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像你

當天夜裏,秦拓就發燒了。

頌清将他從玻璃箱裏救出來的時候,他渾身發燙,燙得頌清對于人魚更加厭惡。聽到頌清的腳步聲,人魚探出頭,對着頌清露出一個嚣張的笑容,他哼了兩聲,淺淺的音波讓頌清反射性的側開頭,雖然不知道他在表達什麽,但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人魚潛在水裏,尾巴上下晃動,顯然心情很好,他側過頭聞了聞水裏的味道,那股甜膩膩的味道還沒有完全散去,勾得肚裏的饞蟲又開始不滿叫嚣。

那天之後,他又回到了餓肚子的階段。他也不鬧,乖乖的呆在水裏,偶爾看着那個排水的小孔發呆,讓前來查看的下屬差點迷了眼。撇開頌清極度的厭惡,大多數人都未見過人魚,這種傳說中妖豔至極的生物,大概只有濱溪人才會信奉,他們對于人魚有着極高的敬仰,凡事都以人魚的意願為主,即便許多人都嘲諷他們腦子發瘋,陷入迷信的世界,他們依舊堅定的信仰,從未動搖,并且這份信念一代代下傳,奇怪的是年輕一輩的也十分相信,連帶着那一片對于海域的管轄非常嚴格。

而現在,在這間密閉昏暗的房間裏,借着那一道幽光,便能看見人魚倚在一角,黑色長發披散在圓潤的肩膀,露出赤裸白皙的上半身,那是常年潛在深海裏的顏色,雖然誘人,但腹部和手臂的肌肉很結實,很難讓人誤認為是雌性人魚。

那條巨大的魚尾巴微微蜷縮,尾尖還小心地戳着洞口,惹得換水的人又放緩了動作,讓水流流得更慢。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從腰間晶藍色的魚鱗漸漸往下,直到魚鱗變成墨黑,每一寸都是那麽的迷人。

人魚仿佛是感受到了人類的目光,他側過頭盯着那些人類,難得友好地笑了笑,甚至發出輕輕的音波,誘着人類靠近。下屬咽了咽口水,他的眼前再沒有其他人,只有這一條人魚——之前一直礙于他的厲害不敢擡頭看,現在仔細瞧着……

恍惚間,他竟然已經走到玻璃箱前,剛借助梯子的力量上去,就聽見耳邊傳來頌清嚴厲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這聲音瞬間驚醒了下屬,他吓得從小梯子上掉下來,連摔了好幾個跟頭,再睜眼時那人魚臉上哪還有什麽笑容!那副冰冷高高在上的模樣讓下屬差點跪下,他顫抖地爬向大門,身後傳來的劇烈音波讓他失去神志,也喚醒了其餘陷在幻境中的人。

頌清面色深沉地打開大門,他面色慘白,顯然也被人魚的音波攻擊到,耳朵裏嗡嗡響,什麽都聽不清楚,但他臉上依舊十分嚴肅,“都給我出去!”

下屬連忙認錯離開,留下頌清一個人看着人魚,他靠近人魚盯着他的臉,威脅道,“不要以為這裏還是海裏,什麽都由你做主。”

人魚搖了搖尾巴,神情傲慢,顯然不受頌清的威脅,他甚至用尾尖站起來,真正從高處俯看着頌清,咧開嘴發出音波——

【愚蠢。】

【廢物。】

說完他鑽進水裏,任由水漫過他的身軀,只露出一個弧度優美的後背,用背影嘲諷頌清。頌清沒有多深入的了解人魚,聽不懂人魚發出的音波,他沉住氣轉身出門,對着門口的下屬道,“做好你們自己的本職工作,再有這樣的差錯,全部喂狗去吧!”

下屬哆嗦着點頭,看見頌清上去這才松了一口氣,下定注意再也不擡頭看人魚。

秦宅的夜晚格外安靜,地下室建立的很堅固,即便有音波對于二樓來講,也已經變得很輕了。秦拓睡得迷迷糊糊,就連頌清進來都沒有聽見。

他只感覺到一雙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緊接着一個冰袋放了上去,他被那冰冷驚得想睜開眼,但眼皮一直黏着,始終睜不開。意識清醒了一些,他恍惚間聽到了他的小人魚在說話,只是還未來得及深思,就又陷入了沉睡當中。

頌清一直守着秦拓,他看着眼前這張面孔,深深嘆了一口氣。

外頭依舊紛紛擾擾,但這些對于秦拓來說都沒有什麽影響,退燒後他一直保持着之前的生活習慣,安靜地坐在客廳裏,一個人便能呆許久。他現在需要的便是時間,等着單嘯和頌清處理完商場的事情,等現在的風波過去,他就能帶着他的小人魚去新的地方生活。

娜麗站在秦拓的身後看着他,見他杯裏漸空,立馬輕手輕腳地又倒入熱奶茶,緊接着去小廚房拿了小餅幹出來,沒有弄出多少聲響,就一直安靜地伺候。

“快十一月了。”秦拓突然出聲,驚得娜麗擡起頭,她小心地瞥了一眼秦拓,沒有多話。秦拓也不管她,他摸着茶杯,熱奶茶透過茶杯傳來熾熱,暖了手心,“打算繼續跟着我,還是離開?”

