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最可愛(重寫)

入秋之後, 北城的雨來勢洶洶,第二天臨要出門,黑雲壓境,又噼裏啪啦地下起來。

江梨走出電梯, 習慣性地在四季前臺順了把雨傘, 走到門口思索半秒, 又放了回去。

裴之哲幫忙叫了車接她,從酒店門口直達航站樓, 根本也沒給她暴露在戶外的機會。

清晨出門一路同行, 雨刷刮開暴雨雨幕。

抵達航站樓時距離登機還有一段時間,裴之哲和紀向晚竟然就已經在了。

“梨梨!”紀向晚遙遙朝她揮手,“這裏!”

江梨沒睡醒,剛一起床就被司機直接拉來這兒了, 腦子還有點不清醒。

她拖着小行李箱走過去, 想打招呼, 張口就是一個噴嚏:“啊啾!”

一個不夠,她捂住口鼻轉過去,接連又打了好幾個。

紀向晚笑着抽張紙給她:“你打噴嚏一直這麽萌的嗎?”

她本來就瘦, 肩膀一顫, 像只瑟瑟發抖的小毛球。

江梨順手接過來, 裴之哲拍拍她的肩膀:“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我看明裏市溫度不比北城高,你帶厚外套沒有?”

“用不上厚外套。”江梨把用過的紙團成一團,揉着鼻子軟聲,“沒事,我昨天本來就有點感冒,不是凍的,不用擔心我。”

她一連三個“不”, 裴之哲一時也有些失語。

三個人很快登機,裴之哲主動幫她收行李箱,江梨下意識拒絕:“我自己來……”

“別總是拒絕師兄嘛。”紀向晚揶揄地推搡她,“偶爾也給他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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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梨發愣的幾秒間,裴之哲已經幫她把行李箱收好了。

紀向晚将靠窗的位置留給她,盯着她系好安全帶,又拍拍她的腦袋:“不舒服的話就睡一會兒吧,一覺醒來也差不多到地方了。”

“好。”江梨應了一聲,揉揉臉,正要關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條新聞。

視線匆匆掃過,手指卻是一頓。

空姐挨個兒檢查安全帶,紀向晚從背包裏翻出眼罩,一轉眼就見小朋友又在盯着手機發呆:“怎麽了?”

“沒。”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江梨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思緒漂浮在天外,“剛看到一個新聞,說有個醫生被持刀的病人劃傷了。”

“啊,嚴不嚴重?”

這問題簡直問到江漓心坎裏,新聞裏寫的已經是前天的事情了,剛好是她離家出走那一日。

那天駱亦卿照常開車去接她,被劃傷的事只字未對她提,可她現在後直覺地,想起他那天只卷起半邊的袖子。

盡管新聞裏也沒有直說是誰、是哪個醫院的什麽科室,但日期對得上。

何況駱亦卿特意回去換衣服,未免也太刻意。

“……不知道。”江梨聲音發悶,打開駱亦卿的微信聊天界面。

最後一條信息還停留在好幾天前,他問她,她要跟誰一起出門做采訪。

從她離家出走開始,這家夥就再也沒聯系過她。

她·被·扔·掉·了。

自暴自棄地關掉手機,江梨戴上帽子,将整張臉都埋進去:“算了,關我什麽事,反正我不管他,他也不會死掉。”

紀向晚:“……?”

江梨小聲碎碎念:“他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再也不要喜歡他了,讓他死掉好了。”

紀向晚正要開口。

又聽她虛弱地小小聲道:“我沒有希望他死掉的意思……”

紀向晚:“……可以了寶貝,閉眼吧,不要再想你的負心哥哥了。”

這一覺睡醒,飛機已經開始下落。

北城陰雲密布,明裏市卻是萬裏無雲的大晴天。

飛機剛剛停穩,駱亦卿一打開手機,就接到駱爺爺的電話:“出來了嗎?”

“沒呢,我還沒下飛機,估計還得一會兒。”

“行。”駱爺爺說,“老李已經到了,你出來了直接找他。”

“這也太麻煩他了。”老李是爺爺年輕時的司機,退休之後,也跟着爺爺住到了南方。

艙門打開,駱亦卿起身拿電腦包,忍不住貧嘴,“一把年紀了還開車呢,替我謝謝他老人家。”

爺爺笑罵了兩句,旁邊游客一撞,駱亦卿手中的電腦包差點從空中砸下來。

他眼疾手快一手拿穩包,一手将站在旁邊的女孩拉開。

“成,那咱們晚點兒聯系。”手背上青筋暴突,駱亦卿挂斷電話,轉過來,莫名生出股戾氣,“往哪兒撞,不長眼睛的?”

