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靜谧幽黑的院子,突然一聲尖叫響徹房頂,徽娘從夢中醒來,捂着火辣刺痛的臉頰,“它來報仇了,它來要我命了,災星來了、災星來了!”
自打出事後,岳一和岳仁山沒了,正房院子空了許多,徽娘也神經兮兮的,有種被害妄想症的感覺,總覺得睡夢中山匪來了滅門或者河水又覆蓋整個院子了,于是将三個孩子跟她睡一起,好在農家的炕大。
德松年紀大,被驚醒了,一臉緊張,摸黑,只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黑影在叫,聲音劃破耳朵似得,他吓了一跳,知道這是他娘,可還是害怕,緊張兮兮叫了聲,“娘……”
德慶和德玲也醒了,德玲迷迷糊糊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撞進一個懷抱,小聲叫了聲娘,徽娘像是發瘋了一樣,将德玲緊緊摟着,“德玲乖,別說話,災星來了,災星索命來了……”
岳家大院裏零零散散的燭火點亮了,岳五帶着媳婦兒到了正院,隔着門問裏面情況,岳五嫂問道:“徽娘,怎麽了?睡着了嗎?先把門開開-------”
“你走!你走!災星來了,災星要我命來了。”徽娘神經兮兮的說。
德玲也被徽娘這副樣子吓到了,哭着喊疼,徽娘抱她太緊了。
岳六院子有些遠,這會也到了門口,王家秀沒跟着過來,倒是三房的岳仁青過來了,三個男的站在徽娘門口也不好,岳五讓媳婦兒叫門,也不敢硬闖進去,要是裏面徽娘沒穿衣服多不好。
岳五嫂耐着性子在外頭勸了半刻功夫,裏頭才安靜下來,還是德慶把門打開的。一見門外幾個,德慶一把撲倒岳六懷裏,喊着六爺爺滴滴答答的哭,今晚真是吓着他了。
“我先進去瞧瞧,德慶別怕。”岳五嫂摸着孩子腦袋一下,端着油燈進去了。一會先後抱着德松德玲出來,把孩子交給外頭幾個,“今晚我陪徽娘,你們先帶孩子回去安頓下,快點睡。”
岳五看了眼三個臉上挂着淚的孩子,尤其德玲哭困了,迷迷糊糊頭一點一點的。于是抱着德玲,“德玲今晚跟小枝擠一晚,仁青你帶着這倆回去,先擠擠,明天再說。”
房間裏,炕上徽娘還緊張兮兮,“五嫂,你信我,剛才真的是災星過來了,我臉現在都疼着。”說完把臉湊過去讓岳五嫂看。
岳五嫂剛端着油燈檢查了兩邊也沒看出端倪,什麽痕跡都沒有,她再看徽娘,真有點毛骨悚然,像是徽娘發瘋說胡話一樣,可她不敢再刺激徽娘了,順着徽娘安撫說了幾句,徽娘慢慢就放松了。
臨睡前,還緊張又肯定的說真的是災星打她的臉。
于是,岳五嫂又将油燈靠近,仔細檢查了遍,還是什麽都沒有。心裏頓時發毛,又想起丈夫前兩日說的話,徽娘給孩子們教胡話,不讓孩子們認岳七了,那三個孩子是大房的血脈,如今徽娘這個樣子,還真不好讓徽娘繼續養了,可要是不讓徽娘養了,還不知道徽娘做出什麽發瘋的舉動,岳五嫂有些心煩,又害怕徽娘,只好合着衣服在床邊打盹,将就一夜……
一道靈活的白影,在房頂來回穿梭,很快消失在靜谧的叢林小道。簡寧有些得意,哼了哼,想着徽娘尖叫的聲音,就覺得快活,讓你欺負傻子!
Advertisement
想到徽娘捂着臉的樣子,簡寧就想笑,為了不給岳七添麻煩,他動手的時候,特意将利甲收了回去,用的也是內勁,啪啪兩下,抽完就跑,現在還看不出樣子,等第二天,兩個面頰就會紅腫跟饅頭似得。
他就不信,徽娘頂着饅頭臉,還敢出去送飯!
