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ˇ夜瓊篇(一)ˇ 最新更新:2013-12-08:00:00

三十三天宮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離恨天

【生何歡,死何苦】

那一夜,師徒二人都沒有睡。

夜瓊坐着,靈淵替她一一擦洗傷口,然後上藥。

那一夜,夜瓊是第一次想要永遠躲在鎖玉閣,躲在師父身邊,哪裏也不去。

那一夜,夜瓊也是第一次開始思考死亡。

第三日一早,夜瓊醒來時屋內無人。

她出了屋,卻見師父獨自一人站在桃花樹旁,負手而立,遙遙看着玉山下的迷霧。

又是那個背影。

曾經,夜瓊為了這個背影,想要永遠陪在他身邊。如今……真的有“永遠”嗎?

“師父。”

“你醒了。”

夜瓊往前幾步,道:“弟子曾讀過一句話‘人為死所執,從此至他世,是死為大苦’,弟子堪不破,特來請教師父。”

靈淵心知夜瓊還是難以放下玉岚的死,便道:“死乃是終結,卻也是另一個開始。生而不憂,死而不怖,才是大為。”

夜瓊抽泣起來,垂着頭、咬着嘴唇不肯哭出來。

玉涔和浮白師兄都不喜歡自己,總是欺負自己、捉弄自己。只有玉岚和慕青師兄肯護着自己,可自己卻保護不了對自己好的人!夜瓊感到無助和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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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

死了要去哪裏?

死了會不會痛?

靈淵久久沒有聽見夜瓊說話,回頭,只見夜瓊嘴唇咬出了血,人卻固執地不肯出聲。靈淵心中一軟,伸手拉過夜瓊,将她摟住。

“人世生老病死皆有命格所定,無論是誰,生與死總是逃不開的。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夜瓊聞言,哽咽着擡頭問:“師父也會死嗎?”

靈淵微微點了一下頭。

夜瓊抱緊了靈淵,“師父不要死好不好?夜瓊不想師父死。夜瓊,很怕死……”

靈淵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早已看慣了生死,可這一次卻不同。因為夜瓊的感官不同,她悲傷于生死,而他早已看破,可他竟因為她而有不忍。

靈淵展臂,白色的長袖繞到夜瓊背上,他緊緊摟住她,将她壓在自己懷中。

他沒有說話。

可他的懷抱溫暖而寬厚,讓夜瓊再不肯離開。

夜瓊永遠記得那一天,師父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他說這句話時,目光溫潤如水,眉眼間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憂郁,而他眼底一派悲憫。

而夜瓊的心上彷佛有水流過,堵在心口那口的氣,變得很軟、很軟。

那之後,夜瓊不再懼怕死亡。

就這麽過去了兩年。

靈淵見夜瓊已經掌握了吐納,便想着開始教她一些法術。總歸要能自保才是。可由于玉岚臨終時的承諾,玉影住進了鎖玉閣。靈秀竟然也以照顧夜瓊為理由住了回來。

這下,鎖玉閣真熱鬧。

“師父——”

夜瓊的喊聲老遠就傳來,靈淵起身出了屋子,院子裏卻已經站着住在東閣的靈秀和玉影。而夜瓊卻不見人影。

半晌,夜瓊拿着一只簪子跑了進來,她直跑向靈淵,手裏晃着簪子,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

“師父你瞧!”

靈淵見她已是豆蔻少女的年紀,卻蓬頭垢面,全沒有女子的模樣。再看對面站着的兩個人,一個一身白衣,美的讓人不敢靠近,一個一身粉衣,如同一朵綻放的桃花。夜瓊相較之下簡直不堪入目。

“去哪裏了?這樣髒。”靈淵伸手擦了擦夜瓊鼻尖上的泥土,神情卻不嫌棄。

“師父嫌棄我髒嗎?”

靈淵看她一眼,嘴角帶笑,“不會。只是女子終歸要幹淨些才好。你慕青師兄可嫌棄你?”

