾步，身後出現的是白衣的唐昊！
夜瓊一愣，“唐昊？”
唐昊朝夜瓊和驚塵點了點頭，快步走來，拿出兩粒藥丸，“吃下去。”兩人倒也不多說，立即服下。
伊犁仰着頭看舜瑛，第五老爺突然跪在伊犁腳邊，哀求：“求求神仙救救我的女兒！救救我的女兒！”打量了第五舜瑛須臾，“魅的反噬果然很大，看來想利用魅的能力來救病人，暫且是行不通的。”伊犁自言自語道。
夜瓊驚訝，“伊犁，你與她做這些交易，只是為了用她來試探魅的能力？她是一條人命你知道嗎！”
伊犁回頭瞥了一眼夜瓊，平淡地說：“我沒有逼迫她，一切都是她自願的。”說罷看着舜瑛，“對于不想活的人，不拿來利用、造福于世人，豈非是浪費了？”
夜瓊倒是還好，習慣了伊犁的冷漠，但其他人未必。兩人相識多年，伊犁救人，可她并不沉溺于死亡。在她看來，生或是死都是一樣的。她會盡力，卻不會悲傷。
唐昊卻感嘆伊犁的狠心，只得看向舜瑛，問道：“你還想活嗎？”
第五老爺又喊：“神仙救救我的女兒！救救我的女兒！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伊犁低頭看腳邊的第五老爺，面色平靜如水，白皙的臉上還帶着稚氣，蹙眉說：“你的女兒？你說的是哪一個？”
第五老爺啞口無言。這真是最殘酷卻也最真實的一句話。
伊犁早料到他會如此，道：“我可以救，但當初使妹妹沉睡，一味藥材是至親的血。想要喚醒她，除非至親獻出全部鮮血，浸泡妹妹，她才能醒來。”
“什麽？那麽舜瑛和舜華豈不是要必須死……一個？”夜瓊驚訝，“沒有別的法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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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抖了抖衣袍，“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你想死就死，想活就活嗎？這件事本就是我逆天而行，若非是為了探尋魅的能力，我是不會做的。如今能保住她們中一人，已經是難得。”
第五老爺哀求：“求求神仙救救她們！求求你——”
“人都是這般貪心的嗎？”伊犁冷漠地俯視着第五老爺。
驚塵知道伊犁并非是不願，魅的反噬太強，伊犁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便看着舜瑛道：“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父母沒有給你選擇的權利，你的生死都由他們定。今日，你和你妹妹的生死，由你定。”
衆人驚慌地看向舜瑛。
舜瑛抱着舜華坐在屋頂，一直不說話，她摟着妹妹，很呵護懷中的那個人，一笑：“我早知有今日，當時已經與伊犁有了約定。”
“約定可要改？”伊犁問。
舜瑛搖頭，“為什麽要改？一個生一個死，早就是注定了的。”
“你！你竟然當真這樣狠心，要害死自己的妹妹嗎？”第五老爺哭喊。
舜瑛不理會他，抱着舜華，指着天邊說：“舜華，姐姐答應你的，往後帶你看煙火。雖說遲了些，但總歸是做到了。”
砰！
天際炸開了絢爛的煙火。
此時已經入夜，那五彩缤紛的煙火，絢爛奪目、火樹銀花一般一個接着一個在天空炸開，美的難以描摹。
衆人都仰頭去看，看這場盛世的煙火，看這兩姐妹最初的約定，以及今日必須生死相隔的命運。
夜瓊仰着頭，看那煙火一簇一簇升空，然後炸開，最後消失在黑夜之中。
舜瑛和伊犁的約定到底是什麽呢？這場煙火停止的時候，誰死、誰活？
夜瓊只覺得臉龐一涼，側頭看去，驚塵的手停在半空，受了重傷臉色不好，但他的臉襯着絢爛的煙火，美的叫人驚嘆。
他輕輕拭去夜瓊眼角的淚水，一直摟着夜瓊的手臂緊了緊，低聲說：“何時能像煙火？一生之中總有一次什麽也不管不顧，沖到最頂端，傾盡所有。”
夜瓊聽完，心中千回百轉，慘淡一笑。
唐昊看到兩人相依相笑，扭開了頭，去看天上的煙火，悠悠道：“像風一般最好，無形無色，時緩時急，做事只為自己。縱橫天地從來是随心的，穿過白雲、踏過清流，一身清涼。”
“時辰到了。”
伊犁的聲音不大不小，将所有人都從似幻似真的世界拉回了旖旎館。
夜瓊急急去看屋頂上的兩人，舜瑛輕輕撫着妹妹的頭發，“我的好妹妹……姐姐這一次……”說到這裏，她突然仰頭朝天大喊：“第五舜華，我好——”
轟！
“不要！”夜瓊一聲驚呼，待煙霧散去，屋頂上只剩了一個人。
煙霧散去後，“姐姐？”第五舜華緩緩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屋下驚魂未定的衆人。
她犧牲了自己！
夜瓊驚詫地看伊犁。
伊犁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着活。”說罷将手攤開，上面放着一顆魂魄。
原來如此！
第五舜瑛的選擇是……
