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我變成了一個智障(三)

把臉整個兒埋進了徐紹的肩窩,尹空不吭聲。

徐紹盡量放松了身子,看着眼前的窗戶裏映出來的兩個人。廚房裏有橘色的燈光,明亮溫暖,身後的人呼吸滾燙。徐紹有一瞬間甚至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又是他夜裏曾做到的過的最好的夢。

他回國見到尹空的時候,後者已經處在藥物控制不了的階段。

自閉,幻覺,輕度精神分裂,抑郁,自殺傾向,一樣比一樣嚴重。明明是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可尹空卻更像是被掏空了裏子的樹幹,心裏眼裏全都是空蕩蕩一片。

尹家雙親一年陪尹空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在他病情加重之後更是全權交給了醫生從不過問。而那個時候,甚至決定要放棄。

他永遠都忘不掉,那對父母聽見他要以醫生的身份接尹空去治療的時候的一臉厭煩:“治不好的,瘋徹底了已經。”聲音尖刻而響亮,震得他心底發慌。

少年就在相隔不遠的房間,徐紹被保姆帶到門口卻遲遲不敢進去。等手把門把都捂燙的時候,他才咬着牙開門往裏看。

房間很大,空氣并不好。除了一張四角都被包起來的床之外空無一物,卷頭發的男孩兒坐在角落,雙目無神空洞,聽到他開門的聲音連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

尹空穿着件簡單的白T,下身是質地柔軟的灰色運動褲,光着的腳能看見被剪禿的指甲下露出的紅色軟肉。露出的手腕上能看見明顯的淤痕和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痂。

“小空…小空。”

慢慢走近他,徐紹可悲得發現尹空似乎連最基本的對外界的反應都要幾近失去,就連他在抱住他骨瘦嶙峋的身體的時候,尹空也只是順從地配合了他因為激動而并不溫柔的動作。但之後,就算他說再多,也沒有還回來熟悉的人一個略有變動的表情。

如果可以形容,徐紹甚至可以把剛帶回來的尹空當做一個傀儡娃娃。喂他吃飯他就接,給他筷子他就自己吃。帶他進書房會看書,讓他在房間他也能安安靜靜對着一面牆一整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但終于是,熬過來了。

洗幹淨了手,徐紹利落地一個轉身把人帶進了懷裏。

感覺到尹空順從地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乖乖地趴着,徐紹心裏酸得有些發漲。

“你不要,嫌我,笨。”尹空讷讷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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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家裏當成累贅一樣照顧了十五年,每一天的存在都是在給別人添麻煩,就算他再遲鈍,也能感覺得到。

一下一下拍着尹空的背,徐紹低頭在他蓬松的卷發上印下一個吻:“不會,永遠不會。”

在這個世界裏,你是上帝唯獨只留給我的禮物。

那晚兩個人是相擁而眠的。徐紹發現把人帶上樓之後尹空一直攥着他的手不肯放,自己也就從善如流地掀了被子把兩人裹進去,擁着尹空一夜好夢。

系統覺得自己都要被森森感動了。

秦暄這個人有個很好的地方,他并不喜歡演。他做的每一件事,更像是順從了宿主最內心的訴求。這讓他能用最本能的狀态來面對任何事情。

但要是真的動了感情,那可就難辦了...它只是個新上任的系統啊這種不按教科書來的過程怎麽就攤在它身上了呢真是讨厭死了。

自從兩個人廚房的親密接觸之後,秦暄覺得自己每天的生活簡直不能用蜜裏調油來形容。這個詞完全不夠嘛!

徐紹的工作時間本來就自由,自從尹空正式從孩子升級為似乎可以同床共枕的人之後,徐紹很幹脆地又壓縮了一部分工作時間。

科科,錢算個啥,又不是不夠花——一個來自從十五歲就渴望着經濟獨立并且完美貫徹落實了課本上所有教育條目,從剛成年就開始投資的成功人士。

然後系統就發現,秦暄連跟它聊個天的空都抽不出來了。

今天看櫻花,明天看日出,後天一個大師開畫展了,過一個禮拜徐紹的哪個朋友又買了個小酒莊了。總之秦大人從宣慶高官一躍變成新世紀上流社會常客,別說什麽電視電腦了,現在有人拉着他聊互聯網信息工程發展前景他估計都能滔滔不絕侃侃而談——要不是他還壓抑着說話的天性的話。

總之,在徐紹正準備帶尹空去看雪的時候,系統終于和秦暄争取到了一段比較長的談話時間。

“我覺得那個轉可能要來了。”系統趁着徐紹收拾行李秦暄靠着欄杆和秦暄說。

正發呆的秦暄一個激靈。

他還以為和徐紹多呆幾天,看着這兒每天一點點的漲幅他也就功成身退等真尹空來了,沒想到這個故事還能這麽完整。

“是什麽?”換了個方向,他背靠着欄杆皺眉低頭沉思。

說實話他到這個世界來之後接觸最多的就是徐紹,後面才是徐紹的各路朋友。但都是泛泛之交,并不用深刻了解。要是竄出來個什麽人他不好解決,可就麻煩了。到時候一激動手一揮給我拖下去收押,那可就不好了。

“我說不好,總之你做好準備就行。”系統同樣沉思了一會兒下結論。

…你說我要你這個破系統有什麽用。

“小空,該走了,我們下午的飛機飛瑞士。”徐紹微笑着推開門,手上拿着兩條圍巾。一見尹空低着頭皺眉,連忙上前把人半摟進懷裏,“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