結果第二天一早,岳七做了早飯,也沒動身下山去幹活,反倒背着竹筐帶他去山裏頭散步,簡寧就知道,岳七是真的傷心了,也許不止是徽娘不給他送飯,關鍵是那兩位哥哥的态度,讓人心寒,都顧忌太多愛着臉面。
岳七氣了一天,隔天岳六就上山了,還特意看了眼團子,想着昨天徽娘的臉,腫的老高,又口口聲聲說災星打的,岳六覺得怪,可心裏挺爽的,不管誰打的,打的好,徽娘這段時間太不像話了。
“你知道六哥嘴笨,說不了好聽話,可這麽多年兄弟情分,不管是沒了的大哥,還是在外頭打仗的三哥四哥,咱們一家人情分真不能斷-------”
“六哥,我知道了。”岳七打斷岳六的話,一時有些脆弱和迷茫,像那個傻七,也不像傻七,更多的像十七歲遇到挫敗的少年,“我醒了,可有時候覺得還不如不醒。”
岳六就算再笨,也聽出小弟話裏的意思,是,這段時間變化太大了。
最後岳六也不知道勸什麽,說真的,這幾個月來,他日子也過的迷迷晃晃的,有時候回過神,都不知道自己過去幾個月做了什麽,記憶像是沒了一樣。不過岳六相信,兄弟情不散,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兄弟倆說過後,岳七隔天繼續下山幫忙,不過這次他帶了幹糧,岳三嫂送的飯,結果見岳七帶了吃的,面上有些尴尬,但也沒說什麽。等地裏忙完了,岳七跟岳六又去了趟鎮上,去找西巷大柳樹東門劉毅。
劉毅正好沐休,見了倆人,笑着招待兩人在院子裏,劉毅的媳婦兒炸了盤花生米,拌了個涼菜。對方十分客氣,岳六還有些拘束,岳七倒是安然處之,他也想與劉毅交個好。
“倆位兄弟,我在縣裏的兄弟說了,抓捕的六人中,有一人臉上橫跨着一道疤,叫常三,外號常三爺,據指認,這三次屠村,都是這個人幹的。”劉毅開門見山道。
岳七剛松了口氣,就見劉毅一臉為難,“劉大哥有什麽話請說。”
“這是杭大人剛得的消息,還沒傳開,希望兩位不要外傳。”劉毅知道杭大人不久會給岳家村一些優惠之處,這些消息也壓不住,這會給岳家兄弟賣個好。
岳七點頭,“自然,不會叫劉大哥難做的。”
劉毅将話音壓低了,湊過去小聲道:“這次不是一般山匪屠村,是邪1教,趁機作亂,真正的頭目還在外逃,常三嘴硬,也沒供出來。”
一言兩句,裏面包含的信息卻十分多。
剛剛岳六岳七還松了口氣,常三伏誅,算是給岳家村死去的亡者報仇雪恨了,可現在真正的兇手還在逃,別的岳七不在乎,只是大哥侄子的仇什麽時候才能了結,難不成岳家村白死了那麽多人了?
倆兄弟面色有些凝重,又說了些話,倆人告辭。岳六心不在焉,見岳七往書局去,等出來筐裏裝了幾本書還有筆墨紙硯,岳六震驚,突然想起,小弟沒傻之前,可是村子附近有名的神童,他們爹還想小弟去考秀才的,難不成小弟是打算考科舉?
岳七看出岳六想什麽,沒否認,“完成爹的遺願是一回事,我也想試試。”有了權,團子不會是異端災星,也不會再有山匪敢打岳家村的主意。
岳六目瞪口呆說不出話,最終,拍了拍小弟肩膀,說了句好。
四月,杭大人對岳家村的優惠政策出來了,只要能開墾的荒田,都可登記在冊,成為開墾者名下田地,而且對于另外三個屠光了的村子,杭大人也有手段,跟知府商量過後,去年的流民還有鎮山縣裏的賤民,只要有銀錢可以贖身,這次就是最好的脫離賤籍的機會,那三個村子可以居住,成為良民,甚至岳家村也可以入住。
一舉數得的好事,對于那三個空村子,有了流民賤民的入住,很快良田繼續耕種,稅收也能交上來。而且流民安頓後,也算是一個不小的業績,總比放任流民在縣裏亂竄,等天熱了造成時疫的好。至于賤民,這些都是賣身為奴的仆人或者戲子妓子,這些人一輩子或者有些人子女都是賤籍,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脫離賤籍,成為良民,自然高興。
拿着攢下的錢,到衙門更改戶籍,衙門可不是又賺了一筆。市農工商,農業再累再苦,起碼不是被人瞧不起的行業,自然有不少人心動,有的沒錢,就去想辦法借錢,錯過了這次機會,還不知道這輩子還有這次好機會沒。賤籍不好更改。
要知道,這個時代要是賣身為奴的家仆,被主人家打死就打死了,撐死說句因偷盜打死的,死後名聲都不好聽,還真沒什麽安全感。
等消息下來了,岳家村又喜又愁,喜的是,只要有能力多開墾的良田就是免費歸自己所有,而且第一年不用交稅,這可是救命的糧食。愁的是,岳家村世代都是姓岳的村民居住,根本相連,現在外人進來,本村人就覺得不喜,也有人覺得外來的賤籍,會不會帶壞岳家村風氣,現在本村村民老弱病殘,沒幾個男丁,要是外來的人多勢衆欺負本村人怎麽辦?