夜瓊遲疑了片刻，伸手拿過來，道：“伊犁，你還要回空桑山去嗎？”
“不回去我能去哪裏？被逐出師門的人，避世是最好的歸宿。”伊犁說完，打了個口哨，一只赤鳥飛來，她輕巧地躍上去，頭也不回離開了。
夜瓊握着魂魄，怔怔不能言。
第五舜華被帶回了屋內診治，而第五舜瑛，就這樣消失了。夜瓊不明白，狠心的究竟是第五家的規矩還是她們的父母。
那個自私、狠心、狡詐的人，她玩弄利用妹妹和父母，将世上自己至親的人拖入地獄，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為代價！然後最後一刻，她選擇了親手結束一切。
她唇邊未說完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麽呢？留在她未曾來得及說出口的地方，化作了似笑非笑的回憶。
貪、嗔、癡、恨、愛、惡、欲皆化作了三分煙火留下的光芒。一分是天在上，一分是地在下，最後一分是第五舜瑛、舜華兩姐妹在中間已過千山萬水。
從此生死陰陽。
第五家是住不下去了，幾人當晚便告辭，住進了客棧。
第二日一醒來，夜瓊慌忙去唐昊屋裏，敲了門，“唐昊，是我。”
門很快便開了。
夜瓊一見到唐昊，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嘿嘿笑了笑，指了指屋內，示意先讓自己進去。可唐昊根本沒有讓路的意思，依舊堵在門邊。夜瓊無奈，只得硬生生從縫隙裏擠進去！
“真是！”夜瓊低聲抱怨。
唐昊轉身前嘴邊帶着笑意，看到夜瓊狼狽的樣子，自是忍不住想笑的。
夜瓊憤憤坐下，說：“我來給你送魂魄。吶！”說罷将魅的魂魄拍在了桌案上。
唐昊看了一眼魂魄，提步上前，在夜瓊對面緩緩坐下，道：“多謝。”
“不必！”夜瓊起身欲走，唐昊急急出口，“慢着。”話出口，唐昊先是自己駭得一跳。為何她要走，自己竟百般想要挽留？
夜瓊也有些驚訝，道：“做什麽？我知道你早就不想與我們這些妖物為伍，這一次幫你一來是為了讓你給我解開往生咒。二來是想告訴你，妖也是有善良的一面的！”說罷轉身伸出手腕。
上面印着往生咒，還有一顆紅痣。
唐昊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席話——這是方才三炷香化作的紅痣。三炷香，一拜天地、二拜六界、三拜尊師，為師要你時刻謹記今日為師說過的話，凡事無愧于心，故而将它烙在你手上，時刻提醒你。
頭疼欲裂，唐昊拄着腦袋閉眼調息。
夜瓊看他這模樣，還以為是裝的，哼道：“我知道你不願意當面說，不用裝頭疼。遇上你我才是很頭疼呢！反正解開了往生咒，我們兩不相欠，你要繼續找你的魂魄修仙，還是要做什麽天師抓妖，都與我無關了！一解開，我立即就走！快給我解開！”
唐昊強忍着劇痛，短短片刻便滿頭大汗，擡頭看夜瓊，他腦海裏滿滿都是夜瓊的話。
“都與我無關了”
“一解開，我立即就走！”
“快解開！”
……
……
唐昊臉色越來越差，夜瓊看他眼神奇怪，臉色也不好，駭得一跳，“你怎麽了？受傷了？”
唐昊搖頭，他漸漸好轉，頭痛感消失，便道：“沒事了。”說着拉過夜瓊的手，遲疑了一瞬便緊緊握住夜瓊的手腕。
“你做……”
夜瓊只覺得手腕一熱，唐昊看定了夜瓊，道：“我從未因你是妖而疏遠你，在我心裏，你與別的妖物是不同的。”說罷，他的手移開，往生咒已不見。
夜瓊緩緩收回手，揉了揉手腕，看着今日的唐昊有些奇怪，眨眨眼問：“你是……唐昊嗎？”
唐昊看夜瓊疑惑的表情，心裏早已笑了，面上卻依舊冷冰冰，突然抓住夜瓊的手腕，發狠說：“還不走……我就施接引咒！”
“啊啊啊啊啊——”夜瓊吓得跳起來，抱着頭就往外竄，撞在了關着的門上也顧不得喊疼，一眨眼便跑沒了人。
屋內又安靜下來。
唐昊一人坐在原處，手指還留有夜瓊的體溫，冰涼冰涼，可他的指尖卻如火一般在燒，燒得他坐立難安，恨不得立即起身去追。
她要走了。
唐昊握住了拳，眼睛一直看着門。
是自己吓走她的。因為他怕，只要她再多留半刻，自己就會忍不住挽留。
她是對的，妖終歸是妖，而自己，除了收妖，眼下修仙才是當務之急！
正想到這裏，腦子又疼起來，很多畫面一一閃過。
一個白衣男子站在桃花樹旁，他身邊站着個小姑娘，梳着可愛的丸子頭，拉着白衣男子的衣袖，唧唧歪歪不知在說什麽。
下雪的時候白衣男子牽着白衣小姑娘，一起走在雪地裏。小姑娘佯裝鞋襪濕了，騙着男子背自己……最後兩個人滿頭白雪，與天地融為一體。
“每到初秋時分……煙雨倚重樓……這樣的美景就算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那小姑娘的笑容漸漸模糊，夜瓊的笑出現，越來越清晰，唐昊頭痛欲裂，最後暈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野妮注：
（1）接引咒：送靈魂往西天極樂世界的咒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