“慕青師兄?他也和師父一般,不嫌棄我!可浮白師兄常說我長得難看……”夜瓊眉間籠上了陰郁。

靈淵不語,用帕子繼續替夜瓊擦着臉。

“師父,你瞧這是什麽?是簪子!竟然有人送了簪子給我!這是什麽花?我竟然看不出來!”夜瓊動來動去,嘴裏一刻不停說着話,在靈淵這樣冷漠的人眼前,她絲毫沒有顧忌。

玉影看的心生羨慕。夜瓊如同藤蔓,就這樣自然的攀附于他,而他容色溫柔、姿态親昵。玉影看向身側的靈秀,本該和自己一般心思的她卻神色平靜。

是不是能陪在他身邊的代價就是愛到忍辱負重?

靈淵停下手,看了一眼簪子,“桐花。”

“桐花?好看麽?書裏我竟沒有見過!”

“白色,好看。”

夜瓊聽了樂呵呵。

靈淵問:“誰送你的?”

“不知道。是偷偷放在我平日裏吐納的地方。”夜瓊俏皮地眨眨眼,說罷還湊到靈淵耳邊低聲說,“但浮白師兄說是慕青師兄送我的。師父,是不是慕青師兄喜歡我?”

靈淵咳嗽了一聲。

夜瓊不知道,以靈秀和玉影的聽力,她的悄悄話早就被聽了去。

誰知門外走來一人,竟是靈舒,她笑着說:“慕青那小子也動情了?讓靈晖師兄知道,豈不是要受罰。”

夜瓊聽到,吓了一跳。

靈淵說:“夜瓊,見過你二位師叔和玉影仙子。”

夜瓊立即規矩地行禮。

玉影笑,“夜瓊竟然長得這麽高了,前些日子我不在鎖玉閣,去了浮玉崖修煉,夜瓊一轉眼竟然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夜瓊不說話,靈淵更不愛說話,一時間都沉默了。

靈舒瞥了一眼靈秀,朝靈淵道,“今次的事還是要交給你,九黎山就勞你跑一趟了。”說罷轉身便沒了影。

玉影插不上話,略顯尴尬,便道:“小仙先告退。”

靈秀深知靈淵的脾性,便也離去。

夜瓊等她們一走,立即又活潑起來,“師父,今日太陽好,你替我洗頭好不好?”

師徒兩打了水,來到院子裏的桃樹旁。

夜瓊躺好,靈淵站在她頭邊,散開她的頭發,輕輕舀水,輕輕攏着她的頭發。夜瓊已不是當年的女童,如今一頭烏發順滑、黑亮,叫人抓也抓不住。桃花落入水中,蓋在夜瓊的烏發上,宛如一朵一朵花珠。

她把玩着桐花簪子,眼睛卻看着靈淵。靈淵在哪裏,她的眼睛就跟到哪裏。

“夜瓊,為師有話問你。”

“什麽?”

靈淵想了想,說:“為師想去凡界一些時日。你可以留在玉山,玉影仙子自會照顧你。也可去離恨天,那裏雖無人照顧你,但總歸要自在些。”

“師父你不要夜瓊了?”夜瓊猛地翻身坐起來看着靈淵。

靈淵蹙眉,“不會。去凡界,帶着你總不太好。”

“我要跟着師父!”

靈淵伸手去攏夜瓊的頭發,濕漉漉的,滴了夜瓊一背的水。靈淵用帕子輕輕擦着,水汽消失,散發出一股皂莢的香氣。

夜瓊卻不在意,突然握住靈淵的手,“師父,我不要離開你。”

靈淵凝視她,許久,“好,你随為師一同前去。”