擡頭,尹空擡起嘴角:“沒有。”尹空的眼睛很大,如今慢慢也不再像之前沒有生氣。睫毛又長,濃濃密密一層垂着,擡頭望過來的時候漆黑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簡直如同星辰,很容易就把徐紹看呆了去。

耍賴一般把兩條圍巾全部一股腦扔給了尹空,看對方猝不及防地呆呆接着,徐紹彎了彎身子把臉埋進柔軟的圍巾裏,雙手環繞着尹空的背不肯起來:“不去了。哪兒都不去了。”

“…為什麽?”尹空有點手足無措,以為自己又哪裏沒做好。

把人摟得更緊了一點,徐紹的聲音很輕:“不想你被別人看到。”簡直像在撒嬌啊自己真是不像話,比人大了七歲還趴人懷裏不肯起。

“那我們…就不。”學着徐紹平常的樣子,尹空安慰地親了親他的頭發。外面的天已經開始飄起小雪,在冬日的陽光下頭顯得好看得要命。陽臺上兩個人都穿着寬松的毛衣,尹空白色徐紹灰色,一樣的拖鞋一樣的圍巾,靜靜擁在一起相視而笑。

系統覺得自己要被膩死快了。

在無數次聽徐紹講過電視裏見過之後,秦暄終于坐了人生中第一次——大灰機!

徐紹作為一個,恩,成功人士,訂的自然是傳說中的頭等艙。拉好毛毯,徐紹給尹空直接按在懷裏,讓他休息會兒。

很自然地忽視了旁邊空姐驚奇的目光,兩個純斷袖就這麽含情脈脈地依偎在一起,尹空一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徐紹講話逗自己,後頭就眼睛一閉蹭進了旁邊人的懷裏。姿勢并不怎麽舒服但他睡得很安慰,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準備着陸了。

秦暄在尹空的書裏看到過,說是有個玩意兒叫時差。說是不同國家的時間似乎都不盡相同,一開始他看那一大頁的原理解說還以為是個騙子。結果等他雙腳真正落地的時候,他才真正收回了對寫書人打從心底來的鄙夷,看了看徐紹給新買的手表,

這裏正好是正午。

旁邊許多金發碧眼的人走過,尹空顯得有點茫然。徐紹見狀直接伸手把他的小爪子緊緊攥着,給他圍好圍巾,牽着人去取行李。

“人多,怕麽?”這孩子大概是這幾年頭一次見到這麽多人。

耿直地點了點頭,尹空回握了回去。

那一刻徐紹覺得自己真的是要自我膨脹到和太陽肩并肩去了,這個孩子現在能這麽依賴自己,讓他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微妙的幸福感。

看着徐紹的數字又蹭蹭蹭往上蹿了點,秦暄疑惑:“他到底在高興點什麽?”

系統:“我剛看電影呢發生了什麽?”尹空和徐紹每天實在太辣眼睛還不如看看教學視屏背背考試大綱。

“沒什麽。”幹巴巴地回應,秦暄第不知道幾百次感嘆這個系統真的是屁用沒有,用顧儀的話來說那就是斬了他都嫌磨刀,不如自生自滅。

系統:…你這還怪上我了。

兩個人毫不避諱地牽着手走在機場大廳裏,徐紹自己一身灰色長風衣,圍着米色的圍巾,旁邊的尹空倒是裹得嚴嚴實實,脖子上兩個人一樣的圍巾顯得格外紮眼。周圍有人路過,偶爾對這倆養眼的男人投以友好的視線。尹空沒什麽反應,倒是徐紹,耳根子還紅了紅。

別問他有多享受這種戀人在身側的美好感受,要上天了真的。

這次帶尹空來瑞士的一大原因其實就是他最好的幾個朋友都選擇了這個地方休年假。幾個人從高中開始就是死黨,自然對尹空這個名字如早有耳聞并且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用他們的話來說那就是,能降住徐紹将近十年的男人,必須是拯救各路直男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啊,這次經不住他們逼逼叨,徐紹終于肯把尹空帶出門來了可讓他們興奮了好久。

“等會兒你見到了人,不要害怕,他們是我的朋友,很喜歡你的。”取了行李,怕尹空餓過了飯點不舒服,徐紹進了家甜品店捧了個蛋撻出來,自己拿在手上讓尹空小口小口地啃着,見他似乎燙了巴不得湊上去吹一吹。

乖乖點頭,尹空抓着徐紹的手又緊了緊,嘴角還有點僵硬地扯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開心笑容。左右兩顆小虎牙頂着下嘴唇,刺得紅潤的嘴唇有些泛白,怎麽看怎麽招人疼。

腳步頓了頓,徐紹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上一次看見尹空笑容已經是什麽時候了。或許還是他在樹蔭下合上書本笑着說:“徐紹哥哥我等你好久了。”的時候,又或許是他最後一天站在窗口笑着給他遞下個禮拜他想去小河邊玩的小紙條的時候。時間久遠到難以真正回憶清楚。

他沒有想到尹空居然也會在期待兩個人的旅行,他以為一切都只是他的順從,他的遷就。對旅行從來沒有提出過異議也沒有表示過開心的尹空讓徐紹不知道有多少次覺得這樣做是不是還有意義。

但似乎,今天的尹空告訴了他答案。

“徐紹…”低頭,尹空聲音極輕地吐出兩個字,讓徐紹的整個兒心都跟貓抓似的,酸酸麻麻地養。

“徐紹!”

但很快,同樣的兩個字讓他如同裸奔在南極,從頭凍到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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