德叔幽幽望了眼天,嘆氣,“這是岳家村的命,成了,還能跟官府作對不成?再說,村裏男丁少,要真在來一次山匪-------”
“可德叔,要是來的人不跟咱們一條心呢?”村裏有人問出來了。
德叔看了眼說話的,是個年輕娃娃,也沒訓斥,“官府已經下了告示,收不回的命令,咱們村提早選村長,先占了機會。”
衆人一想也是這麽個理,大家已經下意識的信服岳一他們幾個兄弟,一說選村長,都看岳五,岳五也不推辭,德叔也覺得不錯。岳五這人精明是精明,但能幹事,心也不錯,當村長可以勝任。
這是沒什麽說的。
整個五月,岳家村零零散散有人到來。剛來的有和軟的老人孩子一大家子,也有年輕的夫妻,只是女的脂粉味濃了些,村裏婦人就猜測女的以前做那種生意的,當然也有刺頭,剛來就想拿下岳家村的話語權,被村裏幾個漢子教訓了遍,剩下這些可是見過血,手裏捅死過山匪的,比橫的誰怕?
下馬威給的好,新來的也老實了。
等六月,新到的一百三十五人已經全都安頓下來了,其中青壯年男人占了七十二人,剩下的都是女人和老人,孩子只有不到十人。好在岳家村面積大,這些人,從村口開始往外擴,忙活了一個多月,才堪堪安頓好,因為蓋房子的緣故,跟村裏本地人打交道,有些人因此賺了幾個錢,關系緩和了些,沒剛來那麽警戒和生分了。
岳五統計了家庭關系和人口,說了村裏的規矩,人多難管理,但這一百號人剛到新環境,一時都縮着,看不出好賴來。
這段日子,岳七除了在洞裏看書,就是開墾田地,他在山上一片緩坡開的,約兩畝左右,離洞口遠了些,但離山澗的溪水近,好澆灌。
天氣熱了,簡寧開始掉毛了,他還以為這是自然現象,比如夏天掉毛,冬天冷了,他又長了一層厚厚的毛,保暖。
可一直到深秋,他的毛沒回來,皮反倒越來越厚了,簡寧有時候站在溪水邊,看着裏面的自己,覺得還挺帥,不像以前那麽貓不似狗也不像,現在到像個恐龍樣子了,起碼皮像。也就不嫌自己不長毛了,大眼睛,可賣萌可酷炫,多帥。
不過岳七就急了,他害怕團子沒毛,簡寧這個冬天會受罪,為此在秋天的時候,還跟岳六在山上折騰了一個窯,專門燒炭的,小點的。等第一批碳燒出來,岳六心思也靈活了,他媳婦兒就這幾天要生了,想弄點銀錢,因此在山下說燒炭賣。可以他幫忙一手燒,從撿柴到燒出來,這些貴,也有村民撿了柴火,租他的窯,這個便宜,只需要給點租金。
不管是哪樣,都比在鎮上買的便宜,因此生意不錯,自然有人嫉妒,暗搓搓晚上來搞破壞,比如破壞了整個窯,讓簡寧給吓了回去,還沒出手,就是個影子,就吓得那些宵鼠之輩屁滾尿流了。
還傳山上有怪物,本村的隐約猜出那是什麽,可沒人說。比起外人,村裏人更信當初救了他們的團子。至于徽娘?自從德松德玲德慶三個孩子跟岳五過後,徽娘投鼠忌器,安靜做人了一段時間,也可能是臉上那兩個巴掌印。
這天暴雨,岳家小院的燭火閃耀,接生婆的聲音傳了出來,岳六站在房間門口一臉焦急,隔着霹靂的雨聲都能聽見房間裏王家秀嘶聲裂肺的叫聲,每叫一次,岳六就急着打個轉,不一會,雨停了,雷聲也收了,房間裏傳出一聲洪亮的嬰兒哭聲。
岳六滿臉喜氣,接生婆出來道喜,“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小子。”
“我媳婦兒呢?”岳六急道。
接生婆笑呵呵,“母子平安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