靈淵去凡界是為了魔君噬天的封印,故而此行知道的人不多。靈淵帶上夜瓊,告別靈秀和玉山衆人,往凡界而去。

師徒兩人目的地是九黎山,當年盤古大帝封印魔君噬天的地方。可夜瓊貪玩,靈淵也想着正好歷練她一番,兩人便游山玩水慢慢往九黎山而去。

在北地,大漠之中、黃沙漫天,夜瓊和靈淵走在大漠裏,感到整個天地都變得狹小起來,除了依靠彼此,再無其他。

夜瓊走不動,靈淵只得背她。兩個人形影不離,一會兒一個背着一個;一會兒一個在前面跑,一個在後面走。

不管天地如何廣袤無邊,他們總在一起。

在南都,處處是小橋流水的美景,夜瓊是女子,也愛美景,流連忘返。

靈淵見她心醉,便道:“在南都,每到初秋時分,常常接連幾日都是陰雨天,整個南都都被如煙霧一般的細雨籠罩,所以南都有‘煙雨倚重樓’一說。”

夜瓊看着眼前美景,癡癡說:“這樣的美景,就算看一輩子也不會厭倦。”

靈淵只是淺淺一笑。

師徒兩人來到神農山紫金頂。

登山之後,靈淵領着夜瓊來到山頂處,那裏有兩座墳茔。

夜瓊驚訝,問:“師父,這是……”

“青冢。”

夜瓊上前去,湊近了些看了看,左邊的墳茔墓碑上刻着——神農氏女娃之墓。右邊的墳茔上刻着——神農氏瑤姬之墓。留名皆是同一個人——石年。

“他們是誰?”夜瓊問。

靈淵上前,手中握着三根茱萸草,莊重的行禮,最後将草插在墳頭。夜瓊便也跟着行禮,插好了茱萸草。

“石年是炎帝的名字。瑤姬和女娃便是他的女兒。”

夜瓊在書中看過炎帝的故事,他是和盤古大帝一般厲害的人,立即心生敬意,又朝墳茔恭敬地行了一禮,才說:“師父帶我來神農山紫金頂是為了祭拜炎帝的女兒嗎?”

“一來,這裏的人于你有恩,當年正是精衛将你帶入了玉山。二來,為師是想讓你明白,強大如炎帝,他嘗百草、懂醫理,救了無數蒼生,卻還是推不開死亡。這世間,沒有人會是萬能的,包括為師。”

夜瓊聽完,心中滋味難述。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夜,她曾多次追問師父,你不會死是不是,他沒有回答自己。因為師父知道,他早晚也會死去,離開自己。

靈淵見她如此,擡手指着對面的一座山,“那是神農架。山上也有一座墳,碑上刻着:愛妻神農聽訞之墓。還有一句話。”

“什麽話?”

“十丈軟紅若無卿,不如薄棺一架,麻衣一身,葬。”

夜瓊呼出口氣,“立碑的人一定很愛自己的妻子。神農聽訞?莫非……”

“正是。立碑的人,正是神農氏炎帝。”

夜瓊眨了眨眼,看向神農架,許久才說,“師父,炎帝沒有将妻子和女兒葬在一處,可是因為聽訞當初是在神農架與他相遇?而後來他成了炎帝,女兒們便理當葬在神農山紫金頂。”

靈淵點點頭,“為師想要你知道,生命中最公平的事便就是每個人都會死。凡人的命短、神仙的命長,但總歸是有盡頭的。人生在世,需把握當下。死後,人人都是一座墳,再沒有什麽不一樣了。”

說完,他不再說話。

風一陣陣吹過,他的白衣獵獵作響,他負手立在紫金頂上,看着對面的神農架,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夜瓊看了許久,幽幽道:“師父,過去我是一粒種子,在湯谷渾渾噩噩終此一生也就罷了。後來有一只鳥,它時常對我唱歌,唱的也不那麽好聽,卻總是唱得進我心裏。那時候,我想着若是每一日醒來看見日頭高挂、嘗得到甘甜泉水,時而還有那鳥兒作伴,此生也不算白來世上。可如今的心情卻不大相同了。我害怕死亡,害怕被浮白師兄欺負,也害怕玉涔仙子捉弄我、嘲笑我。”夜瓊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靈淵,他也正瞧着自己,這才繼續,“更害怕師父離開我。”

靈淵神色清淡,“如今?如今也是一樣的。身處高位,身為九重天上的神仙,你還需記得當初身為一粒種子時的心境。”

夜瓊點點頭,“弟子明白了。”

昙花如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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