“跟着秦先生。”娜麗回答。

“你泡的奶茶不錯。”秦拓喝了一口,對着娜麗笑了笑,“跟着我當然最好。”

娜麗對上那一雙瞳孔,她不知道為什麽,不管每次她在不同位置,說話聲音多麽輕,秦先生總是能準确對上她的位置,這一份敏感,加上剛才秦拓說的話,都讓她感到不安。她有着在其他豪門工作的姐妹,每每提起工作,她們都表示很喜歡,只要明白主顧的喜好,伺候好他們,就能有不菲的工資。

秦先生很好說話,也很容易滿足,她呆在這裏三年,工作十分輕松,主人也不計較小細節,按理來說應該是很好的工作,但當她對上秦拓的眼眸時,後背總是會發涼,好像後面匍匐着什麽似的。

可眼前的人才十八歲,剛剛成年,不像逝去的秦先生,在他面前會感覺自己被看得幹幹淨淨。眼前的秦先生,幹淨,溫和,不會發脾氣,他沒有入過商場,沒有繁雜的人際關系……每次娜麗都用這樣的借口說服自己,可現在……

尤其是最近她總感覺有着莫名聲響,但是起身查看時卻又沒有發現異物,這發現讓她工作的時候也不敢放松——不知是不是錯覺,就算是白天她也能捕捉到這個聲音,或高或低,或憤怒。問同伴,也得到一樣的答案。

“娜麗,你在怕什麽?”秦拓端着茶杯看向窗外,明明是一個瞎子,卻好像真的能看見一樣。

“沒有,先生。”

“無論怕什麽,等這裏結束,你都不用怕了。”秦拓低聲笑了,“我會帶你認識新的主人,不過他脾氣不太好,沒事……有我在就好,只要有我在,他也只能發發小脾氣……”

娜麗知道秦先生又開始自言自語,她心裏暗忖,新主人?是少夫人麽?可,她從來沒見過秦先生出遠門……除了,除了那次游輪矢事。

她甩甩頭,警告自己不許亂想。

秦拓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耳邊若隐若現的音波低低傳來,他唇角微勾,頌清大概不會想到,早在十二年之前,他就認識了這一條人魚,對于自己來說,他的一生為的不過是這條人魚,瞎了又如何?無權又如何?

他秦拓,只信自己。

娜麗看着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秦先生,連忙起身去叫頌清,現在已經是十月中旬,天氣已經開始漸漸變冷,秦拓剛剛退燒,現在身體還很虛弱,要是在客廳睡着……可剛走出去沒幾步,秦拓就從夢境裏醒來,臉竟然有些泛白,他揉了揉酸軟的手臂,剛要起來,娜麗就跑過去扶住他的手臂,托着他起來。

“秦先生,有電話,是林夫人。”聽到是林知書的電話,秦拓的臉色越發蒼白,他站穩腳步,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剛接電話,就聽見那頭傳來聲音,“拓拓,最近過得怎麽樣……你突然叫我出國,是出了什麽事嗎?”

秦拓聽着林知書的聲音,沉默半晌道,“沒有,您放心,一切安好。”

“哎。”林知書應了一聲,“你父親已經有很久沒有跟我打電話了,我有點擔心他……”

聽到這話,秦拓閉上眼睛,他對于秦沒并未有多少感情,最深的印象也不過是他帶着自己去醫院看病,以及把自己放進這個別墅,其餘他全未記住。可林知書不一樣,對于這個女人,他雖然未放了多少心,但是在自己陰暗面暴露的時候,是她用溫柔包裹住自己,因此他并不想傷害這個女人。

“他很好。”放軟的聲音裏依舊帶着點生硬,秦拓的喉結上下移動,“無須擔心。”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想來是在思考是否還要詢問,秦拓握了握話筒,低低說,“母親,多休息。有時間我會去看你。”

說完這話,秦拓就挂了電話,他伫立在那許久,直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前來,這才回神。

頌清站在他的背後,手臂裏挂着一件外套,“是林夫人的電話。”只有林知書的電話,秦拓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颀長的身影微微一僵,良久後他對着頌清輕輕道,“母親如果知道是我害了他……”

“少爺。”頌清制止,他認真地看着秦拓,安撫着說,“不是你,只是恰巧。”

“既然決定了就不想再想這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秦拓握住頌清的手腕,感受着那件外套披在身上帶來的微涼,腦海裏卻是那時夢境裏人魚嘲諷的音波。

【他。】

【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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