北城到明裏市的航線一直很熱,他昨天晚上買機票時,已經沒有頭等艙了。

駱亦卿不讨厭坐經濟艙,但他讨厭人群密集,尤其下飛機時。

撞到他的是個年輕女人,見站在前面的是個戴帽子的矮個兒小姑娘,伸手一捋卷發,渾不在意:“多大點兒事,這不是沒砸到她麽。”

“草。”駱亦卿被氣笑了,舌尖抵了抵後槽牙,微眯起眼,“給她道歉。”

乘客隊伍下飛機的速度格外緩慢,年輕女人翻個白眼擡腳想走,被他攥住手腕:“我說,道歉。”

男聲清澈低沉,壓低時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壓,一字一頓,半點兒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旁邊的矮個兒小姑娘不自覺地身形微僵了一下,駱亦卿沒有注意到。

女孩小小一只,穿着一件明黃色的衛衣外套,帽子上賣萌似的綴着兩只皮卡丘耳朵,寬大的帽檐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裏面,從上往下根本看不到臉。

女孩沒有動,駱亦卿就也攥着那個女人的手腕,沒有動。

“你這人怎麽……你弄疼我了!”女人試着掙了掙,掙不脫。他不僅力氣大,而且下了狠勁兒,痛意從手腕慢慢騰起,女人被這股莫名的狠勁兒吓退,“行行行,我給她道歉。對不起啊小妹妹,姐姐不是故意的。”

一直站在旁邊、像顆不會說話的蘑菇一樣的小女孩兒,仍然低着頭。

寬大的帽檐下,傳出女孩子小而柔軟的聲音:“原諒你了,阿姨。”

後面的乘客低低笑出聲,駱亦卿聽到聲音心頭一震,手下力道下意識一松。

女人得到解脫,立馬揉着發痛的手腕,提着包跑了。

駱亦卿沒再管她,他有些震驚,又有些難以置信,伸手想去掀女孩兒的帽子:“梨……”

手指還沒碰到人家帽檐,小女孩就轉身鑽進人群,頭也不回地跑了。

駱亦卿:“……”

駱亦卿失笑:“跑什麽。”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應該是錯覺。

江梨離家出走之後他就一直睡得不太好,精神恍惚得宛如一個失去女兒的老父親,看什麽都像梨。

算了。

駱亦卿揉揉眉骨,拿着電腦走出艙門,重新打電話給司機:

“我出來了,李叔叔。”

在飛機上相遇,這是多小的概率。

竟然讓江梨給撞上了。

從機場到酒店,她靠在車窗上,頭疼了一路。

“還是不舒服嗎?”紀向晚湊過來摸摸她,“到市區我給你買點兒藥吧。”

“不用不用。”睡一覺之後元氣恢複不少,江梨連連擺手,“我們趕緊到酒店收拾一下東西,然後就立刻去采訪吧。”

趕緊采訪完,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不知道駱亦卿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兒,可現在是周末,如果他們也趕在周日晚上回去,很可能返程又撞見他。

江梨現在像個理直氣壯離家出走之後又心虛得一逼的叛逆小孩兒,進退維谷,總覺得再撞上駱亦卿的時候,就是自己挨打的時候。

所以還是少見面為妙。

“行,沒問題。”裴之哲被趕到了副駕駛,轉頭過來道,“我跟那位教授聯系的是今天之內,我們可以下午過去,也可以晚上過去,我給她打個電話。”

江梨點點頭,将帽子拉得更低。

她在飛機上遇到駱亦卿了,可他根本就沒認出她。

他不止是不喜歡她,他現在連認都認不出她了,怎麽會有這麽無情的男人。

江梨匪夷所思。

“下次見面……”她小聲嘟囔着,不高興地偷偷立起一個遙遠的flag,“我一定要表現得比他更無情。”

車子出了航站樓,一路通行,直達駱家。

日暖雲輕,駱亦卿在玄關換了衣服,将行李和電腦全都交給管家。

然後甩着大尾巴,輕車熟路地摸進玻璃花房。

果不其然,奶奶又一本正經地坐在小木桌前,擺弄她的花。

老人家插花插得一絕,駱亦卿湊過去,從背後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駱奶奶被他逗笑:“你的手幹不幹淨啊,就往我眼睛上面捂。多大的人了,還來這一套。”

“可是奶奶每次都被我逗笑啊。”駱亦卿放開她,順手拖個凳子在她身旁坐下,一雙桃花眼笑意四溢,“說明這招,百試百靈。”

“呸。”奶奶才不吃這一套,“留着哄你的小姑娘去吧。”

他哪還有小姑娘可以哄呢。

駱亦卿面上不顯,心裏的小人在悲傷的大雨裏拉肖邦。

他的小姑娘早就被他給氣跑了。

“我這不就是在哄小姑娘嗎。”駱亦卿撐着腦袋斜眼看奶奶,勾着她的手指輕輕晃晃,“奶奶永遠是小姑娘。”

“好小子,你奶奶就是跟你在一起時間太長了,才總嫌棄我是老頭子。”駱爺爺從屋內出來,不高興地踢踢他坐着的小木凳子,“什麽時候過來的?也不喊一聲。”

“就剛剛。”駱亦卿求生欲旺盛,“我這不是怕吓到兩位老人家嗎,确實是想喊‘爺爺奶奶快出來迎接我’來着,沒敢。”

駱爺爺笑罵:“看見你就來氣,手,伸出來給看看。”

駱亦卿哭笑不得,又沒什麽辦法。

不情不願地伸出左臂捋開袖子在空中一晃:“喏,就這。”

然後就飛快地收了回去。

駱爺爺暴躁地踢他凳子:“誰讓你收回去了。”

駱亦卿無奈,只好又将小臂伸出來。

刀劃的痕跡長且深,他縫了針又打了破傷風,還沒拆線,看起來有點吓人。

駱奶奶心疼:“早知道不讓你讀醫。”

駱亦卿将襯衣袖子重新捋下來,平靜道:“好極了,那我就去當刑警。”

“你等着絕後吧。”駱爺爺第三次踢他凳子,“這人是幹嘛的,收監沒,要不要我去打招呼?”

“不用。”這也是個歷史遺留問題了,有點複雜,駱亦卿不太想讓家裏人知道,“這事兒就是個意外,他……有個親人去世了,所以無差別報複醫護人員,我比較倒黴,恰巧撞到而已。按程序走,這人已經在號子裏蹲着了。”

駱爺爺年輕時從政,早成人精了,一眼就看出孫子在撒謊:“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沒想到三秒就穿幫,駱亦卿只好轉移話題,“對了,爺爺,您剛剛說,看見我就來氣?”

“是啊,怎麽會有你這麽煩人的小孩,都三十歲的人了,一天也不讓人省心。”

“奶奶以前也跟我說,她看見您就來氣呢。”駱亦卿自動屏蔽他那堆毫無攻擊性的抱怨,“那您要是把奶奶給惹生氣了,都怎麽哄她啊?”

駱奶奶手中拿着兩支銀芽柳,撩起眼皮看一眼老先生,又很快将目光收回來。

聲音很輕,笑得深藏功與名:“跪下。”

駱亦卿下意識:“那也太卑微了,我不要。”

駱爺爺:“你是不是在罵我?”

駱奶奶:“你要去哄誰?”

小花房裏微妙地寂靜一瞬,駱亦卿低咳一聲:“就……這個也說來話長,我朋友,就江連闕,你們都認識的吧?他有個堂妹,前段時間托我照顧一下,結果我給人氣得……氣得……”

離家出走好像有些嚴重了,他謹慎措辭,“氣得不輕。”

駱亦卿長得好看,家世也好,這三十年來,桃花就沒怎麽斷過。

可駱奶奶也沒見過他這副小心翼翼、充滿試探的表情。

她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也不戳穿:“那就好好跟人小姑娘道個歉。”

“道什麽歉,我幹嘛道歉?我又沒做錯事。”

駱奶奶嘆口氣,突然覺得,道阻且長。

蜀道太難了,她孫子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

“話不是這麽說的呀,你不能跟人家小姑娘太計較,太計較的話就跟你爺爺年輕時似的,現在你們管這個叫什麽?直男還是渣男?”她不緊不慢地,正要解釋,“而且……”

管家敲敲花房玻璃門,探身進來問:“夫人今天下午約了人嗎?他們到門口了,要現在見嗎?”

駱奶奶微怔,反應過來:“哎呀,一定是我那群小朋友到了,快叫他們進來。”

駱亦卿意外:“您孫子今天來看您,您還約了別人啊?”

“是呀,你奶奶我日理萬機。”駱奶奶放下花,淨手,站起身,“走吧,一起去見見我的小客人,三個人裏有兩個是女孩兒,兩個都長得超可愛。去見見,說不定你們能做朋友呢。”

“我不去。”駱亦卿不屑,“不會有人比江連闕的妹妹更可愛了。”

駱爺爺起身,幫夫人整理花白長發。

奶奶笑笑:“年輕人話不要說得那麽死,這年頭打臉來得快得像龍卷風,萬一呢。”

駱亦卿也跟着笑笑,手指微屈,關節在木桌上輕輕敲敲:“那我就把桌子吃了,當着您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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